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

這些往日裏習慣於偷奸耍滑的漢子,總算是通過了考驗。

三三兩兩的回去。

其中一個喚作趙威的漢子,忍不住對低頭不語的李強問道,“強哥兒,咱們通過了考驗,也沒給村子丟人,再辭職也沒什麽了,你還要繼續幹下去嗎?”

李強毫不猶豫,“俺當然要去。”

想起今日那迷人的娘子,那吃到肚子裏就甜膩的粥,以及鄉親們的笑臉,讓他感覺內心複雜,有一種繼續幹下去的衝動。

“我卻是不想去了,想我趙威,在村裏也算是個響當當的漢子,那些蠢材哪個我不得喊一聲趙爺,如今卻要因為三兩文銅錢,受這般羞辱,真是憋氣。”

趙威說著,還下意識地向身後看了看,眼角的怨恨和畏懼之色,不言而喻。

聞言,身邊兒另外一個混跡在隊伍之中的潑皮,忍不住驚呼道,“你可考慮清楚。今日葉東家,略施小計,便將我等玩弄於鼓掌之中。”

“你不去,他若是當你是個屁放了也就罷了,若是有意怪罪,你又當如何應對?”

當個屁放了?

李強暗自搖頭。

他覺得葉渡所圖甚大,其實關於他們這群人,他大可以直接驅趕走。

但卻耐著性子**,目的很明顯,就是要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出路。

都是鄉裏鄉親的,他們改過自新,自然也不會為難那些其他的打工之人。

所以他也覺得,趙威想要辭職,怕是沒有那麽容易。

即便是僥幸辭職,但若是不幹點正事兒的話,十有八九也得掉腦袋。

君不見,那梁山賊先前多麽畜生,如今不也老老實實在葉東家手底下幹活嗎?

可見葉東家做生意,考慮的跟他們這群老百姓不一樣。

人家不僅自己要賺錢那麽簡單,還需要地方上的穩定。

當然,也切切實實給普通百姓帶來了實惠。

“他能奈我何?大不了我上山投賊。”

“他葉渡不是很有本事麽?有能耐上來殺我。”

此話一出,李強和另外一個潑皮神色一怔。

他們本來就是潑皮,人嫌狗厭的存在,之前也想過投賊。

畢竟山賊,可以肆無忌憚地玩女人,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對他們來說,太有**力了。

但現實太殘忍了,不論是葉家的賞金客,還是折衝府的兵馬,甚至於當地的民團,對當地的土匪不知道清剿了多少次。

很多昔日他們崇拜的大人物,腦袋都成夜壺了。

這種情況下去投賊,莫不是腦子壞掉了?

李強屬於思想轉變比較快的,跟宗族牽扯也比較深。

他雖然先前不愛幹活,但是不代表他真的願意走邪路。

他渾家也在葉家的作坊裏幹活,晚上還會帶些零碎活回去。

這還不算,他們拿辛苦掙來的工錢,換了幾畝地。

前些日子葉家還打了水井,每天早起一陣子,還能挑水把地澆了。

雖然現在住的地方破破爛爛,但他現在的工錢還算是可以。

估計三五個月,就能蓋一套房子。

今日雖然被葉東家變著法的折磨。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是自己先做的不對,人家也給足了麵子和機會。

是自己沒把握住。

而且,葉家的飯菜是真香啊。

尤其是今天的鴨腿飯,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飯菜。

大不了以後好好幹,沒準兒還能混個管事什麽的。

那王猛子先前也不是村子裏出名的潑皮麽?

仗著他爹作威作福,現在人五人六的還真像是個人物呢。

見身邊兒二位昔日玩得不錯的兄弟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趙威很是不爽的說道,“你們這兩個蠢貨,看不出來姓葉的,要把我們當狗一樣豢養嗎?”

“他這是訓練你們的奴性。”

“每日有工錢,吃得也不錯,可久而久之,你們就成了他的狗了。”

李強忍不住問道,“你當真要走麽?山上的日子可不好過。”

趙威忿忿道,“自然是要走的,我趙威一聲不弱於人,讓我混口飯吃可以,想讓我踏踏實實的當狗,門都沒有。大不了我去投蘆葦**的當家的,去欺負那些個漁民。”

“千萬不要犯傻。那家夥前些日子讓朝廷打怕了,連名號都改了。他還能再折騰幾天都不知道。”另外一人嚇了一跳道。

“倒了一個當家的,還有另外一個,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說完之後,趙威揚長而去。

留下一臉鬱悶的二人。

尤其是李強,他恨不得上去踹趙威兩腳,你不幹就不幹唄,罵老子是狗作甚。

趙威原本是趙家裕的村民,後來因為跟趙家裕的鄉親們總是打架,搬到了鎮郊。

起初家裏有些基礎,還起了個土坯房,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羨慕。

可趙威這人不善經營,又掙不到錢,沒幾年土坯房就坍塌了。

房梁直接斜楞楞的搭在地上。

趙威跟渾家將就著在橫梁底下打了個窩棚。

屬於頂級危房。

可即便是如此,因為葉家的橫空出世,他們的日子也比先前過得舒服了許多。

起碼一日三餐有了著落。

當回到家中的時候,渾家正一塊一塊的清理土坯磚,家裏的幾個娃娃也跟著幫忙,嘿呦嘿呦的賣力幹著。

見趙威回來,那渾家連忙踹了娃娃屁股一腳,“快去給你爹拿飯去,一點眼力都沒有。”

娃娃打著滾往鍋裏跑,嘴裏還喊著,“娘放心吧,俺吃飽了,絕不偷吃。”

趙威搖頭道,“不用那麽麻煩,剛才我吃了。”

趙威拿起剩下的米粥,喂給家裏的漢子。

那渾家很是好奇道,“真的麽當家的,葉東家這麽好,每天都管飯?”

“嗯。”

“我聞聞。”說著掰開了趙威的嘴巴,一聞感覺腦瓜子都暈暈的。

“竟然是鴨子!你們還吃鴨子啊!”那渾家饞得不行。

“是。”

盡管心裏怒氣值爆表,但是趙威卻不得不承認,葉家的福利待遇是真好。

即便是他們這種犯了錯的人,該有的好處也都有。

“真好啊,上次吃鴨子,還是從王財主家的狗盆裏搶的,我記得當時他們家的狗把你褲子都咬破了呢。”

二人自從有了孩子,多年都沒親嘴了。

這一次,趙威的渾家竟然忍不住親了上來。

舔著趙威嘴唇上殘餘的油漬,羨慕地說道,“當家的,如今你可真長本事了,竟然被葉家的作坊選中了去做工,每日的銅錢分到手裏,我都存了好幾鬥米了呢。”

“這幾天我帶著娃娃去了趟牙行,問了問價格,那邊兒的工價不算貴,等到了冬天,咱們也能先修理出一間房子來。”

“我還聽說,那麻衣不算貴,將來還要推出更便宜,還能保暖的紙衣。”

“你在外麵多吃點苦,將來冬天,孩子們就有衣服穿,有飯吃,有房子住了。”

“你要是能升個管事啥的,估摸著明年咱們家就有錢買地,送孩子去學堂讀書。”

“當家的,你不知道,咱們家孩子看著人家財主家的孩子去讀書,饞得眼珠子都不轉了呢。”

聽著自己家的女人,跟自己說著家長裏短,硬生生的將趙威想要辭職的話給憋了回去。

這就是打工人的悲哀。

想辭職,卻有那麽多的牽掛。

看著自家男人的臉色似乎不太對勁,手也磨破了,婦人說道,“怎滴,是活太累了嗎?”

“……”

看著擔憂的婆姨,麻利地從身上扯下一塊布給自己包紮,又看了看家裏乖巧的崽子,趙威麻了。

當初我為什麽要管不住褲襠成親呢?

他忍不住摸了摸婦人的頭發,“沒事,為了你跟孩子,吃再多的苦我也願意。”

這話一說出來,趙威一個大老爺們差點哭了。

自己一個響當當的漢子,怎麽就忽然不為自己活了呢。

太憋屈了。

婦人知道葉家管得嚴,也知道自家男人的性格。

這出去幹活,估計沒少受氣。

便幫他少了水,在一邊兒說道,“在外麵受了氣,你不是還有婆姨麽?今晚上,俺好好伺候你,今天在葉家麻衣鋪子,我花了五文錢,買了個特殊的衣裳,穿著很那啥呢。”

趙威本來很是麻木,但將婦人將外套脫去,露出了葉家特製的36號胸圍子,瞬間不淡定了。

當下起身,將幾個小崽子踹到一邊兒,告訴他們不找他們,不許回家。

不一會兒房頂又開始掉土。

婦人哀求道,“當家的,你慢點,房頂再塌就不能住人了。”

……

翌日。

李強起得很早。

既然決定好好幹,就改過自新,提前去,分到的工具也是好的。

結果人還沒到場地,遠遠地就看見一群人站在樹下。

合著自己來得最晚。

那些平日裏偷奸耍滑的漢子,一個比一個來得早。

尤其是趙威,竟然似乎來得最早,此時正在那邊兒圍著個老人,問詢一些工作經驗。

李強一副見鬼了的樣子,上前拽住趙威往外走,趙威還一臉的不樂意,“你幹甚?沒看我正在學習?”

李強皺著眉頭問道,“你不是說,你不幹了,要辭職麽?”

李強一臉尷尬,卻繼續說道,“這不能怪我,你嫂子昨天跪在地上,對我百般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我繼續幹。”

“你說我一個大男人,能說不行麽?”

“嫂子倒是個明事理的。”李強怪異的笑了笑,轉身也去找了個老人問起工作經驗。

沒過多久,大多數工人都到了。

葉渡照例巡視。

見今日工人的精氣神都不錯,便吩咐道,“劉向,安排工作。”

見葉渡並沒有多看自己,李強這些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今日沒有再折騰大家夥了。

但是李強等人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有什麽沉的活,累的活,都搶著幹。

自己對這些人先禮後兵,他們難免對自己心生怨氣。

但是葉渡卻覺得無所謂。

因為他是實打實地把他們當人看。

這是再給他們機會。

可能現在他們恨不得趁著自己不注意,直接刀了自己。

但是用不了半年的時間,家裏的老婆孩子,日子越過越好。

他們就知道誰才是真的善人了。

別管是什麽鐵,經過錘煉,都有成為鋼材的可能性。

這群偷奸耍滑的漢子,其實相比於普通百姓,心思更加靈活,因為不專心從事生產,外麵的事情見得也多一些。

最主要的是,他們對於普通的員工有一定威懾性。

所以如果他們能夠改過自新,那麽葉渡是有可能培養他們的。

他們知道如何偷奸耍滑,知道如何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偷懶。

一旦他們走上比較高的位置,他們自然而然的知道如何對付新人。

當然,這裏不是鼓勵人去做潑皮,去混。

因為每個時代,機遇有限。

十個他們這個樣子的,有九十九個死於非命,或許有一個遇到機會,成為大人物。

而做老實人,踏踏實實種地,老老實實幹活、讀書,十個人之中,或許有三五個死於非命,其他人要麽平安一生,沒什麽變化,要麽因緣際會,積累了一定的財富,逐漸將日子越過越好。

這才是人間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