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家人才湊到一起,樊雨花切了白菜和肉,剁了餡包餃子吃。

大家的固有觀念裏,餃子就是過年的好飯,除了過年,就隻有幾個重要日子才吃餃子,平時沒人會去包了吃。

餃子費油費醬費白麵更費肉,季家兄弟敞開肚皮吃,每人能吃近百個,聽著就嚇人,但是這年頭肚子裏沒有油水,又沒吃過什麽好的東西,能吃上近百個餃子不算什麽,他們村最高紀錄是一個姓崔的壯漢,有一年吃了一百一十二個餃子,肚皮都撐得圓滾滾的還吃不夠,被他老娘說是過年吃光了家底。

季仲遠和季伯山負責擀皮,樊雨花和常小惠包餃子,季雲朵也跟著學,手可快。

擀皮的明顯笨手笨腳,供不上包的速度,但是後來田小野也來擀皮,桌上就能堆起一小摞餃子皮來。

季仲遠好奇田小野怎麽學會擀皮的,他家過年擀餃子皮可輪不上他,卻不知田小野每年過年都饞餃子饞瘋了,眼巴巴看著朱嬋兒揉麵和餡,愣是靠臆想學了個七七八八。

餃子很快包滿了兩個竹篾子,樊雨花就讓季雲朵去燒水,先把包好的煮了,一鍋煮開,一鍋又來,前前後後一共包了二百六十三個餃子,樊雨花嫌數字不吉利,又包了三個小的糖餃子,湊了二百六十六個。

熱騰騰的餃子上桌,除了餃子,桌上還有一碗醋,一碗醃豆角,和幾頭大蒜。

樊雨花早包好了紅包,坐在飯桌上笑眯眯說道:“今年咱們家有喜,仲遠改好了,小野也進了門,你們都有了伴兒,我這心裏就沒有牽掛了,咱們家的日子呀,一定能越來越紅火,越來越富足,給你們每人一份壓歲錢,願來年平安順遂,都能發大財哈。”

大家都笑,一個接一個從樊雨花手裏接過紅布縫製的小包,包裏錢不多,每人十四文,意思是一個六一個八,年年都是如此。

田小野也收到了一個,小心翼翼收好了揣進懷裏,珍惜著呢,他的動作被樊雨花看在眼裏,眼底染上一份慈愛。

“來來來,收好壓歲錢,開飯了啊!”樊雨花夾起了第一個餃子,隨後大家都開始一人一盤,端著盤子大吃起來。

餃子鮮香無比,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頓飯,樊雨花不允許口味上出任何差錯,下了十足的功夫,自然是讓人吃得停不下來。

季仲遠鍾愛那碗醃豆角,吃了兩口正好解膩,他邊吃邊對季伯山說:“大哥,今年過年準備吃多少個?”

每年過年都是這兩人的吃餃子大賽,每年都是季伯山贏,季仲遠一直不服氣。

季伯山笑道:“今年吃不多了,下半年跟著你吃不少肉,肚子不缺油了。”

“那才多少肉,你吃不過我就直說,我幾年要吃八十個。”

“哈?你以前也沒吃過八十個,吹牛吧你,小惠幫我填點醋,我給這小子漲漲見識……咦,醋呢?”

季伯山一轉頭,醋已經沒了,然後全家人的眼神都聚集到了常小惠身上。

她那盤餃子沒吃幾個,醋卻倒了不少,她也後知後覺自己吃掉了一碗醋,有些尷尬地放下碗筷,不好意思地說:“今年這醋怪香的,這……這餃子膩了點……我……我再去倒一碗來。”

說著拿起碗便要走,走到門口臉色卻突然一變,放下碗跑去院子扶著牆角劇烈嘔吐起來。

全家人都驚到了,季伯山趕緊起身,說道:“這是怎麽了?”

樊雨花也站起來,走過去看,說:“怎的不舒服?”

常小惠吐幹淨胃裏的東西,臉都綠了,扶著季伯山才堪堪站直,難受地說:“這幾日一直不太舒服,又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可能就是吃多了不消化,不想今日怎麽就這樣了,娘,對不起啊,這大過年的。”

“這有啥對不起的,我看看……”樊雨花給常小惠擦了嘴,捧起她的臉看,心疼道:“怎麽蠟黃蠟黃的,老大,快去請郎中去。”

郎中也要過年,但季伯山心裏記掛妻子病情,硬著頭皮去了,隻能多給些錢,莫要讓人不悅才好。

樊雨花扶著常小惠進了屋,讓她躺下,把季仲遠趕了出去,隻留季雲朵和田小野在屋裏,她摸摸常小惠的額頭,也不熱,就問道:“小惠,你上次來月信是什麽時候?”

常小惠紅著臉,不太好意思地說:“有些日子沒來了,我喝了紅糖水,也沒有來,還想著開春找大夫看看。”

“喲,那八成是了。”樊雨花眼睛彎了起來,笑眯眯道,“不愛吃飯愛吃酸,還不來月信,我懷老大的時候就這樣。”

“啊?”常小惠也驚喜不已,拉住樊雨花的手急切問道:“娘,你說我……我…”

“你也別急,一會兒讓大夫看看,我說了可不算數。”

盡管如此,這一係列的症狀還是讓人喜出望外,心裏亮堂堂的,常小惠摸著肚子,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忘記了難受,隻盼著郎中早些來告訴她好消息。

郎中心地好,大過年的一聽說有人病了,放下筷子就來了,一番診斷之後,就確定常小惠是有孕了,全家人立刻炸出一片狂歡。

樊雨花一邊笑一邊抹眼淚,還念叨著:“這個傻丫頭,還喝紅糖水呢!”

季家大過年添一大喜,各個都笑個不停,特別是季伯山,恁大一個漢子,兩手絞在一起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他似乎想去抱抱常小惠,摸摸她的肚子,又不太敢,好像這個朝夕相處好幾年的妻子突然變成了泡沫做的,一碰就能碎一般。

樊雨花嫌棄他,說:“你媳婦愛吃酸,你去周嬸家買些酸梅幹來,我今日在她家吃了,那酸的,牙都軟了。”

季伯山一聽媳婦想吃,撒丫子就跑了。

樊雨花又讓季仲遠給郎中盛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給了雙倍的診金,千恩萬謝。

郎中看著人家有喜,自己也高興,就收下了餃子,叮囑說一定注意休息,不能提重物雲雲,季家人聖旨一般記在了心裏。

這會兒餃子也更香了——卻沒得吃了,樊雨花拉著常小惠的手,問她想吃什麽,常小惠什麽胃口都沒,想了許久說是想吃糖餅,田小野立刻就去和麵了,眾人又是一片忙碌,好在常小惠吃下了兩個小糖餅,這才讓人放心。

季伯山買來了酸梅幹,不太多,常小惠便把它們裝到一個小罐子裏,難受的時候才吃一個。

樊雨花安慰道:“一開始是難受,過兩個月就好些,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想吃也不用硬塞,省得吐得腹疼。”

常小惠一一記下,但她忙碌慣了,不習慣躺在**,總想著下來幹點活,被樊雨花攔著了,說是女人這個時候不好好享受還要等什麽時候。

“等生出來有你忙的,整夜整夜不能睡呢。”樊雨花笑道。

田小野在一旁站著聽了一會兒,突然跑回房間,把自己的蜜棗都拿了出來,說:“嫂子,棗子你留著吃,仲遠哥說過,這東西最長肉。”

常小惠噗嗤一聲就笑了,樊雨花也跟著笑,拍拍田小野的手道:“小野呀,你給了你嫂子,你自己吃什麽?”

“我不吃了,嫂子吃。”

“我的好小野,”常小惠拉著他的手,溫和地說道,“你留著吃吧,我平日裏隻想吃酸的,這甜棗子也吃不下。”

“那就留著等你想吃了再吃。”田小野十分堅決,他聽樊雨花說過,太瘦了不好帶孩子,要胖點才好養,所以非得要常小惠留下吃。

常小惠見他好心,也就留下了,田小野這才放了心,自從嫁進季家,他總覺得虧欠太多,一直在享受季家的好,卻從沒機會報答,這會兒常小惠能收下他的東西,他還挺開心。

常小惠懷孕,是整個季家的大事,全家人安分了一個冬天,這會兒全都動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季仲遠就跑去老陳家,買了六十個雞蛋回來,老陳家的雞冬天不愛生蛋,這六十個可是差不多掏空了人家的家底。

樊雨花喋喋不休,把自己懷孕的經驗都傳授給了常小惠,還把存著的布料拿出來,帶著常小惠和田小野給小孩做衣服。

“這也太早了些,娘。”常小惠哭笑不得,哪有才剛懷上就準備小孩衣服的。

“不早不早,等月份大了,怪難受的,哪兒還能做衣服,而且呀,這小孩子的東西多著呢,算算你該是在明年夏末生產,天氣還熱著,緊接著就要入秋入冬,這部季得準備夏天的衣服還有秋冬的衣服,小被子,褥子枕頭,我想想,奧對了,還有你的衣服帽子鞋子……”

幾個人聽著頭都大,這也太多了。

“要我說,還是趁著冬日在家無事可做,多做些。”樊雨花笑眯眯地說。

田小野拿起一塊布料比劃:“娘,小兜兜做這麽大行嗎?”

樊雨花一看,笑道:“太大了,新生的小孩可小呢,比巴掌大一點就行。”

“這麽小?”田小野和常小惠驚呼道。

“那可不,兩手就托過來了,都不敢想後來怎麽能長那麽大個子。”樊雨花說著,瞥了一眼外麵忙活的兄弟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