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很多時候朝廷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效率還是相當高的。

頭一天晚上,宰執們還聚集在閣老府上推杯換盞,喝的酩酊大醉,次日加稅的政令,便從長安出發,向著大乾四處傳遞開來。

這幾年鬧災,百姓的日子本身就不好過。

朝中的大人們腦袋一拍,竟然要加稅,百姓的日子變得更加的沉重。

甚至有些村子,直接揭竿而起。隻是關中乃是府兵的核心區域,這些揭竿而起的村子,幾乎轉瞬之間,就被滅了。

村子裏的存糧,直接成了府兵的戰利品。

一時間,關中之地,人人自危,又無可奈何。

就連當地的豪強都低調了不少。

甚至有些聰明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轉移家產和人口。

聰明人之所以是聰明人,就是因為他們不像是百姓,總是看著政令過日子,而是能看清楚政令背後的連鎖反應。

就拿加稅來說。

如果僅僅是加稅,百姓的日子或許咬咬牙還能撐過去。

這些豪強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關鍵是,總會有人忍不住,借機大撈一筆。

宰執們想的是,讓百姓們掏錢,買突厥人的歡心。

而且反正錢不在自己口袋裏出,所以要求加稅的同時,還規定了期限。以三個月為期,若是繳納不齊,就處置當地的官員。

當然,加稅的錢其實並不算高,一人兩千文。

這個價錢,大多數家庭,咬咬牙,拿出小半年的收成來,其實是能交上的,大不了一天兩頓飯,改成一頓飯,總歸是能頂一頂。

可下麵的官員實際操作起來的時候,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憑什麽平白無故的因為朝廷的原因,增加他們的工作量?

除非讓他們也有利可圖。

所以下麵的實際加稅額度,就被地方官變成了五千文到八千文不等。

幾乎刹那之間,民怨滔天。

起先隻是小規模叛亂,後麵十有八九會有大規模的叛亂出現,所以離開是最佳的選擇。

當然,除了那些聰明的有錢人之外,還有無數的百姓拋棄土地,攜家帶口地逃了。

遠在塞外的突厥人一臉疑惑的看著大批大批地逃難過來的漢人,直接懵逼。

什麽情況?

我隻是要錢,我可沒要人口啊?

大乾這是幹什麽?

不過了?

給我送過來那麽多壯勞力過來?

當然,逃難到草原上的漢人其實還是少數,大多數的百姓都是朝著深山逃難的。

可實際情況,也非常的糟糕。

像是河北道、河東道、河南道、甚至嶺南這些地方,開發程度相對比較低,人口稀疏,老百姓躲在深山老林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而像是關中一代的區域,就比較淒慘了。

那裏因為人口密集,土地開發程度高,其實很多大山都是光禿禿的。

老百姓上了山,其實是連野菜都吃不到,最後的結局十有八九是活活餓死。

……

河北道相對於大乾來說,終究算是相當偏遠的地區。

這種勁爆消息一時半會兒還傳不到這邊兒來。

葉渡也想象不到,聖人身體已經抱恙成這個樣子,以至於宰執們,竟然利令智昏到發布這樣的政令。

此時他正如火如荼的帶領著鄉親們搞建設。

首先是葉渡的威名在逐漸起效果。

畢竟剿滅六龍梁、八臂黑龍,嚇得梁山的勢力不敢靠近,連沈家都開始變得唯唯諾諾的狠人,跟著這樣的大佬混,起碼不怕被人欺負。

再有就是葉渡是真的有錢,他的接連不斷的撒幣行為,深深的刺激了周邊兒,大量的藏匿在深山老林裏的山民,亦或是破產的流民選擇加入葉家。

而葉家的吞吐能力,是相當不俗的。

首推便是葉家的影響力頗大的六龍梁,這裏開發相對比較早,不論是青菜種植,還是飼養速生鴨子都相當成熟。

而這兩項都是非常需要人手的,所以大量無法安置的百姓,被遷徙到了此地。

現如今六龍梁已經成為一個擁有人手八千餘人的巨型養殖、種植基地,幾乎每天都有大量的蔬菜和鴨子飯賣出去。

其次便是剛剛入手的浮水村。

這裏作用白洋澱最大的島嶼,可能開墾土地是非一朝一日可以見成效的,但是打漁和加工蘆葦是現成的活計。

隨著葉渡剿滅了八臂黑龍,這裏成為了葉家第二大人口聚集地,大量的外來戶落戶餘此,或者給葉家打工,或者成為葉家的佃戶。

最後便是清河村了,這裏管理比較精細,想要落戶是比較困難的,尤其是清河村,這裏是以女性為主,想要留下相對比較困難。

所以葉渡便找周圍的幾個村子協商,讓他們吸納一部分人人手。

同時,與葉渡關係不錯的崔玉、楊元亨也開始大規模吸納流民,給他們提供生產資料,讓他們活下去。

而隨著人口的膨脹,最先受到影響的便是武力。

葉渡在原有的基礎上,不停的選擇。

如今已經有賞金客五百人,民團兩千人,而且這個規模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新入夥的張大隗成為當之無愧的民團訓練總教頭。

百穀堡那邊兒是蘇燦和劉向二人在操持,原材料由葉渡的商城供應,另外則是趙家裕的收割和四處派人采購。

整體呈現出一種欣欣向榮,且影響力越來越大的趨勢。

如今的百穀堡,雖然依然在修繕之中,但是紡織業基本上已經穩定,葉渡也不用過度的關心,反正蘇燦很穩妥,基本上不會出亂子。

而清河村周圍的集市店鋪,則由葉大娘親自盯著,周圍的商戶也非常配合和支持,基本上不需要葉渡花時間。

葉渡則返璞歸真,忙碌兩件事。

第一件事兒,就是打井。

現如今地方上的豪強也怕葉渡。

連沈家和八臂黑龍都能輕鬆虐殺的猛人,豈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

賞金客的打井隊一到,各地的鄉親們幾乎是夾道歡迎。

至於賞錢,根本不用葉渡擔心。

縣太爺拿著縣庫的存貨做保證,隻要打一口井,就給一口井的賞錢。

甚至作出了承諾,一旦府庫的錢不夠了,就直接減免賦稅。

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葉渡自然非常上心。

第二件事,就是賣糧。

二道販子的事業堅決不能丟。

雖然現在葉渡有錢了,但是商城該利用的,還是要利用。

每天大量的糧食,從六龍梁、百穀堡、清河村出發,一車車的裝滿麻袋的糧食直接運輸到各個村落。

然後插草就開始賣,鄉親們發了瘋一樣的過來。

鄉親們能夠買到便宜糧食,就不能賣地賣兒賣女。

這是做慈善,也是收攏民心。

為何要直接去村子裏賣?

因為葉渡的糧食,早就被人盯上了。

不少商戶雇傭了大量的人手,就專門等著葉渡的商隊把糧食運到城市。

隻要一開始賣,就讓他們的人去排隊搶購。

然後裝車發往外地販賣,從中賺取差價。

做葉渡這個二道販子的二道販子,從中牟取暴利。

這種事情葉渡根本無法忍受,所以便將商隊直接開進村落。

當然,辛苦歸辛苦,可葉家的名號,卻在滄州乃是整個河北道,深入到了千家萬戶。

不過,指著葉渡自己從商城裏買零食出來,補貼民眾肯定是不夠的。

更多的還需要百姓們搞生產自救,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葉渡隻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一日,葉渡正在農田裏領著一夥人打井,蘇燦急匆匆地趕過來說道,“老葉,招募流民的事情,恐怕要停一停了。”

葉渡總不能總是憑空變出來糧食,所以百穀堡作為葉渡手下的塢堡,大多數時間承擔著囤積糧草的重任。

而蘇燦則負責管理百穀堡的糧草,他這麽說,肯定是糧倉已經見底了。

葉渡采取的是從商城和江南混合采購的方式,這樣可以避免被有心人察覺自己可以憑空變出來糧食。

聽完蘇燦的話,葉渡盤算了一下最近的收支。

關於糧食這一塊,自己作為二道販子的利潤相對比較低,但卻養活了一支龐大的運輸隊,這支運輸隊對於整個河北道的交通都地裏水紋都相當的熟悉。

可以說,不僅幫著葉渡掙到了錢,還鍛煉了的隊伍。

沉吟了片刻之後,葉渡開口道,“無礙,我會讓手下加大購買量,首先要保證咱們的人飯吃,吃得飽,其次吸納流民的事情不能停。”

“如今咱們的招牌打響了,百姓們千裏迢迢奔著咱們來了,總不能咱們不管不顧,看著他們餓死在路邊兒吧。”

蘇燦有些憂慮的說道,“吸納流民,管他們飯吃,固然是救苦救難的善事,但著實為朝廷不喜,前些日子折衝府的人提過一嘴,說已經有人要告我們了。”

葉渡冷哼了一聲,剛想開口,就見一名賞金客騎著戰馬,由遠及近。

臨近之後,賞金客一拉韁繩,戰馬雙體騰空之後猛然落地,濺起無數塵土,其後人穩穩落地,絲毫不拖泥帶水,可見賞金客的整體水平在快速上升。

落地之後,那賞金客毫不猶豫,叉手道,“東家,外麵來了一支龐大的商隊,人手眾多,但領頭的卻是劉參軍。張教頭和王副教頭都拿不準主意,讓俺來匯報。”

因為孫縣尉的事情,州衙和清河村的關係有所變化,這也是張大隗和王猛子攔住對方的原因。

葉渡的眸子卻微微一晚,吩咐說道,“檢查一番之後,直接放進來。”

“遵命!”

賞金客回應了一聲,騎著戰馬,快速衝出村子。

不一會兒,一支龐大的商隊就進入了清河村。

上百輛馬車上,堆滿了糧食,看得蘇燦眼珠子都直了。

劉參軍騎著高頭大馬,四處觀望。

周邊兒有清河村的賞金客和民團的士卒,主動屏退路人。

劉參軍之所以四處觀望,是因為他在州衙,也聽說了清河村一日三變。

剛才看著一座座商鋪,拔地而起且速度極快,而清河村來往的人流也越發的密集,讓他對清河村越發的好奇,想看看核心區域的變化。

“該忙什麽就去忙什麽,不用跟著我。”

交代了一句,葉渡便迎上了對方的車隊。

劉參軍隔著老遠就看到了葉渡。

葉渡雖然穿著一身麻衣,身上都是因為打井而導致的泥點子,但是其不凡的氣質,高大的身軀,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身邊兒的三五個賞金客,一個個腰懸環手刀,步伐穩健,眸子裏含著殺氣,一看就是出手就能要人命的狠人。

帶葉渡湊過來之後,那劉參軍立刻翻身下馬,麵帶微笑,恭敬道,“葉東家,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葉渡還禮道,“某也甚是想念參軍。”

二人寒暄了片刻,葉渡微微一笑,“日頭毒辣,參軍不妨來家中一道喝一杯?”

劉參軍聽到喝一杯之後,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興奮道,“可是葉家的獨門酒水冰鎮紮啤?”

葉渡笑道,“正是。”

劉參軍笑道,“那還等什麽?速去速去。”

說著將韁繩扔給手下,與葉渡並肩而行。

這一路走來,劉參軍與葉渡溫聲交談,眸子卻四處環視。

所見之處,讓其越發的震驚。

聽說清河村一帶最近吸納了不少流民,本以為會變得跟其他地方一樣亂糟糟的。

可是等到他親眼所見,卻驚呆了。

隻見這裏,處處都在施工,不論是修路,挖渠,蓋房子,都井然有序。

婦人們在作坊做工,速度飛快,一件件商品幾乎在眨眼間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而孩子們,除了極個別的因為年齡小,隻能嬉笑打鬧之外,其餘的幾乎都坐在大樹下,隨著一位位白發蒼蒼的夫子,搖頭晃腦的識字學習。

最關鍵是的,他們用的紙,看起來比州裏的學堂的紙更加結實、耐用。

現如今的清河村,早就變得比當初的馬山鎮還要繁華。

他甚至覺得有超過縣城的架勢。

這讓劉參軍內心不由得暗暗震驚。

看來長史還是小覷了此人。

此人之本領,絕非是常人可比。

一路走到了核心區域的村長家,依然是比較樸素的宅子,沒有什麽變化,二人進了後院的涼亭。

劉參軍屏退了眾人,便拿出一本賬本,遞了過來,“長史聽聞清河村缺糧,便命下官四處采購,下官幾經奔波,總算是幸不辱命。”

葉渡接過賬本,隨意的翻看了幾頁,也不由得看了一眼劉參軍。

此人的能力確實相當不錯的。

因為現如今各地糧食緊缺,糧食的價格其實相當高了。

可他卻足足購買了八萬斤的糧食,雖然這些糧食構成極其複雜,有糙米,有粳米,有小麥,有粟,有豆,甚至還有棗子。

但是根據賬本記錄的數據,葉渡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劉參軍跑了非常非常多的地方,而且絕對是貨比三家。

因為葉渡也有收糧隊,相熟的商人,也會從他們的老家帶糧食來販賣。

但價格比較起來,甚至都不如劉參軍的價格便宜。

趁著葉渡翻閱賬本的功夫,劉參軍一邊兒喝著紮啤,一邊兒招呼著葉渡的手下,給他弄些下酒菜來。

葉渡擺擺手,示意手下照做,然後放下賬冊說道,“劉參軍確實有心了,這些糧食能以這個價格采購過來,怕是花費了不少力氣吧?”

葉渡言語之間,露出了幾分敬佩之色。

劉參軍笑著說道,“其實也沒有葉東家想的那麽麻煩,雖然災荒年間世家豪強會囤積糧食,但幾十上百年,甚至幾百年的積累,很多家族已經非常富裕,這些家族的糧食自己根本吃不完,賣給當地的百姓,他們又買不起。”

“而我又是以官府的名義購買,量足夠大,他們總要賣幾分麵子。”

“不然糧食放在糧倉裏總歸是要發黴的,還不如在我這裏換些錢,準備些武器,以應付隨時可能因為災荒而起的盜賊。”

葉渡一聽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這是仗著官府的便利,做了一些違犯了大乾律的勾當,比如說販賣一些製式武器。

不過眼下,這些問題反而不是什麽問題。

有錢人買了武器是不會造反的,他們想的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武器,鎮壓百姓,繼續過他們的逍遙日子。

朝廷也不會刻意去查。

隻要這些武器不流落到民間就好。

因為老百姓一旦有了武器,而且還吃不飽,是真的會造反的。

葉渡微微頷首,也沒對此事多問,直截了當的說道,“這批糧草,我們葉氏商行吃下了,收購價格比尋常供應的糧草的商人多一成,如何?”

劉參軍笑吟吟的說道,“價格不是問題,甚至比葉家供應糧草的商人低一些也無妨,我們家大人的意思是,不知道能否在葉家拿一些麻衣、紙衣、草帽、壓井、鴨子等貨物。”

葉渡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等大致十天才能拿貨,而且你們要提供好你們的訂購單。”

劉參軍不動聲色道,“這是理所應當之事,隻是我們家大人今日除了讓我來送糧食之外,還想問一問,孫縣尉之事........”

對於此事,葉渡雖然心裏不爽,但已經成為既成事實,而且孫縣尉也確實算是升了,他也沒有必要過於置喙此事,便搖頭道,“此事在某這裏早已揭過,長史不必介懷。”

劉參軍立刻道,“那以後商稅,不知.......”

葉渡笑道,“商稅之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不過在下有一個條件。”

聽聞葉渡願意在商稅之事上讓步,劉參軍立刻興奮道,“葉東家請講。”

“如今清河村糧草不足,不知道這采購糧草之事,可否成為定例?”

“這有很難?隻要葉東家的錢財供應充足,便是長安的存糧,也是能給你買回來的。”

既然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劉參軍自然滿口答應。

葉渡又擔憂道,“可是最近有些風言風語,說葉家囤積糧草,有不臣之心。”

劉參軍哈哈大笑道,“這種小事兒,葉東家不必擔心,一切方言風雨,自然由長史壓下。”

葉渡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頭。

對於糧草這件事情,葉渡也是沒有辦法,才委托長史。

因為糧草不是一般的東西,如果采購的過多,又沒有官府背書,很容易被扣上大帽子。

葉渡現在隻想苟住發育,還不想參與外界的破事。

二人又閑聊了一陣,喝了些啤酒,便開始卸貨。

當然,葉渡也不讓劉參軍白跑一趟,第一批貨物,直接痛快的裝車,讓他滿載而來,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