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晉江首發

冊封後宮的花名冊一出來,四爺就遣人給福晉送去了一份,福晉細細看過一遍之後吃驚不小,她本以為依著皇上對年家的重視程度,那年氏的貴妃之位此次應該是鐵板上釘釘的,豈料皇上就僅僅給了她一個妃位?還賜予安的封號?福晉臉色微妙,這是皇上變相告誡那年氏要安分守己嗎?

不過令福晉吃驚的不僅是皇上對年氏位份的安排,依照皇上對那劉氏的寵愛程度此次那劉氏被封為妃還賜封號為伊,隱隱有淩駕眾妃之上之意,雖是聖寵優渥卻也在她意料之中,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皇上賜給劉氏的宮殿並非是東西十二宮中僅次於坤寧宮的翊坤宮,卻是東六宮中可謂是排的末尾的景陽宮。其實曆朝曆代中,這景陽宮更多的是作為書房來使用,雖是環境幽靜卻也偏僻,尤其是離乾清宮的距離可不算近,皇上此舉當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雖是驚訝不解,福晉卻到底是暗自鬆了口氣,畢竟若是那劉氏當真是要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話,那威脅最大的還是她這個後宮女主人。

話說那日弘昀下了學後就臉色難看的往坤寧宮而去,剛剛他聽得他大哥弘暉說,富靈阿在屋裏頭哭的傷心欲絕,隻因為一個和他額娘長得相像的女人。聽到這個消息時弘昀心頭陡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來,這股憤怒直指他的皇阿瑪,他無法理解他的皇阿瑪為什麽要召進宮一個又一個和他額娘相像的女人進來,在他看來,他皇阿瑪的這種做法不是對他額娘的懷念,卻是對他額娘的褻瀆與背叛!還有那富靈阿他一並怨了去,不過是個空有額娘皮相的冒牌貨而已,她為什麽要哭,難道她也被皮相所迷惑,她也要背叛額娘了嗎?

弘昀心裏又酸澀又憤怒,他的腳步越走越快,他甚至在途中已經想好了,待會見著他三姐,他要如何的大聲斥責她,如何怒叱她的意誌不堅,如何指責她對額娘的背叛!

小曲子在後麵一路小跑的直追,心裏頭也是對翠枝有所埋怨的,宮裏頭的女人都是居心叵測的,那翠枝怎的就由得那樣別有用心的女人接近三格格呢?這下可好,三格格可是被那些個女人迷惑蒙騙了吧?唉。

進了坤寧宮拜見過福晉後,弘昀就抿著唇角要往富靈阿的院子而去,弘暉見那弘昀麵色不善,到底也對從小一塊長大的三妹妹存著維護之心,忙一把拉過弘昀語重心長的勸道:“三妹妹天真爛漫,二弟你莫要太過責備於她。”

對著弘暉,弘昀隻得扯出抹笑,道:“大哥且放心,弟弟省得的。”

弘暉這才放心的放他而去,弘昀卻一經踏入富靈阿屋子就迅速沉下臉,道:“三姐,你在嗎?”

裏屋炕頭上,翠枝正拿著帕子小心的給富靈阿擦著淚,聽得二阿哥在屋外的聲音,忙驚喜道:“格格聽到了嗎,是二阿哥過來了!”

富靈阿自是聽到了弘昀的喊聲,頓時一陣歡喜,噔的下就跳下了炕,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這麽赤著腳急吼吼的往外頭衝去,她實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那個振奮人心的天大好消息和她的弟弟分享。

“弘昀!”

富靈阿邊大吼著邊掀了軟綢布簾子,弘昀定睛一瞧臉色刷的下就黑如鍋底,不怪弘昀生氣,瞧富靈阿那涕淚滿麵披頭散發的怪樣,擱誰見著誰不惱火?尤其是她還光著個大腳丫子大搖大擺的跑來,還一邊哭一邊大吼著張開雙臂朝他奔來,見此情形,弘昀沒當場火冒三丈已是他涵養好了。

“弘昀啊弘昀!”富靈阿如狼爪似的緊緊扒著弘昀的小肩膀,紅紅的鼻子頭上閃著晶瑩的**,胡亂在肩上擦過兩下後,兩隻通紅的眼灼灼發亮的盯著弘昀,可能是因著心頭藏著巨大的驚喜而使得聲音都變了調的忽高忽低的顫:“弘昀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弘昀嘴角抽了下,心裏有氣,抿著唇就這麽立著一言不發。

富靈阿猶自不知,仍舊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之中:“弘昀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咱,咱再也不是沒娘的孩子了,咱,咱有額娘了啊——”

富靈阿因激動而語無倫次,弘昀卻當場勃然大怒:“你說什麽?誰是你額娘?你也要認賊做母了嗎!”

弘昀隻當皇阿瑪要將他們的玉蝶改在其他女人的名下,自是憤怒不已,可富靈阿不知弘昀惱的什麽,還欲再說兩句表達一下她內心尚未散盡的激動之情,旁邊翠枝瞧著再這般下去兩位主子怕是要吵起來了,忙拾掇好自己的情緒,上前小聲道:“二阿哥且稍安勿躁,其中緣由且聽嬤嬤給你道來,不過這裏不是說話的地,二阿哥還是隨嬤嬤到裏屋來。”

先前瞧著翠枝那不掩歡喜似乎又夾雜著某種慶幸和激動的模樣,再結合著三格格所說,小曲子腦袋就嗡了聲,有種隱約的猜測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壓抑著心裏頭的激動,小曲子默默地去外頭守著房門以防有不長眼的偷聽牆角,他告訴自己先不急,若真是好事,那也不差這一會半會的知曉。

過了會,房裏陡然傳來了二阿哥的驚呼聲,緊接著是二阿哥壓抑的哭聲,小曲子心頭一酸,多少年了,二阿哥那麽小的孩子卻跟個小大人似的,有淚也都是獨自咽回肚裏去,多少年了,有多少年了他沒聽到二阿哥放肆的哭聲?不過繼而他心裏又是一陣狂喜,這說明,這說明他主子莫不是……還活著?!

房間裏,弘昀緊盯著翠枝,手指都在發顫:“嬤嬤,您真能確定,能確定嗎?”

翠枝仔細的拿帕子心疼的給他擦著淚,紅著眼眶道:“沒錯的,雖說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可那就是主子啊,嬤嬤我從小隨主子長大的,主子是個什麽模樣我哪裏能認錯得了?更何況,主子跟格格那是母女連心,這能假得了?”

弘昀頓時不知什麽滋味的淚意狂湧:“可是,為什麽……”

翠枝見此,心疼的直落淚:“唉喲我的好阿哥,別哭別哭,可心疼死嬤嬤了——阿哥真是誤會主子了,不是主子不認你,是主子她當時傷著了腦袋,什麽都記不得了,就連格格,要不是當初格格擅闖乾清宮讓主子見了麵刺激到主子的記憶,怕主子至今也記不得格格呢。不過母子連心,待主子幾日後進了宮,屆時見了她的心肝肉,說不定一受到刺激,記憶就完全恢複了呢。”

弘昀聽後這才好受了些,雖說剛才吃了些他三姐的醋,可他絕不會為此感到臉紅的。聽得他額娘受了傷,他不由擔心道:“額娘傷好些了嗎?怎的記憶到現在還沒恢複?”

翠枝不由愁歎道:“說的可不是,如今也就能記得皇上和格格,就連見著奴婢都跟看見陌生人似的……”說著又是愁苦一歎。

弘昀握了握拳,他得暫且忍耐,現在他還不能立刻出宮去找額娘,否則讓有心人尋得蛛絲馬跡就不妙了。等再過個三五日,等他額娘進宮了,他一定要用最好的東西治好他的額娘,讓他額娘恢複記憶,到時候他們一家就能團圓了。

短短兩日的功夫,乾清宮裏那孤枕寒寢的男人就輾轉難眠了,心下煩躁的他索性就披了褂子於禦案前批改奏折,一直處理政務到乏困方歇息一二,平均兩日下來他睡眠的時間不足兩個時辰,嚴重睡眠不足的男人心情自然不佳,略有憔悴的臉龐沉暗下來愈發帶著股不近人情的冷厲,前些日子稍有回溫的朝堂近幾日再次降到了冰點。

朝臣們提心吊膽的上完了早朝,待走出金鑾殿後終於得以鬆了口氣,當今聖上的脾氣著實是忽冷忽熱的難以捉摸,當真應了太上皇的那句評語,喜怒不定啊。

張子清這兩日閑來無事,就著人送來了幾匹顏色鮮嫩的綢緞,打算給富靈阿和花花各做一身衣服。想起宮裏頭那個男人答應過她,隻要過了冊封大典就立即接她們娘倆進宮,還準許她收花花為義女,從此以後養在膝下,她心裏就欣慰不已。但願那個男人能言而有信。

別的或許做不好,可穿針引線的功夫她自是異於常人的,不過區區兩日功夫,兩套衣裳就即將收尾了,繁複的花紋她不會繡,可簡單大氣的花紋雲紋她繡的可不比旁人繡的差,看著兩件大氣漂亮的小旗袍,她當真是滿意不已。

在仔細疊放好兩件小衣裳的這一瞬,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乾清宮那位,沉思了片刻,她又著人送來匹藏藍色的錦緞,想了想就動手裁剪了起來。

在每日照常一時辰一封暗報的時候,當乾清宮的男人看到某人要了兩匹大紅色的綢緞後又破天荒的要了匹藏藍色的錦緞後,拿暗報的手頓了片刻後,頓時他聽到內心有種心花怒放的聲音。

蘇培盛在旁小小瞅著,盡管那位的臉刻意的板著,可蘇培盛依舊能從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看出那抹掩飾不住的欣喜意味。

果不其然,過不一會他那主子爺就開口要酒喝了,然後他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家主子爺頗有閑情逸致的自斟自飲,偶爾還吟詩兩首,或揮筆而就,這讓蘇培盛不由在心頭感慨著,他那主子爺有多久了沒這麽多愁善感的吟過詩了?

冊封大典的前一日,聖旨降到了劉家,劉鐵柱擺香案率眾接旨,張子清頂著宮裏頭嬤嬤給她弄得那頭足矣以假亂真的假發,忍耐著旗頭的重量勉強踩著花盆底也隻得在劉鐵柱身後跪地聽旨。聽得張子清被封為妃還得了個伊的封號,劉家上下莫不歡喜,畢竟家裏頭出了個皇妃,以後劉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了,想想都令人振奮。

張子清自是當即被皇家的大轎接到了宮中,畢竟明個就是冊封大典了,這一夜她必然是宿在宮裏頭的。

從張子清重新踏進這宮門起,乾清宮那位提了好幾日的心方落了大半,雖說現在還見不了麵,可畢竟是進了他的地盤了不是?

這一夜,不知是後宮多少人的不眠之夜,翌日,冊封大典開始,福晉當仁不讓的被封皇後之尊,入主坤寧宮,劉氏也就是張子清被封伊妃,入主景陽宮,年氏被封安妃,入主延禧宮,李氏被封齊妃,入主鍾粹宮,武氏被封寧嬪,入主景仁宮,耿氏被封裕嬪,歸延禧宮,鈕祜祿氏被封熹嬪,歸鍾粹宮,其餘其餘侍妾格格,則封為常在答應等,分別塞進了鍾粹宮、延禧宮與景仁宮,至於早被眾人遺忘在角落裏的宋氏,恕乾清宮的那位健忘,當真不記得還有這號人的存在。

一場冊封下來,當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不過按理說嬪也可以入一宮主位了,可放眼觀去後宮的三個嬪位之人,除了武氏好運氣的占了一宮主位之外,其餘兩嬪卻歹運的從此要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看別人臉色過活了,別說這兩位嬪不忿了,就連接手這兩位的嬪的那兩位妃都不忿了,憑什麽要弄個嬪在自個眼皮子底下膈應自個,而且好端端的自個宮裏憑什麽要接納這麽多個女人?這是憑什麽?坤寧宮不塞人倒也罷了,憑什麽連景陽宮裏也幹幹淨淨的連半個膈應人的都沒有?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想起冊封大典上所見的景陽宮那位主的臉,不少妃嬪的心頭就開始打怵了,畢竟對著以往府邸時的那張舊人的臉,擱誰身上也不能心頭平靜如初來。同時她們心頭也嘀咕,為何同樣是那張臉,對著年氏她們尚且能驚過之後就坦然視之,對著景陽宮那位則心頭遲遲覺得怪異的很?莫非是因著景陽宮那位與原先府邸那位過於相像的緣故?百思不得其解,宮裏頭妃嬪們雖說是摩拳擦掌的想要鬥上一番,可到底也沒有誰想要最先來與景陽宮那位對上的,至於原因她們也說不上來。

年氏心頭也是不平靜的,想起皇上對原先那位到底念念不忘,如今又尋了個麵貌更像的,她不由抓狂恨了一番,可轉而又想起富靈阿那廝,她又陰陰的笑了,等著看吧,縱是那惡劣的小霸王現在會被那皮相迷惑一時半會,可過不得多久,景陽宮那位就得承受著那惡劣小霸王無休止的折磨。

冊封後第一夜,四爺自然是要宿在坤寧宮,而這一夜,張子清遲遲的立在屋外,掌心反複摩挲著景陽宮院中的那棵上了年紀的海棠樹的粗糙樹幹,許久不語。而被派遣進景陽宮伺候的翠紅和小六子無不震驚的看著景陽宮的格局,更是大半個時辰都回不了魂,這景陽宮根本就是原雍親王府張佳側福晉故居模樣,分毫不差,就連院中那棵上了年紀的海棠樹,甚至是那以不再嶄新的朱紅色寢門,看起來都那麽的一無二致。

院子裏的一草一木無不給張子清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特別是院子裏的這棵海棠樹,撫摸著它好像令她對過去記憶的觸摸更近了一步。閉上眼深吸口氣,她回味著剛剛腦海中迅速閃過的幾個片段,心潮難以平靜。

睜開眼環顧四周,她眨去眸裏的濕意,喃喃出口:“這裏,我很熟悉它。”

翠紅拿手死死捂住嘴防止哭聲的外泄,隻是睜大了眼任由眼淚不住的往外淌,她可憐的主子,這裏就是咱們曾經的家啊。

抬頭看了看枝椏橫斜的海棠樹,張子清恍惚的笑了:“我記得它,它結出的海棠果很是酸甜,弘昀很喜歡。”

翠紅和小六子震驚的對視一眼,齊齊倒抽了口氣,卻又不敢大聲呼吸,唯恐吵到他們主子的回憶,隻是繃緊了肌肉緊張而熱切的看向那沉浸在回憶裏的主子。

“仲夏枝葉繁茂之際,每每夜幕降臨,弘昀和富靈阿總是要拉著我的手到這裏乘涼,還非得要我給他們講故事聽,有時還得讓我陪他們玩遊戲。”

翠紅因激動而淌下的淚更凶了,眼見著他們主子恍惚的抬腳走開,忙跟小六子打個眼色,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見他們主子徑直走在朱紅寢門前住了腳,他們也隨之忙停了下來。

“這裏。”她摸著寢門轉軸下方一斑駁掉漆處,失神片刻,忽而唇角一揚笑了:“那天富靈阿鬧脾氣不肯吃飯,而我自是不肯慣她那臭毛病,反手就將她提溜到門口罰站,卻沒想到她那牛脾氣上來抬腳對著門發起了脾氣,瞧這,就是她當初的傑作。”

“還有這黃梨木屏風,弘昀最喜歡圍著屏風捉迷藏……”

“還有這三足銅鼎,富靈阿常美滋滋的扛在肩上吼,這叫力能扛鼎……”

“還有這柑橘的盆栽,是弘昀一點一點照料著長大的……”

張子清慢慢的在房間裏走著,看著,說著,同時也流淚著,前世今生的畫麵在腦海中回放著,她方覺得,她的人生到此刻方完整方歸一……

這一夜,福晉因著回味冊封大典上那至高無上的榮耀而激動的難以入眠,而旁邊的四爺似乎也因著什麽事情所絆而輾轉難眠,直到夜半時分蘇培盛在門外小心的低喚了兩聲,四爺聽聞猛地掀被起身,匆匆趿拉著鞋子幾步走到門外。

福晉被四爺的突然動作驚了一跳,後見四爺匆匆下床出了門,接著傳來蘇培盛那壓低聲音若有若無的嘀咕聲,福晉想了片刻後就閉了眼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哪怕過後四爺從外頭回來,她依舊沒睜開眼更不會為此問半句話。畢竟作為一國之後,她知道哪些事情該問哪些事情不該過問,有時候裝傻也是一種學問。

不過她敏感的發現從外頭回來的四爺似乎更焦躁了,接下來的半宿他似乎更是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最讓她琢磨不透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她感覺錯了,她似乎從他身上傳遞的那焦躁中感到了他某種莫名的期待和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