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渡笑著說道,“能有什麽大事?”

蘇燦將輿圖推了過來,畫了幾條狹窄的細線,說道,“這是咱們設置的接納各地流民的路線,這幾條路線上的流民忽然變少了。”

“我便加派了細作,他們得來的消息是,當地的軍營在大規模地抓壯丁。”

“此外,大量的軍用物資從各地開始支援到這幾座城池,你說這不是要打仗是什麽?”

原來是這件事情,從今天看到劉參軍,葉渡就意識到大戰不遠了。

所以從蘇燦這裏得到情報,他也沒有什麽震驚的,反而不動聲色的說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調查方向也沒有問題,某些人已經忍不住要對我們動手了。”

蘇燦期盼地說道,“需要我做些什麽嗎?刺殺?散布謠言?打入敵人內部,進一步套取情報?”

這也是蘇燦最大的特點,那就是做事情發散性思維特別強。

作為另外一個暗中戰場的執行人,他做得向來是非常不錯。

葉渡說道,“暫時不需要,甚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你要盡可能的促成他們的集結,至於怎麽打,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葉渡這麽一說,蘇燦就放心了。

葉渡又問道,“有沒有關於契丹人的進一步的情報?”

蘇燦說道,“跑到河南道落戶謀生的契丹人很多。”

他詳細的報告說道,自從契丹人的大汗跟南院大王爆發內部戰鬥之後,很多契丹人流落到河南道,他們或者嘯聚山林,成為一方害蟲,或者拿出金銀,在各方勢力的庇護下,成了所謂的順民。

畢竟如今的河南道日子過得也辛苦,不少地方發生叛亂,地方時整個村子,整個鎮子消失。

這些契丹人,便換上了漢人的裝束,假裝漢人開始過日子。

這些還是好分辨的,大量的契丹人紮堆在河南道生活,總歸是有些蛛絲馬跡。

但是還有大量的契丹人,零星地散落到了各地,而且契丹與漢人交流多年,很多契丹人本身就會說漢話,雙方交流起來沒有障礙,這也成了相當大的不穩定因素。

葉渡聽完,點了點頭,皺著眉頭說道,“有些事情,咱們隻是私底下討論,其實契丹人經過這些年的漢化,很多東西跟我們漢人都差不多了。”

“甚至說,有些契丹人就是在中原生存不下去的漢人,跑到了草原假扮起了契丹人,過上了契丹人的日子。現在契丹那邊兒過不下去了,再想辦法討回來,也純屬正常。”

蘇燦點了點頭,“主公,你說的這些情況,我也了解,畢竟河北道、河南道,漢人與胡人之間的區別並不是非常大,很多人都是在胡人的統治下,認為自己是胡人,在漢人的統治下,便認為自己是漢人。”

“這也是老祖宗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的原因。”

葉渡頷首,肯定地說道,“你說的沒錯,在原則上來講,我們不能隨便吸納契丹人,因為他們很有可能是契丹人的探子,也因為生活習俗上的差異,是地方上的不穩定因素。”

“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們終究不可能殺了所有傾慕我們中原的契丹人。有些事情拿到明麵上,那是沒法說的,但是私底下卻可以做的。”

“對於那些來到了河南道,勤勤懇懇做事,老老實實做漢人的契丹人,我們可以給你幫扶,甚至說,可以分配土地,表現突出的,甚至可以給他們說媳婦。”

“不需要花費多少成本,卻可以得到一批為我們作戰的勇士,這是好事。”

蘇燦笑了。

他之前一直擔心,因為葉渡對胡人的態度非常不好。

但是今日葉渡的表現,著實讓他刮目相看。有些東西,對外宣傳的,跟對內宣傳的,甚至對內做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根據他的情報,很多流落到河南道的契丹人,就是一群在草原上沒法存活的契丹人,隻要給了他們一條活路,他們立刻就能給你吸納來一大群契丹人。

作為雄主,要有吸納天下各族的決心和勇氣。

而且,說實話,契丹人都在草原上生活過,是地地道道地過遊牧生活的。

隻要給他們戰馬,他們天生就能騎。

稍加訓練,就能使合格的騎士。

這比自己苦哈哈地訓練騎卒不輕鬆太多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有細作前來報告消息,正好葉渡也在,就在這裏聽細作的講解外麵的情況。

最新消息,在固河駐守的三家兵馬,已經開始出動人手,去動員三地的地方豪強、世家,甚至一些富戶,讓他們出錢出人,參與對博平郡的清繳。

為首的都尉馬彬,恐嚇這些地方上的實力派,如果他們不出錢出力,將葉家軍這夥人驅逐,甚至消滅的話,等到他們發展起來。

會搶走他們的生意和土地,分給河南道的窮人。

等到葉家軍將他們的地盤徹底連接起來的時候,他們這些人一個個不僅僅會變成窮光蛋,海慧寺。

要想避免這個災難,就要想辦法消滅葉渡等人,將危險扼殺在萌芽狀態。

當然,如果這些人不願意出人,出錢也是極好的。他們會拿著錢去征兵。

不用說,大乾官員的傳統騷操作,巧立名目,斂財肥自己。

撈錢這種本事,在大乾文武官員這個階層裏,發展得非常快,甚至有種讓人眼花繚亂的感覺。

“你剛才說,他們請來了旨意,說博平郡依然有大股梁山賊、契丹賊,要協助我們剿滅?”

“是的,他們打著幫助我們剿匪的名義來的。”

葉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默不語。

這好像是自己當初對付梁山賊的套路吧。

自己當初打著博平郡鬧梁山賊的名義,花了錢,就過來剿匪了,拿到了好處,上交給朝廷,以及一些重要的官員,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甚至最後自己還能升官。

可是葉渡自己也沒有想到,這群人竟然打出了跟自己一樣的操作。

其實,下麵的事情,朝廷一直是知曉的。

在朝廷看來,下麵的人怎麽折騰,跟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

反正這邊兒離著朝廷十萬八千裏,不論下麵怎麽鬧,怎麽折騰,最後都要靠攏在朝廷的大旗之下,向朝廷交好處。

所以葉渡請命來河南道剿匪,朝廷答應了。

可如今又有人站出來,花了點銀子,說要去博平郡剿匪,朝廷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種事情,在現如今的大乾,有點屢見不鮮的意思。

不過既然是來剿匪的,沒有公開將自己打成反賊亦或是土匪,就意味著這件事情有轉圜的餘地。

當然不是說葉渡準備投降。

而是葉渡覺得,現在的情況是可以適當的拖延。

自己的對手反應越慢越好,他們反應越慢,自己越可以發展的實力,最後自己可以發動河北道滄州和博平郡兩個地方的力量,對敵方發起夾擊。

同時,時間拖延得越長,自己也可以打造更多的武器。

葉渡覺得,再給自己一段時間,自己甚至有能力,讓他們連高唐的徒駭河、馬家河都過不來。

果不其然,十一月十一,這個光棍們都需要哀悼自己人生的日子,葉渡收到了報告,說對方派人來,想要跟葉渡商議大事。

“商議大事?”

葉渡下意識地皺眉,對方也太配合了吧,自己還沒使用招式呢,對方就主動找上門來了?

不過來談判的這個人,似乎有些來頭。

連司馬先生、劉向、魏如玉這樣的讀書人,都得到消息之後,主動去拜見,和對方見過。

葉渡來到大堂的時候,發現自己手下這三位讀書人,正在陪著人家談話。

言辭間,還是頗為尊重的。

王老五給葉渡解釋了一下,來人乃是河南道有名的讀書人,姓劉,名若宰。是天下有名的讀書人,先帝在位時,曾經高中過探花郎。

不僅人長得俊朗,學識那也是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最為關鍵的是,他為官時,曾經推動過地方官學的建設,給了很多寒門學子讀書的機會,便是司馬先生、劉向、魏如玉他們三個,對老夫子也都是非常敬仰的。

後來,先帝駕崩,這位夫子年紀也大了,便主動請辭,告老還鄉。

到如今,這位夫子,還經常關心寒門學子的讀書事宜,經常講學,表現優異的寒門讀書人,還會被舉薦給朝廷。

地方官府也非常尊敬這位老爺子,給了十足的優待。

他老人家這一次騎著毛驢來跑這一趟,準確來說,並不算是代表著葉家軍敵對勢力的談判使者。

對方也不配讓老人家來這一趟。

當然了,人家也沒準備跟葉渡談,而是這位老人家,在家鄉享福的時候,聽到弟子們匯報了這件事情,覺得這群地方官是瞎胡鬧,他也知道葉渡的一些仁政,便主動出手調停了一番。

告訴固河的那幫人,你們先老實的呆著,不許再胡鬧了。

我去勸一勸葉郡守,讓他懸崖勒馬。

在他老人家看來,葉家軍的行為太粗暴了。殺了那麽多地方上的士紳,還自作主張的將朝廷的土地給分配了。

這是要鬧出大亂子來的。

聽王老五這麽一說,葉渡也知道了大概。這位老夫子的名聲,他是聽說過的,在朝野的名望不錯,但是卻不代表葉渡認可他的觀點。

這位老夫子,有點過於迂腐了。

他認為,這天下的百姓就該老老實實聽從朝廷的安排,想要改變命運,就要靠讀書。

隻要你做官了,命運自然就改變了。

至於其他方麵,一切按部就班就好。

你家裏缺乏土地,也不要著急,按部就班地來,朝廷會給予救濟的。

實在不行了,就忍一忍,餓一餓,有荒年,就一定有豐收年景。

動不動就造反殺官,對富戶動手,是絕對不可取的。

才見麵,尚未見禮,這位老夫子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對葉渡說道,“葉郡守,你們做事情太激進了,你覺得你分配土地給這些百姓,是仁義之舉。”

“老夫也敬佩你的勇氣和能力,可結果就是,你的仁義之舉,給河南道惹來了天大的麻煩,那些人打著幫你剿匪的名義,實際上是來攻擊你的。”

“你若是真的想治理好地方,老夫為官多年,也不是不能指點你,還希望你能改變時下博平郡的政策,我也好給你去遊說,避免這場沒有意義的大戰。”

聽他這個口氣,他不像是來談判的,反而像是來教導葉渡如何當官的。

老人家的眸子、語調都很是滄桑,手心裏滿是老繭,看來在教學之餘,他老人家也經常耕田,身子骨也算是健朗。

葉渡沒有第一時間表達什麽不滿情緒,而是不動聲色地說道,“請老人家賜教。”

老人家惋惜的說道,“這兩年鬧災百姓們過得也確實辛苦,而有些官員不作為,導致山賊、土匪猖獗,甚至最近還鬧起了契丹賊,這些都是問題,也必須有所改善,不然民不聊生,國將不國。”

“現在朝廷是什麽情況,你們想來也是知道的,財政已經枯竭了,軍隊的戰鬥力也成了問題。”

“所以你們能站出來,打跑山賊、土匪,給地方一片清淨,老夫非常敬佩你們。”

“但是,你們的諸多舉措,有些過於激進了。你們怎麽能妄自將大戶人家的土地、朝廷的軍田分給窮人呢?”

“要知道,大戶人家的土地,也是人家一點點攢下來了,你通過暴力給百姓分過去了,那是不是以後所有人都可以效仿呢?”

“你們這麽一鬧,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動,你們的行徑,在老夫看來,比謀反還要惡劣。”

葉渡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眼前這位老夫子,有些疑惑的說道,“老大人,難道就沒有人跟您說過,我分配的土地,都是梁山賊、大澤山賊以及其黨羽從老百姓手裏搶過去的土地嗎?”

“如果說,沒有勾結賊人,他們完全不用擔心的。”

“我們將來隻針對那些夠結過賊人的不法分子,我們的行為,朝廷都是支持的,您看這是聖人嘉獎我的聖旨呢。”

這位老夫子嘴巴張的大大的,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什麽?你們將來還要繼續這麽做?”

葉渡曬然一笑,漫不經心的說道,“肯定要繼續這麽做啊,我們是奉朝廷的旨意,入河南道剿匪剿賊,現如今賊人還在,百姓還有辦法安心的生活,我們肯定要做下去啊。”

“您來的路上,肯定經過了博平郡,肯定也經過了其他地方,您捫心自問,沒發現博平郡的百姓已經開始過好日子了嗎?但其他地方的百姓們?他們是不是被賊人以及其黨羽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就是為了拯救河南道的百姓來的,隻有消滅了這些賊人,百姓們才會有糧食,有土地,能安生地活下去。”

劉若宰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像是被人塞到嘴裏一個大粽子,眼神都變得有些呆滯了,胡子一翹一翹的,整個人被震驚的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劉向咳嗦了兩聲,委婉的說道,“老大人,我們家大人不太會說話,您別往心裏去。我們不願意分田,這不是我們來此地剿匪,需要當地百姓的支持麽。沒有好處,百姓如何支持我們?分田是迫不得已。”

“你看看,我們就是許諾了些土地,百姓就幫著我們把大澤山賊給滅了,以後沒有了這些賊人,國家治理起來,也順暢很多,百姓也不必受災亂之苦。”

“咱們要看結果,不要聽那些壞人的胡言亂語。”

劉若宰著急地說道,“可是你們分配的土地的人家,很多老夫我都相熟,他們是被山賊脅迫的,他們也不願意為賊人做事。”

“而且,你們還想繼續分田,你是想得罪河南道的所有大戶人家嗎?你就不怕被群起攻之嗎?”

葉渡倒是很光棍,瀟灑的聳了聳肩膀,“我怕得罪他們?他們都能低頭為土匪、山賊做事,他們就不怕我了?我可是拿著聖人的旨意行事!”

劉若宰又著急的說道,“葉郡守!你啊你,你還是太年輕了,你根本不明白這裏麵的條條框框,這些人鬥不過山賊,鬥不過土匪,甚至連流民都鬥不過,但是弄死你,卻輕而易舉。”

“你現在看似風光無限,但都是暫時的。搞不好,你別說郡守做不成,連命都保不住了。”

葉渡的表情慢慢收斂,看了兩眼劉若宰,緩緩的說道,“那是因為他們不夠狠他們鬥不過山賊是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山賊不講道理,會要他們的命?”

“夫子不會以為我做了朝廷的郡守,就不會要他們的命了吧?”

“葉某的刀,從始至終,都是很鋒利的。”

“你,殺戮根本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你還沒殺光他們,你自己就先死了。替朝廷治理國家,不能一味地使用武力,要有剛柔並濟,也要有和光同塵。”

葉渡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他忍不住說道,“老大人,我且問你,我憑什麽跟賊人講剛柔並濟,我憑什麽跟與賊人勾結的人,講究和光同塵?那些人魚肉鄉裏,百姓們衣不蔽體,您也是從寒門出來的,您就不心疼嗎?”

老夫子茫然的說道,“自古以來,這世道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有人做轎子、穿官袍,自然就要有人去種田,有人去受苦。這些都是他們不努力的結果,如今的大乾,窮人肯努力,也是可以科舉,也是能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