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帷帽之中的男人嗬嗬一聲笑道,“我隻不過是刺史府的一個小小的佐官罷了,如何敢勞煩沈族長呢?”

“您為滄州除去一害,不單是老朽,便是偌大個滄州的黎民百姓,有誰不對您感恩戴德,我這琢磨著該如何重禮感謝您呢,您卻跟我說這般自謙的話。”

那帷帽之中的男子,聽到重禮二字,眸子裏閃過一絲興奮。

這重禮意味著又是一筆不俗的賄賂。

“為天下蒼生做事,乃是為人臣的本分,這都是我應該去做的,也是我未來一直會做的。”

“隻要爾等百姓,日子過得舒坦,哪怕是我吃些苦頭,也無妨。”

沈嶠年笑著說道,“大人今日出門,想必發現城裏多了不少麻衣鋪子吧?怎麽樣,有沒有去看看?”

“那還用說,現如今的滄州,誰還不買幾件麻貨呢?我今日剛去給佃戶買的,看他們人流湧動的,估摸著一天就能掙個幾百貫。”

“您隻看到了一家,據我所知,整個滄州各地,已經開了幾十家這種鋪子了。”

“現如今整個葉家,一個月少說能有二十萬貫的收成。”

那帷帽之後的男子聽完之後,瞬間來了興致。

“這窮人穿的衣服,真的能那麽賺錢?”

沈嶠年笑道,“大人真的是在外為百姓奔走多了,有些事情反而疏忽了,您不知道葉家每個月繳納給衙門的稅款都堆滿了府庫了麽?”

“而且,滄縣的縣令大人,折衝府,大都督府都能拿不少的分紅呢,這事兒您也沒聽說麽?”

帷帽後的男人聞言,喝道,“為何偏偏沒有刺史衙門?”

“因為前些日子刺史大人落難了唄,連帶著您幾位也沒有了好處分潤,再說了,這麽多家都分,他拿什麽繳納給府庫呢?人家做的是正經生意,要給天子籌錢呢。”

“混賬!”

“錢財進了府庫,又有幾分能到了天子手裏,最後還不是肥了上麵?”

“前些日子刺史落難,不少人找到我,想要趁機分一杯葉氏商行的好處,我想著畢竟是幫助了貧苦百姓,幫忙遮掩了一番。”

“誰曾想,那麽多人分到了好處,卻偏偏沒有我的?”

沈嶠年暗暗得意,繼續煽風點火,“他可能覺得抱著折衝府和大都督府的大腿,刺史府的官員就無所謂了吧。”

帷帽裏麵的男子立刻惱火道,“他放屁!沒有刺史衙門的照拂,他們想在滄州開鋪子?”

“沈族長,你且看著,不讓我舒服了,誰也別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滄州的城牆是那種夯土的城牆,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修繕了,被風雨侵蝕的厲害,猶如鄉下幹旱的農田,皸裂出一塊又一塊的裂紋。

城門更是腐朽,每每有人推動,就會發出一陣陣吱呀吱呀的慘叫聲。

縣城其實更加慘烈,不然縣令大人也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想著從葉渡身上撈金。

沒辦法的事,雖然不能修繕衙署,但是把街道修理修理,給鄉親們發一點善款總是可以的吧?

到時候截留一丟丟,讓大家夥跟著自己吃一口飽飯也好啊。

長史興奮而去,悻悻而歸,看著城牆上的士兵,就一肚子的氣。

繳納到府庫的稅銀,最後終究是要分配到他們手裏。

就他們這等人,跟野草一樣野蠻,也需要朝廷的錢糧嗎?

朝廷的錢糧應該繳納到自己這等懂得風月的人手裏才是正道。

楊長史就是剛才私會沈嶠年的那個帷帽男,此時穿戴整齊,正在小吏的侍奉下緩緩入城。

長史這個官職,其實在很多地方都有,文武衙門也都配備,類似於後世的秘書長,也有老大暫時不營業,自己兼職做老大的。

長史這個職務,一般前途相當遠大,他是一個衙門的最主要的佐二官,不僅要管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兒,還能參與地方行政的各種決斷。

所以這位長史今日才敢當著沈嶠年的麵說,讓他不好過,他就讓所有人不好過。

他雖然剛來滄州沒多久,但初生牛犢不怕虎,恰好趕上了刺史最近稱病不出,各種政令都出自他手,有一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而葉家的行事風格,讓他感受到了極其強烈的無視感。

“大人,您看起來有心事?”隨行的劉參軍忽然開口道。

這位劉參軍乃是與楊長史一起調任來滄州的,乃是心腹中的心腹。

他大多數時候相當低調,在人群之中似乎都讓人能忽視他。

但為人狠辣,能出謀劃策,深得楊長史的喜愛。

說著,將他剛才去買來的一些當地特產交到了楊長史的手裏。

這位長史單名一個榮字,劉參軍自幼在他們家私塾讀書,對他也頗為照顧。二人名為同僚,也有幾分同窗的情分在。

所以這位劉參軍遞過來禮物之後,楊長史也沒有猶豫,順手示意小吏接了過去。

然後二人並肩而行,“你問我是不是有心事?這不是有人給我不痛快麽!”

劉參軍麵色陰沉,“誰啊?誰不知道現在您在滄州的地位,有人敢讓您不痛快?”

楊長史皺了皺眉,指了指不遠處新開的鋪子,“除了他們葉家,還能有誰?”

“嗯?葉家?”劉參軍滿臉的不解。

本來滄州相當貧困,衙門想要收取賦稅,基本上就隻能指著老百姓繳納的田賦,至於商人們的商稅,基本上早就被人家想盡辦法逃脫了。

唯獨人家葉家以及跟葉家合作的幾家商會、商行,正兒八經地繳納賦稅。

可以說,葉家的出現,帶動了整體的繁榮。

而且好幾次,衙門出門,讓他們集資修繕街道什麽的,人家也表現得非常積極。

“怎麽?劉兄覺得很意外?”楊長史的表情一看就很是惱火。

劉參軍疑惑地搖了搖頭。

“大人,您這話說的讓我有些糊塗。”

“之前咱們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艱辛,但人家葉家的鋪子開到州城來之後,可沒少繳納賦稅,這段時間截留的部分,可真的是解了咱們燃眉之急了。”

“而且,先前不少上山為匪的百姓,也聽從葉家的號召,下山為民,做一些手工活,緩解了咱們當下的治安,這不是好事兒麽?怎麽就讓您不痛快了呢?”

楊長史搖頭,“他奉公守法,解救窮苦百姓,我就要痛快了嗎?”

劉參軍當下就愣住了。

難道當地有富戶做好事,守規矩,不是好事嗎?

莫非大人希望當地一直窮困,衙門發不下餉銀,大家一起過苦日子?

然後一大堆百姓上山為匪,大家每天過得提心吊膽的?

“好了,我就這麽跟你說吧!”

“葉家也太不懂事了,咱們雖然說沒給葉家幫多少忙,總算是沒刻意刁難他吧?”

“但是他們的麻衣作坊賺那麽多錢,縣令、大都督府都有分潤,唯獨沒有咱們州官的事兒!”

“你來說說,這似乎不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裏?這還是咱們大乾的天下嗎?”

楊長史越說,表情越是憤怒。

一腳踹飛了一個挑著擔子賣柴火的樵夫,嚇得樵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劉參軍趕忙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銅錢遞了過去,好生安撫一通,然後繼續相隨。

而且幾乎轉瞬之間,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

如果說,最近整個滄州最熱鬧的事情是什麽?

幾乎所有人都能回答出來,那就是葉家的麻衣作坊。

在葉家和折衝府的雙重加持下,新鋪子就跟雨後春筍一般,一家接著一家的開。

而且不論是本地的商人,還是外地的商人,就跟拚了命一樣的想要購買。

就連最窮苦的百姓,都以擁有一件葉家的麻衣為榮。

很多人,十幾天不吃一頓飽飯,也要換一件麻衣回來。

劉參軍心裏很清楚。

這麻衣是實打實的便宜,給老百姓帶來的好處。

而葉家也肯定利用這便宜的貨物,賺了不少錢才。

隻可惜的是......

這麽好的生意,因為刺史大人的盲目出手,倒是人家跟州官並不親密,隻是奉公守法,從始至終都沒分潤到多少好處。

更不要說,新來的長史了。

“大人,葉家確實太不通情理了。”

“怎麽說現在州裏的政務都是您負責,他怎麽能不過來拜見呢?”

“沒有您的幫扶,他們的鋪子能夠在滄州開得起來?”

“這種人不好好教訓一二,他們是不懂得情理的。”劉參軍的回答,讓楊長史非常滿意。

“我不是眼熱他們做生意賺錢,商人麽,賺錢乃是天經地義。我是厭惡他們不懂得規矩,眼裏沒有人,忘記了規矩。”

“士農工商不懂麽?”

“一群丘八,仗著自己在前線流過血,就不知道該孝敬誰了?”

“如果都跟他們一樣,咱們州裏怎麽管理地方?他們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了是麽?”

楊長史這番話,絕對是無恥至極。

明明心裏羨慕人家日進鬥金,但還有一套他的歪理邪說。

不過劉參軍卻不會說些什麽。

他跟楊長史是一路人,楊長史吃肉,他喝湯僅此而已。

劉參軍幾乎刹那間就明白了大人的意圖,“大人,咱們如果直接上門去訓斥,反而顯得咱們失了體麵,搞得咱們衙門是跟叫花子似的。”

“而沈家最近遭了劫難,背地裏的人手也似乎不夠用,還容易讓沈家覺得咱們離了他不行。”

楊長史頷首。

“你的見解沒錯。”

“這群丘八,咱們誰不知道?”

“他們在戰場上,可以不避刀鋒外麵,到了下麵也一樣,吃軟不吃硬。”

“跟他們玩手段,很難讓他們服氣,甚至有可能引**亂。”

“一旦把葉家背後的李噲惹急了,反而會鬧到上麵去,畢竟大都督府那裏,也能管著咱們。”

劉參軍忍不住心中暗笑。

他知道楊長史這是擔心,畢竟他屁股也不幹淨。

他擔心出現類似於刺史的事情。

這就叫為官之道,小心開得萬年船。

而且他們來此地做官,就是為了賺錢來的,沒有必要把葉家逼得太狠。

大家都是聰明人,不然葉家的生意也不至於做的那麽大。

為了這麻衣生意,整個葉家,馬山鎮的諸多村莊,折衝府,滄縣各方勢力可是都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百穀堡、原材料、鋪貨、工匠........

這裏麵哪一樣不是金山銀山的往裏麵砸錢。

光光是一個百穀堡的投入,就已經相當驚人了。

更不要說,一口氣裝修幾十家鋪子。

如今看似生意火爆,其實是剛剛開始回本,先前跟著葉家投資的很多人,估計還沒喝到湯呢。

這個時候,州裏如果想要分錢,無非就是想占人家便宜。

手段不能玩的太粗暴,不然這群丘八逼急了,是真的會殺人的。

“怎麽,劉兄這一笑,似乎是有辦法了?”楊長史沒好氣的說道。

劉參軍的表情很是陰險,湊過來說道,“他們這群丘八是天子護衛,不是愛惜顏麵,不是吃軟不吃硬麽?”

“那咱們就以智取勝,給他們來個軟一些的唄。”

竊竊私語了一通之後,楊長史連連頷首。

“還得是你啊,這個法子不錯,就這樣來。”

劉參軍卻微微搖頭。

“不可,不可,此事雖然看起來並無什麽把柄,但是終究有漏洞,咱們必須有所防範。”

“比如這般這般........,您且放心,絕對大事可成。”

楊長史哈哈大笑,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