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當粘杆處將當年年羹堯勾結叛賊其後毀屍滅跡的所有罪證全都詳盡的呈上禦案的時候,四爺的臉色卻是出奇的平靜,尤其是一月前跟蹤去了四川的暗衛,十萬加急傳送回來的那些年羹堯近些年來私受賄賂賣官鬻爵的鐵證,愈發的令他眸子深沉的看不出丁點波痕。
這就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鐵骨忠臣!這就是口口聲聲稱忠心耿耿一心為國的清官!
於一個帝王來說,被一個表裏不一的臣子糊弄多年,是多麽的恥辱!潑天大恥!
心裏愈是憤怒到極點,他麵上愈是平靜到極致。
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他冷靜的安排調度,有條不紊的著手令人去監視京都年府、四川總督府以及其相關黨羽府邸,隨時聽他指令,一旦時機成熟,就迅速拿下年府眾人以及所屬黨羽,若能兵不刃血那就再好不過。同時他也令人急速傳李衛田文靜等心腹大臣入宮,直到日暮時分,幾個心腹大臣方強自鎮定的出了禦書房,翌日,李衛就攜了密旨秘密趕往了四川,馬不停蹄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他此次的任務非比尋常。
就此,年羹堯定罪已是鐵板釘釘,差的就是時間上的早晚罷了。
朝堂上一場看不見的腥風血雨即將登場,可後宮裏卻未曾感覺的道朝堂上的那股風聲鶴唳,一如既往的花團錦簇歌舞升平。
漱芳齋裏,張子清聽著戲台上那扮演公主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著,甚是感到有些百無聊賴,要不是那富靈阿非要拖著她說是過來聽孫猴子三打白骨精的戲,這個時候她早歇在暖烘烘的廂房裏睡上會回籠覺了。
眼神掃過旁邊那雙頰都氣的鼓起來的富靈阿,張子清無奈的搖搖頭,前頭要不是她極力製止住,這憤怒的小狂獅指不定就能跟年氏鬧起來,屆時宮裏宮外可就多了一項茶餘飯後的談資了。那年氏或許不注重她自個名聲,可富靈阿不能不將名聲當回事,畢竟富靈阿正處於擇選駙馬的敏感時期,作為額娘她斷不容許這個時候傳出丁點對富靈阿不好的言論。
此事若說起來也是那年氏故意挑釁,皇後難得請了戲班子來宮裏給日子過得無聊的妃嬪們來電娛樂項目,本來倒也其樂融融的,選的幾個戲目都是時下流行的,當然除了一個三打白骨精是特意為富靈阿點的,皇後這些年對富靈阿的恩寵別人也是有目共睹,也自是識趣的不會說些什麽,卻唯有那年氏,冷嘲暗諷那三打白骨精是老掉牙的曲段,非要另選戲目不成。瞧她那不依不饒的姿態,皇後就牙疼的厲害,礙著今個眾妃嬪都在,作為一國之後她也不好口出刻薄之語,隻得忍了一口氣答應另外再加個曲目。
難年氏自是得以非凡,這倒也罷了,可她點什麽戲目不好偏點了一曲醉打金枝,縱觀今個來聽戲的格格,除了前些日子大病初愈尚在寢宮中養病的二格格外,那不就剩了下此刻正挨著伊妃坐在台下聽戲的三格格嗎?年氏非得點這一出醉打金枝,她這是想打誰的臉呢?想那富靈阿自小就唯我獨尊慣了,何曾受過此等奚落?如今被那年氏一激,焉能不怒?
台上駙馬醉酒欲打金枝,台下富靈阿怒發早已衝冠,然後就在眾人始料未及中猛地一下起身,手指前方戲台上茫然的駙馬,橫眉怒目:“爾等區區賤民,敢動公主一根頭發試試!”
平地一聲雷,嚇得台上駙馬跪地當場,觳觫不已。漱芳齋的喧聲戛然而止,落地可聞聲。
富靈阿拉過她額娘的胳膊,後又昂著頭霸氣外露的環視一周,冷哼:“點這種曲目,真丟我皇家臉麵!也不知是哪個專愛這種調調,簡直自甘墮落,若真個喜歡,那句等哪天本格格遣個奴才在她臉上扇上兩大嘴巴,讓她好好樂嗬樂嗬!”著重在年氏那青紅交加的臉上瞪視片刻後,富靈阿終於滿意的舒口氣,然後下巴朝天如隻高傲的雌獅,挽著她額娘的胳膊不管不顧的就要離場。
張子清扶額,她就知道這小霸王不是個善茬,鐵定是要整出點事的。卻隻得跟皇後告了罪,然後在眾妃嬪各異的神色中匆匆離場。
待富靈阿一離開,眾妃嬪方敢大喘了口氣,由不得她們不緊張,那張酷似她們皇上的臉,一旦成猙獰發怒模樣,當真令她們亞曆山大啊。如此想想,她們當真可憐未來的三駙馬了。
年氏被那富靈阿奚落了一番臉色自是不好看,不過她不舒服了也斷不會讓別人好過,走前不忘刻薄的拿話去刺皇後:“再怎麽寵又怎樣,終究不是從自個肚皮裏爬出來的,養來養去也是養了兩個白眼狼,說到底也是為別人作嫁衣裳呢。”
皇後臉色發青,年氏舒坦了不少,挑釁的給皇後行了個退禮,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整出了那一鬧劇,這戲自然是看不下去了,皇後臉色不好看,忍著氣由劉嬤嬤扶著回了宮,待一進了自個寢宮,揮退了其餘奴才,就佝僂著腰捂著胸口倒在了榻上。
“皇後!”劉嬤嬤驚慌失措,忙上前攙扶,邊道:“來人呐,快去叫禦醫!”
皇後忙伸手製止:“不用了,老毛病了,緩緩就好。”
劉嬤嬤心疼道:“可是皇後……”
皇後艱難的搖搖頭,苦笑:“沒事,這毛病也就是氣出來的,緩過勁就好,別弄得大動靜讓弘暉擔心。”
“都是那些賤蹄子,一個個的竟讓您鬧心!”
劉嬤嬤說的咬牙切齒,皇後失神了好一會,嘴裏略有苦意:“嬤嬤,皇上前頭說,想要將二阿哥和三格格的玉蝶改在伊妃名下……”
“什麽?!”劉嬤嬤震驚:“怎麽會?”
皇後苦笑:“是啊,怎麽會,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皇上為什麽會對那伊妃另眼相看?就連那二阿哥和三格格也是這般,這其中到底是什麽緣故?難道就因為她……因為她那張皮相?若真是這般,那怎不見當初安妃受此恩寵?當真是想不明白啊。”
看著皇後壁角隱約的白發,劉嬤嬤覺得心酸,不由撫著她的背安慰道:“皇後倒也不必多想,隻要大阿哥出息,那誰又能高的過您去?如此說來,皇上將二阿哥的玉蝶改在伊妃名下倒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難道要改在您的名下不成?到時候二阿哥也成了嫡子,那真是……”
劉嬤嬤言未盡,皇後卻聽得心中一顫,是啊,若真改在她的名下那才真的是棘手。如此想來,改在伊妃名下倒也不差。
張子清還以為因今個富靈阿一出四爺勢必會來興師問罪一番,卻沒想到一連數日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在忙著什麽,倒是讓她鬆了口氣。摸著富靈阿的腦袋,張子清低眼瞅著富靈阿那枕著她大腿上,正磕巴磕巴吃著瓜子一副不知愁的模樣,她就愁了起來,尤其想著前些日子,李氏明裏暗裏托人打聽京中有才俊子弟人家之事,她也不由的暗暗有些著急。按照這個朝代的觀念來看,富靈阿也是到了該相看人家的年齡了,哪怕不著急嫁出去,可備胎總得準備著,雖說皇帝的閨女不愁嫁,可作為母親總想給自個孩子選個最好的,不先下手為強,那拔尖的女婿人選被人捷足先登了怎辦?
這麽想著張子清就坐不住了,想著這個年代對女性來說是極為苛刻不公平的,她就愈發的想要早些的相看些人家,以便給她充裕的時間考察、比較,給她閨女挑出最適合的那個。
因著她跟外頭的那些夫人們接觸不多,所以她本就打算跟四爺提一下,讓他多留意一下青年才俊,可四爺大半個月了連個人影都不見,她隻得拉過弘昀,讓弘昀平日多留意一下,畢竟他們皇子阿哥們平日裏接觸的貴胄子弟比較多,而大清格格的夫婿不外乎也就是出自這些個滿洲貴族家。
弘昀也真把這當事了,也是他警鈴一響,想起了當初他皇瑪法差點將他三姐嫁到蒙古一事,如今想來也是心有餘悸。如今他三姐也是到年紀了,得趕緊物色個京城子弟,怎麽著也得將他三姐嫁在蘭馨前頭,因為若是轉過年那蒙古親王再來求親的話,那問題可當真是棘手了。
怕他額娘擔心,蒙古和碩親王一事他暫且沒跟他額娘透露,不過卻加緊了物色姐夫的步伐,隻是天真爛漫的富靈阿尚蒙在鼓裏。
由於新年將至,所以各宮各處都處於緊張忙碌之中,又是一年辭舊迎新之時,各宮上下皆是一團喜慶,怕是誰也沒料到,恰是在這當口,威震朝野上下的年總督以92條大罪鋃鐺入獄!年府抄家,年氏九族之內皆被押解回京,其親近黨羽除忠勇將軍劉鐵柱外皆抄家三族問罪,一場血雨腥風迫在眉睫!
此事不禁在朝野上下激起一片動蕩,在後宮亦是激起了一大片浪,年心若狀若瘋癲的跑去乾清宮跪求皇上一麵,昔日精致的妝容隻餘今日的狼狽,發髻淩亂麵色淒惶,頹喪猶如風中殘荷,由高處一夕落地,不過乾清宮裏那位一句話而已。
後宮不得幹政,在這敏感當口後宮女人哪裏還敢向外打聽一分一毫,不過年羹堯倒台這麽大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後宮女人震驚的有,唏噓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不過一絲懼意多多少少的縈繞在她們所有人心間,所謂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尤其是聽得年氏九族皆被押解回京,其中深意就足夠令她們膽顫的了,想想她們皇帝那鐵血無情的手段,她們有些不敢想象年氏九族押解回京之後會有何下場。
張子清聽聞也懵了半晌,那年家怎麽這麽快就倒台了?尤其是聽聞年家九族都被抓起來了,更是驚震的大喘口氣,四爺這是要誅九族的征兆?張子清當真是驚了,這刑罰可算是太重了,自康熙朝以來誅九族的案例就少之又少慎之又慎,畢竟太過嚴苛血腥,非一代任君所為,雖雍正瞧來是不屑一代任君稱號的,可若剛一登基就誅殺臣子九族,還是於他有從龍之功的臣子,那難免就坐實了刻薄寡恩四字!誅九族如此大罪,若年羹堯通敵賣國倒也使得,可據她來看,那年羹堯如斯精明一人,如何會在這當口自毀長城?
張子清想不通,究竟為何使得四爺對那年羹堯痛下殺手?
別說張子清不明白,深陷囹圄的年羹堯更不明白。大逆罪5條,欺罔罪9條,僭越罪16條,狂悖罪13條,專擅罪6條,忌刻罪6條,殘忍罪4條,貪婪罪18條,侵蝕罪15條,這92條大罪是朝廷議政大臣朝雍正遞交的結果,其中三十條足矣判年羹堯極刑,足矣令他死上幾十回都翻身不得。
獄中帶著腳鐐手鐐的年羹堯眼睛赤紅,他知道他是有罪,他貪汙受賄他賣官鬻爵,可試問大清朝的官員又有幾個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更何況比起他的罪,他的功勳,他的從龍之功,他在地方上的政績難道就不能功過相抵?這麽多年舍生忘死的替他賣命,這麽多年忠心耿耿的助他等位,如今大業既成,他不過是撈些富貴罷了,有何錯!年羹堯的神色接近狂亂,卸了他的軍權,抄了他的府邸,抓了他的九族,關了他的黨羽!莫不是要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這麽想的人不止年羹堯一個,老八老九也嘀咕,莫不真是要卸磨殺驢了?不過老四也真是狠,左膀右臂說砍就砍毫不含糊,當真冷血的很。想至此處,他們心裏也不由掠過一絲寒意。
朝臣們不是不驚疑的,年羹堯的罪的確不小,可若是說誅九族的話真的是不至於啊。所謂亂世用重典,怎麽到了雍正爺手裏頭,和平年代裏這邢典反而愈發嚴苛了起來?不過他們心裏頭雖這麽想,可沒一個人敢說半句,他們頭頂上方的人當真令他們怕到了骨子裏,想一想連骨髓都跟著顫。
對此雍正不置一詞,哪怕是被他的臣民們認作是刻薄寡恩他也半字不解釋,其實隻要他將年羹堯勾結前朝餘孽的證據一拿出來,所有臣民心裏的狐疑都迎刃而解,因為勾結亂黨足矣令年羹堯九族誅滅,哪個也無法說他刻薄來著。可雍正卻將這個證據壓了下來,因為此事涉及後宮,對皇室來說算是宗醜聞,作為一國之君,他不想他的後宮被人拿來當茶餘飯後的笑料,哪怕他會因此擔上惡名。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年羹堯92條罪狀定罪,判極刑,九族問斬,其黨羽三族問斬,皆在年後行刑。
同日,安妃年氏被奪封號,打入冷宮,滿宮奴才一律處死。
當雍正元年除夕夜來臨,整個後宮似乎還沉浸在一種風聲鶴唳之態,怕是沒有一個人覺得這個新年過的喜慶,隱約覺得這漫天風雪中似乎籠罩著某種血腥的氣味。
大年初一眾妃嬪陪著皇帝說會話後就各回各宮了,回來的途中每個人都出奇的沉默,尤其是路過延禧宮時,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受的刺激過大抑製回不過魂來,她們似乎能隱約聞到其中傳來的血腥氣來,有膽小的甚至幻聽到了哀怨的哭聲,當真是嚇了個夠嗆。
直到回到了景陽宮裏,富靈阿的手還牢牢的握著她的,上下唇緊抿著極力保持著鎮定。
張子清摟她在懷裏,輕聲唱著歌謠安慰著,心裏歎息著,在宮裏頭生活,怕就得習慣這血流成河的場景,人命如草芥啊。那四爺也是太狠,一宮的人說血洗就血洗,沒征沒罩的突然來這麽一下子,不知嚇壞了多少人。
摸摸富靈阿的腦袋,張子清琢磨著得趕緊將孩子嫁出去,這宮裏頭實在不利於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
富靈阿悶在她懷裏悶聲到:“她被人拖去冷宮的時候我看見了,兩個奴才一人扯著她一個胳膊就那麽生生拖著,衣裳也拖爛了,頭發也髒亂了,她不哭也不鬧的,卻很狼狽,一點都不見往日頤指氣使的模樣……”
張子清停了聲音,她知道富靈阿其實是想說那年氏很可憐。
富靈阿依舊悶悶的:“額娘你說,那日我是不是不應該跟她吵鬧?若是早知她會得這般下場,我讓一讓她也是可以的。”
張子清的眸裏染上了一層複雜,她的富靈阿,外表霸道強硬,內裏卻藏著一顆柔軟的心,她要如何保護才能護著她的閨女不受外界的傷害?這樣的閨女怕是要成為她一輩子的心思。
富靈阿抬頭看她,欲言又止:“額娘,您能不能告訴我,她到底犯了什麽錯呢?”
張子清正思考著如何開口對她說,這時門外一道聲音低沉傳來:“別為難你額娘,皇阿瑪來告訴你她究竟是犯了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