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破解(一)
動作間大格格的繈褓被向外扯偏了些,芙蓉纏枝的大紅繈褓內,大格格睡意朦朧的小臉若隱若現。
秋高氣爽的十月,放在北國卻是北風已至,涼風呼嘯,尤其是傍晚溫度驟減,猖狂的風夾雜著冷意吹打在人臉上尚且覺得不適,更遑論是那體弱嬌嫩的嬰兒?大格格不舒服的扭動身子,企圖喚來大人們的注意來蓋好她得以汲取溫暖的繈褓,可她的額娘卻一無所察,隻是一味的將她往四爺跟前送,動作間繈褓被扯開的弧度漸漸變大,沁涼的風愈發的灌進大格格孱弱的身體裏。
這樣的虐待終於使得大格格不堪忍受,癟著嘴巴弱弱的哭了起來,抽噎的哭聲弱的猶如貓叫,可饒是如此,卻有堪比驚雷之效,震得在場之人臉色各異。
四爺將前一刻伸出去的手悄悄的收回原處,削薄的唇緊緊抿成一道直線,腰背冷硬的挺直,視線從大格格哭泣的麵容上移開,手上的力道卻無意識加重三分。
縮在四爺懷裏捏在四爺掌心裏的張子清痛的直咬後牙槽,心裏長籲短歎,果真這裝死的活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了的。
宋氏那一瞬的表情用驚駭來形容再好不過,第一反應她不是為她死而複生的閨女兒欣喜,而是既驚且懼的在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向四爺解釋才能把自個完全摘除,對於懷裏的女兒有瞬間的怨懟,為何要偏趕在這個時候大好了?
雖然宋氏隨即自作聰明的換上驚喜的模樣,抱著大格格喜極而泣來掩飾自己刹那間的失態,可那一瞬的駭然還是被眼尖的四爺給捕捉了去。四爺眯了眼,麵色愈發的冷峻。
四爺不發話,可旁邊李氏可是那息事寧人的主?姣好的眸子一彎,笑的既俏且嬌,輕甩著帕子上前一步,不由分說的拉開被宋氏重新捂得嚴實的繈褓,對宋氏的驚怒視若無睹,撫著大格格淚痕遍布的小臉,嘖嘖嗔怪著:“呀,大格格的臉蛋怎的這般涼?姐姐也是,大格格身子生來就弱,哪裏能吹的這般久的風?不是妹妹說道,就算姐姐要求的爺的憐惜,也何苦拿大格格當筏子,憑的累的大格格跟著受罪,若姐姐再來個這麽三五回,別怪妹妹說的不好聽,隻怕大格格的身子骨可熬不住姐姐的這般折騰。”邊說邊拿著帕子憐惜的給著大格格擦拭眼淚,渾然不顧宋氏的怒目相視。
李氏的這番話幾乎是誅心了,幾乎是明示宋氏不顧大格格安危,甚至以傷害大格格健康為代價來達到邀寵的目的,在這嫡庶分明的年代,說的難聽點這宋氏不過是大格格的奴才,即便是生了大格格卻是沒資格讓大格格叫聲額娘的,若不是四爺憐惜大格格身子孱弱,又怎會讓大格格養在宋氏身邊?你一個奴才不知感恩倒罷了,反而以下犯上拿自個的主子當做爭寵的筏子,不是活膩了是什麽?
四爺的臉又冷了幾分,宋氏焦急的欲張口辯駁,可李氏豈會給她辯解的機會?
“還有,若大格格病了,姐姐差人去請了福晉叫了太醫便是,若姐姐想見爺了……哦,或許是姐姐認為病中的大格格想見爺了,姐姐差人去請了爺,如實說著,若爺忙完了政務得空,自然會過來瞧看大格格和姐姐的,姐姐何苦編出這麽大的幌子來,平白咒了大格格不說,若這事給傳了出去,你讓爺的臉麵往哪裏放?”李氏不讚同的眼神往宋氏慘白僵硬的臉上一掃,微微掩了嘴:“姐姐,妹妹不得不說你,這大錯姐姐可錯的過了。”
“爺……”宋氏流著淚抱著大格格狠狠跪了下來,膝蓋碰在石板上的聲音清晰砸在每個人的耳中:“爺,李妹妹話裏話外說妾拿大格格當筏子來邀寵,妾嘴拙辯駁不得,所謂清者自清,妾隻道問心無愧。”倔強的臉撇過一邊,宋氏的淚流的更凶,壓抑的嗚咽聲似委屈似悲哀,小巧的下頜仰起的角度剛剛好,準確的將美麗、倔強與淒涼融合成一體,跟著四爺久了,她知道她自個什麽模樣最能惹得四爺憐惜。
宋氏房裏的大丫頭秋菊噗通跪下,碰碰磕頭為主子喊冤:“爺請明鑒,當時大格格嘴角吐著藥汁,渾身漲紫,小小的身子不斷的抽搐著,眼見著出氣多進氣少,主子驚痛的都暈死過兩回,院裏頭的奴才都可作證。大格格前頭真的是不大好了,這事哪裏是主子能做的了主的,這才壓了心中悲痛遣人去請了爺,不想大格格吉人天相又有爺庇佑著,爺一來大格格就大好了,雖然事情趕得巧,可奴才所道都千真萬確不敢有絲毫欺瞞,主子更是對大格格嘔心瀝血,望爺明鑒!”
福晉帶著太醫來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頗有些詭異的場景,宋氏抱著大格格跪在爺麵前哭的梨花帶雨,旁邊的丫頭又是喊冤又是磕頭,李氏站在爺身後正掩嘴似乎在幸災樂禍的看著,而她們爺卻抱著那張氏對著宋氏不為所動,冷峻的麵容是她鮮少見過的寒意遍布。
福晉覺得氣氛隱約有些不對頭,壓住了心底的疑思,趕忙帶著兩個太醫上前給四爺請安:“爺吉祥。爺,底下人去太醫院請了劉太醫過來,而德妃娘娘體恤,聽說府裏宋氏的大格格不好了,特派了宮裏頭的兒科聖手王太醫也跟著過來。德妃娘娘菩薩心腸,又福澤深厚,爺請寬心,有德妃娘娘的福澤庇佑,大格格定會轉危為安的。”
聽德妃也知曉了此事,四爺的臉僵了下,福晉沒有注意到,隻是讓兩位太醫趕緊過來瞧看大格格。
當大格格的繈褓被打開,福晉見了精神上好正打著哭嗝看著眾人的大格格時,她心裏咯噔一下,瞧大格格的模樣,不像是不大好的樣子……
隱晦的看了眼宋氏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這個宋氏,應該沒有那個膽敢拿這個來戲耍人吧?
宋氏抱著大格格其實是心在發顫,人是怕的,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大格格竟能得如此重視,連宮裏的德妃娘娘都驚動了,還特意派了太醫前來……或許是傍晚的風打在身上有些涼,她狠狠打了個瑟縮,若是大格格真的不好了,其實結局也就是在她意料之中,棋局之內,可若是大格格無礙……宋氏的腦袋有些空,有些亂,若真是那樣,那她的結局就不是她能猜的到的了,可能結局會有一萬種,可這一萬種肯定都不會盡如人意。心亂如麻,突然間她也不敢肯定,她是希望從這正在診脈的太醫口中聽到她的大格格是好還是不好的消息……
福晉見王太醫把完脈,詢問:“大格格怎樣?”
王太醫皺皺眉,道:“回福晉的話,恕奴才直言,大格格生來心脈不足,較之正常嬰孩尤為要仔細養著,現下的風大,哪裏能由得將大格格抱出來吹這涼風?況且瞧大格格啼哭不止,不是便溺便是腹中餓甚,不知伺候大格格的人何在,可是這大格格許久沒給喂食?”
四爺的目光冷冷壓在宋氏的頭頂,宋氏隻覺得力若千鈞,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抬頭哭道:“大格格下午時分就開始口吐藥汁渾身抽搐,妾隻道大格格不成了,昏死都過了兩回了,哪裏顧暇到其他?所幸大格格有德妃娘娘和爺庇佑,吉人天相,要不妾也活不下去了……”
王太醫的眉更皺了:“格格說大格格先前還口吐藥汁渾身抽搐?格格可以仔細說道?”
宋氏哭的脫力,旁邊秋菊接過話茬將大格格先前症狀一一說了一遍。
王太醫又給大格格把了把脈,聲音硬邦邦的:“恕奴才直言,若大格格先前真依格格所講,恐怕大格格早已斷了心脈,哪裏還等得了奴才過來救治?恕奴才孤陋寡聞,格格所言,實在匪夷所思。”
宋氏驚了,慌了,更怕了,這王太醫的話可比那李氏的更誅心呐,隻差直言直語的明著告訴四爺,經權威認定,大格格先前所謂口吐藥汁渾身抽搐是沒影的事,全屬胡謅,完全是她宋氏一手杜撰出來,聯合惡奴欺上瞞下,大逆不道,將堂堂大清皇子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可是個大罪過,她小小一個格格哪裏能擔的起?
於是驚慌失措的宋氏便說了句她今個唯一失口的話:“太醫又怎知,大格格她不是回光返照呢?”
一言既出,四野寂靜,四爺震怒!
“蘇培盛!”
“奴才在!”
“令人收拾大格格的東西,從今個起,大格格交由福晉養著。”
“嗻。奴才這就令人去辦。”
蘇培盛領了命馬不停蹄的照辦,福晉被四爺這麽大的一個禮冷不丁轟下來,尚有些雲裏霧裏的回不過神。那病怏怏的大格格養在誰名下都是個災,養好了別人不會說你好,相反養不好那就是你這個養母的不是,況且瞧那大格格病歪歪的樣,十有八九是難以養得好。
福晉立即意識到這是個燙手山芋,她不能接,接了絕對是個災,精明的她是不能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所以她得轉災。
未等她出口拒絕,宋氏在那頭已經哭天搶地的嚎上了:“爺,您不能這麽做,大格格是妾的命啊”
“難不成爺怎麽做還用的著你這個奴才來教?”四爺不帶感情的說,連看都懶得看那宋氏一眼,轉過頭看向福晉:“至於那宋氏,巧言令色又內裏藏奸,如今不知存了哪番醃儹心思竟敢詛咒大格格,實屬大逆不道,決不能輕饒!從今個起就將她遷出格格院,選個清淨的地方給她修身養性,什麽時候養好了心性,什麽時候再放她出來吧。”
福晉恭謹道:“一切依爺的意思去辦。”
眼見著一切都成定局,宋氏不顧韓嬤嬤投來的不讚成目光,掃過張子清時一道亮光閃過,隨即抱著大格格膝行至四爺跟前,哀哀哭了起來:“爺,您為什麽不相信妾?妾跟了您這麽多年,妾什麽脾性難道爺還不知?就算妾再怎麽輕狂,妾又豈會是那種喪盡天良之人,虎毒尚不食子,難不成妾連牲畜都不如?況且妾生大格格的時候傷了身子,太醫說妾今後怕是再難有子嗣,妾平日裏看大格格猶如看眼珠子般,疼且尚有不及,又豈會拿大格格的事做咒亂說?爺明鑒,妾真的是冤枉的啊,爺為什麽就不能相信妾呢?”
四爺垂著眸沉思,細想這事裏也的確透著些古怪,這宋氏雖有些心思卻素來做事謹小慎微,而今日這事,若她隻是為了邀寵就拿大格格撒這彌天大謊似乎說不過去,畢竟破綻過多且事發後果嚴重,這種代價大回報微的蠢事隻怕蠢人才做得出,宋氏的確沒道理會這麽做。
豈料四爺剛覺得宋氏做這事的理由不成立,宋氏就上杆子給四爺送來成立的理由:“爺,妾思來想去,大格格這番怪病來去的都十分離奇,妾私以為有宵小作祟,做些陰毒之事,這才攪得妾那可憐的大格格不得安寧……爺,若不能找出這惡毒之人,破了令她作祟之物,隻怕大格格她今後難得安寧啊”
四爺冷眼看著宋氏不經意的將眼神幾次掃過他懷裏的張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道,原來她自始至終打得是這個主意,怪不得肯拿大格格做注了,那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怒極反而冷靜了下來,他順她的話詢問道:“哦?聽你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早有懷疑之人,你說來爺聽聽。”
旁邊將一切看在眼裏的福晉暗歎口氣,這宋氏今日是鬼迷了心竅了嗎,步步下臭棋,本來的活棋硬是讓她給下的死死的,堪稱奇葩了。
李氏掩著唇角想,宋氏該有多恨那張氏,連這當口都不忘拉上那張氏一把。
張子清閉著眼睛在心中狂嘯,看到米,看到米,這就是傳說中的躺著也中槍啊!
宋氏哀憐道:“不是妾小人之心,而是自古人心難測,前些日子張妹妹與我說話間不經意問了大格格的生辰,妾隻當她是關心大格格之故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後來張妹妹房裏的奴才不忍落前來偷偷告訴妾,說……說張妹妹成日的在房裏縫縫繡繡的搗鼓,還不時念叨著大格格的生辰八字神神秘秘的,妾當時驚怒,隻當這起子奴才挑撥離間,還狠狠的訓斥了那奴才一番……可如今大格格突然發怪病,要不是爺的龍子之氣及時散了這妖邪,隻怕大格格她……所以妾不得不懷疑,不得不多疑,妾懇請爺能遣人仔細的搜查一番,若此番真的是妾小人之心了,那妾願意向張妹妹負荊請罪!”
早在宋氏暗指張子清的時候小曲子和翠枝就跪下了,待宋氏說完,小曲子磕了個頭,有條不紊道:“回爺的話,宋格格的話實不符實,自奴才主子搬來這格格院後,與宋格格隻見過一次麵,還是宋格格過來見的奴才主子,宋格格就站在房門處遠遠的和奴才主子說著話,奴才當時守在房門不遠,不曾聽見宋格格和奴才主子談論丁點有關大格格生辰一事。況且主子的屋裏除了奴才和翠枝,主子吩咐其他人等不得入內,至於宋格格所說的所謂去您屋裏告密的奴才,望宋格格說出個名,奴才願意與他當麵對質。”
小曲子的有條理的一番話聽的人刮目相看,蘇培盛遠遠地回頭瞅了眼這個奴才,牢牢記住了這張臉,這奴才好,臨危不懼是個有前途的。
有了小曲子打底,翠枝的心裏也就不那麽慌了,同樣磕了個頭道:“回爺的話,奴婢主子久病在床沒個消遣,又念往日裏受得府裏爺和福晉的恩惠甚多,卻無以為報,如此臥病在床有著大把的時間在,便想著給爺和福晉繡點什麽。實不瞞爺和福晉,奴婢主子的針線活丟的太久了,再拿起時手已太生,繡出來的東西實在是……怕汙了爺和福晉的眼,奴婢主子成天的窩在房裏哪也不出,從早晨睜眼到晚上就寢,奴婢主子除了吃飯的時間就是練刺繡,繡的不過是一疊子小蜜蜂罷了,哪裏有宋格格所謂的鬼祟東西?若爺和福晉不信,奴婢這就回房去給拿來,那是與不是即可分曉。”
翠枝說的不卑不亢,宋氏冷笑:“你去拿?是去銷贓還是毀屍滅跡?”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院裏出了事她這個福晉定也落不了好,府裏醜事關乎爺的麵子,也不知爺心裏頭是再怎麽想的,打發了王太醫回去卻獨留了劉太醫在此,瞧劉太醫汗流浹背的可憐樣,想必也是不願意卷進這般皇家陰私的吧。
福晉猜想爺留下劉太醫應該是為那張氏,心頭微微酸了下,不是滋味的看了眼被四爺抱了不短時間的張氏,壓下心頭的滋味向四爺詢問道:“爺,您看這事……”
“福晉管理的後院倒也熱鬧的很。”
四爺不鹹不淡的說著,福晉卻眼前微微一黑,在人前拿話刺她,這是自他們大婚過後從未有過的事。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爺會在後院的女人們麵前給她這個福晉沒臉,落她麵子,此時此刻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宋氏和李氏那幸災樂禍的眼神。
福晉摳進掌心的指甲斷進了嫩肉裏,她眨眨眼逼退眼底濕意,聲音幹澀:“是妾身讓爺失望了。”
四爺沒有理會,也是借此機會敲打一番福晉,整日裏竟想些有些沒得,瞧這後院像什麽話,盡讓人看了笑話。
“蘇培盛。”
聽到傳喚忙放下手頭活計,緊趕慢趕的顛顛過來:“奴才在。”
“叫人送李格格回去,順道讓人將這個院裏的奴才全都看好了。”
“嗻。爺放心,奴才省得的。”
李氏沒想到看戲看到中途她的爺竟會打發她走,雖然不情不願,可她不敢違背她們爺的意思,隻得意猶未盡的跟著奴才離開。而剩下的在場之人幾乎全都被四爺叫跟著前往張子清屋裏,至於窩在四爺懷裏的張子清,裝死早就裝夠了,一動不動的裝死這麽久,全身骨頭早在抗議了,她想清醒,可又萬分糾結,眼下戲劇上演的正酣之時,她若貿然清醒豈不是攪了戲局,壞了人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