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仔細斷量了葉渡和孫縣尉一陣,岣嶁著身子,拄著手杖將二人引入了房間。
小素素是個很乖巧的孩子,連忙拿著拿了把幹草,在水盆裏沾了沾,將屋裏的木凳賣力的擦拭幹淨。
然後又用清水清洗了一番,拿著小手在上麵摸了摸,笑吟吟的說到,“二位伯父,幹淨多啦。”
老婦人表情有些尷尬,“咱窮澱子裏,家家戶戶都這般模樣,亂糟糟的,讓貴客見笑了。”
“你們先坐下歇歇,我給你們做些飯食,別看咱們這群裏窮,但是鹽巴管夠,魚也是一等一新鮮的。”
孫縣尉看著水盆裏那幾條可憐兮兮的小魚,連忙起身道,“伯母,不必那麽麻煩,我們還有事情要處置,坐一坐便要走了。”
老婦人搖頭道,“貴客登門,我怎麽能讓你們連口飯都不吃就走了呢?這要是傳出去,人家要說我們王家不懂禮了。”
老婦人在屋裏屋外轉了轉,朝著大門外喊道,“小畜生,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過來收拾收拾魚!長著一張嘴,就知道吃!”
“哼!就知道凶我!我不是你腸子裏爬出來的仔嘛?”
王大膽絮絮叨叨的從水盆裏拿起魚,手裏拿著剪刀跑到外麵去收拾了。
葉渡倒是沒怎麽關心王大膽,他饒有興致的看著坐在床頭上玩耍的小素素。
小妮子生的很是水靈,尤其是那一雙大眼睛,甚是惹人憐愛。
若是被某些不知羞恥的有錢人看見,肯定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此時她手裏抱著一把木刀,低著頭把玩著,時不時的瞟一眼放在家裏的東西。
她知道,那裏有很多好吃的,因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米香味和肉幹味,雖然家裏窮,但是逢年過節也能吃一頓的。
但是小家夥的家教非常高不錯,並沒有下床去翻看。
葉渡心疼的厲害,從商城裏兌換了一件中國風的衣服和鞋子,還有一些紮頭發的發帶,遞了過去,“小家夥,伯父不白讓你擦凳子,這裏是一些衣服和鞋子,你拿到那個房間去,試一試。”
“對了,你別吃了。”葉渡皺眉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兒,大肆朵頤車上零食的孫縣尉,打包裝在一個小麻袋裏,“這裏還有些適合小孩子吃的零食,你也一並收起來。”
小妮子眼巴巴的看著葉渡手裏的東西,但不敢伸手,抬頭咬著嘴唇,怯怯的看著祖母。
這讓葉渡頗為動容,人在艱難之中,有很多東西是很難保持著的。
“咱們家欠你葉伯父已經很多了,也不差你這點東西,給你你就收下!”
“說聲謝謝,等長大了,去他府上做個丫鬟,好好報答他便是。”
“謝謝伯父,我不要給伯父做丫鬟,我要給伯父做渾家。”
老太太連忙正身道,“傻丫頭,你是什麽出身,也配做你葉伯父的渾家,趕緊去幹吧。”
“為什麽不能做渾家!”小家夥一臉不解的說道。
葉渡擺擺手道,“快去換衣服吧。”
葉渡隻是看了這小妮子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楚楚可憐的小家夥。
待小妮子離開之後,老婦人看著抱著一堆東西,開心的搖頭晃腦的小精靈,忍不住一聲長歎。
“孫縣尉,葉恩公,您二位跟我說句實話,是不是大隗到了掉腦袋的日子了?”
孫縣尉連連搖頭。
“老夫人,您多慮了,大隗也算是為大乾立下過戰功的好兒郎。”
“一時間想不開,與衙門生了些誤會,也是情有可原,做些勞役便是頂格的處罰了,怎麽會要他的腦袋。”
“您要是實在想他了,我過幾天,給他放個假,讓他自己偷摸回來。”
孫縣尉這邊兒正說著,就被老夫人搖頭拒絕了。
“孫縣尉,切莫如此,這小畜生犯下如此滔天禍事,讓他在裏麵關著就行!”
“村子裏的其他漢子都在受苦,他豈有獨自回門的道理。”
孫縣尉連忙道,“大隗其實知道錯了,在我哪裏也很認真的做事,很希望跟您見一麵。”
老夫人冷哼一聲道,“這個時候想見老婆子了?
當初樹旗造反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家裏人是否會因為他而蒙羞。”
他來這一趟,給你們添麻煩不說,我還要拿糧食管他飯吃!
別讓他回來!”
老太太剛說完,外麵的王大膽端著魚走了進來。
“你不想我大哥,我想他。”
“娘,你不知道我大哥是什麽意思。”
“他在裏麵幹苦力,也是有月錢的,他也擔心這錢有沒有到您手裏。”
“您要是不願意他回來,孩兒可以替您去一趟。”
“順道我也在外麵尋個活計,賺點銅錢,也能補貼家用,是不是孫縣尉。”
孫縣尉跟看蠢貨一般看了眼王大膽,終究是葉渡在身邊,沒有發作,很是勉強的笑了笑。
“你家高堂年紀都不小,你是家中的壯勞力,還是別亂跑了,在家侍奉老人即可。”
“那麽些日子不見家裏人,他確實有些思念,也擔心諸位,不如你們寫一封給他,全一全他的念想。”
王大膽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孫大人,您莫不是糊塗了,我們都是從土裏刨食兒的苦命人,連名字都寫不出來,怎麽寫信?”
老夫人開腔道,“村正的字,大隗認識,可以讓村正寫一封,不過老婆子沒有什麽跟他說的。”
孫縣尉看向一旁的葉渡。
一個身家不知道多少萬貫的大人物,來到這個窮地方,確實夠受罪的。
當然,他自己心裏也有些不舒服。
這老夫人倒是還好一些,這個王大膽著實惹人厭煩。
所以不待他們家盆裏的魚兒下鍋,就趕忙起身道,“葉兄,咱們還有公務要忙,且先回去吧。”
葉渡微微頷首,“走吧。”
“二位貴客,莫要著急,我把家裏的白米都煮上了,一會兒吃一頓飽飯再走不遲啊!”
這家夥的話音剛落,老夫人差點崩潰了!
“你個畜生!咱家哪有米,那是稻種!”
老太太抓起剪子,對著王大膽的胳膊便紮了過去。
“娘!您這是做什麽!二位貴客難得登門,又送了那麽多貴重的東西,別說是稻穀種子,便是你們的壽材劈了燒火,都是應該的!”
“給我滾!永遠別回來!”
老太太氣的麵色發白,等到王大膽逃了出去。
葉渡漫步上前,拉住了老夫人的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從袖子裏拿出來一錠大概二十兩銀子。
雖然這年頭銀子不是主要貨幣,但是卻很值錢,這二十兩足夠這一大家子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了。
老夫人嚇得不輕,連忙擺手,壓低了聲音道,“恩公,切不可如此,無功不受祿,這銀子我們不能收!”
“我與大隗何須談這些,您收下便是。飯菜我便不吃,我這裏還有些東西要送到村正家中,讓他派發下去,救濟一下窮人。”
……
東西雖然不多,但都是這個村子的饑民的必須之物。
眾人看到糧食和布匹,自然就是一頓磕頭和感恩戴德。
臨行前紛紛留下書信,囑咐家中的孩兒好生改造。
等到這一切忙完了,孫縣尉指著茫茫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蘆葦**,笑著說道,“這掘鯉之澱,又叫白洋澱,葉兄不要覺得此地窮,此地其實是實打實的寶地。
這裏有大小的湖泊百餘個,溝渠五六千條,蘆葦**十幾萬畝,島嶼村上百個。
若是利用改造得當,當是一福地。
六龍梁也好,百穀堡也罷,拿都是一隅之地罷了,能帶來多少財富。
我要是有你的本事,就將賺取的金銀拿出來,將這茫茫的掘鯉之澱買下來。”
葉渡瞠目,皺眉道,“孫縣尉,快停一停,你自己都知道,僅僅是蘆葦**就十幾萬畝,我拿命買啊?”
孫縣尉搖頭道,“如何不行呢?當初我隻是指點你一二,你變搞出來六龍梁和百穀堡,清河村附近的幾個村子,也因為你富裕起來了,誰又能確定掘鯉之澱不能在你手裏綻放異彩呢?”
“至於錢財你也不用擔心,此地由九條大河匯聚而成,乃是實打實的泄洪區,動不動就洪澇,朝廷根本無暇管控此地,你若是想買下此地,根本花不了多少錢。”
“胡說八道,那麽大的地方,怎麽可能花不了多少錢?”葉渡不信道,“而且這麽大的地方,朝廷怎麽可能一口氣都賣給我。”
“自然花不了多少錢!葉兄莫不是不知道此地屬於野澤,朝廷在此地幾乎一文錢都收不到,若是有人願意買,就代表著些土地會有賦稅,會有湖泊上的收入,朝廷自然萬分歡迎。
至於此地過於遼闊,葉兄隻需要找上幾十個信得過的人,每個人買上幾個澱子,再逐漸收回,此地不就成了你的?”
葉渡聽完,微微頷首,旋即又開始搖頭。
孫縣尉明顯不知道葉渡心中的憂慮,這麽大的地方,你據為己有,而且還是地形複雜之地,拿朝廷當鹹魚嗎?
依然滔滔不絕的介紹道,“我知道你心中憂慮,無非是擔心買下此地根本無法牟利,且不說這十幾萬富蘆葦**可以就地用來煮鹽搞點掉腦袋的生意,單說這蘆葦,就能給你帶來潑天的富貴,你看看這蘆葦根,用來熬臘肉湯,他是不是清熱解毒,乃是當地絕佳的冬季禦寒聖品,還有這蘆葉、蘆花、蘆莖和蘆筍,都是藥鋪裏收購的草藥。
此外便可以製作籮筐、涼席、簸箕等大量的日用品,這些都是你最擅長的,畢竟你家女工多的是。
還有這成熟的蘆葦,可以用來蓋房子,是絕佳的建築材料。
你拿下這掘鯉之澱,就相當於坐擁一座天然的寶庫。”
葉渡如何不知道這白洋澱的好處呢,別說這無窮無盡的蘆葦**,單單說這些湖泊,如果稍加利用,撒上魚苗,就是一座座巨大無比的天然養魚塘。
還有就是水道如果稍微修繕一二,就能開辟出數不盡的水田,不論是種植小麥和稻穀都是絕佳之地。
可這地方現在殘破,沒有人要,但一旦富裕起來,朝廷就不會動心思收回去嗎?
兩人說著,小素素忽然跑過來送別,送給了二人一人一個蘆葦編的小籃子。
葉渡笑了笑,著實沒想到,這小妮子,倒是挺心靈手巧的。
二人正準備往馬車的方向走,剛上了船,忽然發現不遠處有一艘小船,有人對著他們兩個人擺手。
定睛一看,小船上赫然坐著哈哈大笑的王大膽。
這家夥身上背著個自己送過來的麻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
也不知道,這家夥什麽時候抄路跑到他們前麵去了。
“孫大人,葉恩公,我娘親同意我去城裏看我大哥,葉同意我留在外麵做工了。”
“你們不是要回去嗎?咱們恰恰是順路的。”
孫縣尉有些嫌棄的瞥了他一眼。
倒是葉渡無所謂道,“沒事兒,順路,坐一條船吧,一會兒你也可以蹭個車,省了不少力氣。”
接下來的路程,王大膽沒完沒了叨叨。
不過也恰恰有了他的絮叨,讓葉渡和孫縣尉對於這茫茫的蘆葦**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來此地不僅僅是有貧窮的漁民,百姓,在蘆葦**深處,還有數之不盡的水賊。
葉渡心裏捉摸著事情,不覺時間飛快。
當一行人來到外麵的時候,王大膽看著停在路邊兒的車隊,整個人都癡了。
坐在馬車上,也不說話了。
先是呆呆傻傻的愣了一會兒,一會兒的功夫,就開始瞅瞅這裏,摸摸哪裏,仿佛對什麽都很新奇,外麵的世界,著實給他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葉渡這一路,話不怎麽多。
但心情確實難以平複的。
通過自己的視野,通過王大膽的描述,葉渡對此地有了更深的了解。
可以說,此時的大乾遍地都是地獄。
穿越大乾之前,葉渡的兒時也是在農村度過的。
但是他們那個時候,已經有了馬路,家家戶戶都有了磚瓦房,後來長大了些,朝廷也不收農稅了,鄉親們的日子過的不錯。
所以在他的潛意識裏,農村都是有錢人,過的相對比較舒服的那種。
即便是後來穿越,他也覺得雖然清河村,但是隻要努力,也不是不可以過。
但此地卻給他上了一課,那就是真的有些人,即便是想努力,也難以走出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