秋瑤費勁地抬頭望向景差撤離的方向,剛想鬆一口氣,左腳的腳腕上突然傳來一陣砭心的疼痛來,還來不及喊痛,一個高大的黑影便繞到了自己的麵前吸引了自己的所有注意。

秋瑤仰起頭,卻看不清馬背上白起的神情,但是她完全能夠想象到那神情的肅殺與憤怒。

千鈞一發之際,是她不顧一切地撲向白起將那即將離弦的弓箭撞偏了方向,墜馬時牽動了昔日因為越牆產生的舊傷,但是她知道她將要麵臨的遠非這點疼痛。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馬嘶,駿馬的前蹄驟然抬起。秋瑤驚懼之餘閉上雙眼默等那有力的馬蹄將自己踏裂,她放走了景差,這便是代價。

她幾乎能夠感覺到馬蹄抬起時揚起的塵土,正當馬蹄離秋瑤僅有咫尺之距時馬背上的人卻猛然勒緊韁繩,駿馬幾乎是在一瞬間收回了前蹄,反應快得不可思議。

秋瑤驚魂未定地睜開眼,不敢再抬頭去迎接白起那可以置人於死地的鋒銳目光。

“很好,你的膽魄比我猜想的大很多,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看著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勒馬,回身,白起的動作幹淨利落不留一絲餘地。

秋瑤終於開始感到惶恐,不同於麵臨被瞬間毀滅的驚恐,而是一種等待淩遲般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白起的修渠工程仍舊在秘密地進行著,楚人遲早會發現他們的這一動作,但是到最後即使看清這一切,卻也是為時已晚。

或許他們當他們得知消息後會立馬著手疏散軍民,會挖水渠引開水流,然而不管他們做和努力,秋瑤都知道最終的結果早已注定。

秋瑤再也沒有被傳召至白起的營帳,而這邊營帳中的人似乎也在有意疏遠她,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她幾乎在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而所謂的禁足令,也由原來的口頭命令變成了正式的嚴令。

腿上的傷痛日益惡化,表麵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但裏麵的筋骨之痛卻日夜折磨著秋瑤,她知道這是白起折磨自己的一種方式,因而隻得將所有的痛楚地都壓在心裏,當她的腳終於沾不了地的時候,秦軍終於發動了為水淹鄢城做準備的最後一輪進攻。

先前秦軍數萬兵馬孤軍深入楚國腹地,路攻入鄢城附近已然引起了楚國上下的恐慌,雖說楚國兵力為秦國的十倍有餘,但白起這招攻心之術確實得到了顯著的效果。

而白起將數萬秦兵留語衝鄧而自己親率數千人直逼西陵時,秋瑤便已預感到楚國即將麵臨的是什麽,白起親率的數千兵馬並未直取鄢城,而是襲擊了鄢城城郊那個正在修築之中的另一個水池。

百裏長渠被發現時已然臨近竣工,楚軍唯一的應對方法便是同樣修渠疏通,而秦軍僅用了千人便輕而易舉地搗毀了尚未完全成形的溝渠,伴隨清晨的第一聲雞鳴,兩道洪流自西陵長穀**,四百裏的距離有如咫尺,猶如兩隊來勢洶洶的剽悍鐵騎,一路衝向鄢城。

緊閉的古老城門無法抵禦洶湧的穀水,一聲令人發顫的巨響過後,鄢城東北角轟然倒塌,洪水衝入陪都肆虐橫行,昔日繁華的鄢城頃刻間化為一片汪洋。

在被攙扶著走出營帳的同時,秋瑤便已猜到了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什麽,然而當她真正望見那一片澤田時,心裏的震撼依舊無以複加,她幾乎能夠聽到城中百姓的哭號與嗚咽,能夠看見水麵上出現的具具浮屍。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邁著傲慢而威赫的步子走到了她的身旁。

“昔日智伯瑤水淹晉陽,卻為趙軍倒灌而全軍覆滅。本將並非智伯瑤那等愚妄短淺之輩,又怎會犯那樣低級的錯誤。鄢城既滅,郢城便如囊中之物。”白起俯瞰著化為澤田的鄢城,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再回過頭看到秋瑤煞白的臉色時,原先的快慰似乎就變得沒那麽強烈了,“你放心,本將……”

話音未落,秋瑤便如一片枯葉頹然墜地,白起臉色微變,眼疾手快扶住了癱倒的秋瑤,疾呼手下與軍醫。

將那輕的讓自己不安的身軀置於床榻之後,刹那生出的驚憂遠遠超出了白起的預想。

什麽時候動了心?

既然動心又為何有意將她逼至如此境地?

送去了最好的軍醫,購得了最好的藥材,白起再未踏入自己的營帳一步,一連兩日都睡在司馬靳的帳中,司馬靳深知白起不喜與人共帳,自覺地睡到了另外數名裨將的帳中。而那一日親眼目睹白起將秋瑤抱入帳中的士兵則對此心照不宣,於是乎軍中的每個人都自發地對此保持沉默。

鄢城遭此重創絕無反擊的可能,依照軍中常識水攻之後必然要乘勝追擊,然而這一回白起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下達全力攻城的命令。

整整一日,白起都沒有從營帳中走出來。

守帳的士兵隻聞得帳內一整日都傳出刀劍舞動的破風之聲。又一名士兵神情古怪地走近,身後還跟著一名軍醫。

帳內的舞劍聲戛然而止。

“進來。”或許是因為疲倦,白起的聲音聽上去帶著一絲沙啞。

“謝姑娘已醒,腿上的傷積久入骨,恐怕要過不少時日才能恢複過來,不過眼下最令人堪憂的,是她的積鬱之疾……”

“備馬,派一人送她至鄢城外。”白起背對著軍醫,無人看清他臉上此刻的神情。

“可是謝姑娘的身體……”

“這是軍令。”白起加重了語氣,軍醫無法,隻得告退。

夜色沉重,秋瑤裹著一件厚深衣被攙扶出了營帳,一名受命的士兵上前剛要將她抱上馬鞍,卻被突然出現的白起打斷了動作。

“我來。”

他一定是瘋了。

白起自認有生之年沒有將馬騎得如此之快,一路穿過蜿蜒的山道,夾道的屍體在陰冷的月光下顯得尤為可怖,天上下起了稀疏的小雨,在北風的助勢下似乎要把涼意滲入人的骨子裏。

鄢城外六十裏。

五十裏。

四十五裏。

白起望了望前方隱約可見的水跡,翻身下馬,將尚未完全恢複清明的秋瑤抱下馬,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棵樹下。

剛直起腰,一支箭矢擦肩而過,沒入樹幹之中。

白起本能地抽出佩劍,身法迅捷地揮開接連射過來的箭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支箭矢直直朝著秋瑤而來,白起眼疾手快用劍去擋,隨後飛快地跳上馬,馬臀中箭,嘶鳴一聲後強忍著疼痛帶著白起朝原路撤離,與此同時司馬靳帶著一小隊秦兵上前掩護白起撤退。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白起猛然勒馬,抬起握劍的手,當著眾人的麵將手中的劍奮力投擲了出去,目標很明確,正是他剛剛親自送回來的秋瑤。

錚——

一個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樹下,即將正中目標的劍被擊落,隻剩下一聲清脆的兵戈撞擊聲回蕩在夜空之中。

所有的攻擊猝然頓住,白起深深看了眼持劍而立的宋玉,帶著餘下的部將返回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