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用飯, 實則府衙裏的飯菜也是清淡得很,雖然有了陸靈玨帶回來的援助,但也多半分給了尋常百姓。

杜涵為人嚴厲,底下的官員自然是不敢不從, 因此府衙裏的官老爺們吃的也和外麵平民沒什麽差別, 一粥兩菜的很是樸素。

一路上蘇慕都沒什麽說話的機會, 陸靈玨顯然是憋壞了, 這嘴嘰裏呱啦的就沒停下來的時候,柳瀟然難得的沒開口訓他,而是在一旁仔細地聽著。

“你們知道嗎,我在碧水縣的時候, 遇到了洪三姑娘,我們走了這也才幾日,她竟然真的就已經把鋪子支楞起來了!”陸靈玨比劃著說道,“她聽說我來這裏的目的後, 當即就拿自己的存款換了米糧來一定讓給我背上, 說就當還喻之的利息, 我怎麽推辭她都不肯收回去, 後來甚至連鋪子門都不給我開了,大有要和我絕交的意思。”

蘇慕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那個幹練爽快的洪家三小姐,忍不住開口問道:“她最近和丁夫人過得可還好?”

“看上去還不錯,洪三小姐看著瘦了些,但氣色還是很不錯的,我甚至覺得比我還要好些,至於具體的我也沒來得及細問——這不是掛心你們的情況嘛!”陸靈玨眯了眯眼睛, 有些愜意地仰起頭對著陽光, 感慨道, “沒想到我走了這幾天,回來的時候一切都變好了!疫病有了解決的方法,連大人你都好起來了!”

興許是太過歡喜給了他勇氣,陸靈玨一手一個地鉤住了蘇慕和柳瀟然的肩膀,而他身高又夠不著這兩人,頓時像是掛在了兩人的身上,差點摔個趔趄。

“好好走路。”柳瀟然淡淡地瞥了眼陸靈玨,語氣中卻隻有無奈,“還遠沒有結束。”

說完,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了蘇慕的臉,而後者也正笑著看著自己,視線交觸的一刹那,他覺得自己的心上似乎輕輕落了片鴻羽,**起了一陣淺淺的漣漪。

這場插曲很快就又被陸靈玨給打斷了,他又開始講起了自己去其他地方時的所見所聞,有大耍威風的,也有低聲下氣地請人幫忙的,雖然過程有些坎坷,但他確實也處理得很是妥帖,幾乎是把周圍能帶來的縣衙庫存都給整個搬了過來。

他講得有滋有味,正打算再描述些細節的時候,撞上了正回府衙找人的白芷,見到三人,白芷笑得很是親切,但手上的速度卻是一點沒落下,一把揪住了打算溜之大吉的陸靈玨的衣領。

“白夫人!你為什麽隻逮我啊?”陸靈玨嘟囔著道,有些不服氣。

白芷眯起了眼睛,笑著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再抓個誰來陪你比較好呢?”

這下陸靈玨啞口無言,說柳瀟然吧,人家大病未愈的,不合適,說蘇慕吧,又覺得人家忙了一早上了也於心不忍,最後他隻能把苦水都咽了回去,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嘛,夫人您放開我吧,我保證不跑了!”

等到白夫人鬆開了手,陸靈玨理了理自己的領子,小聲嘀咕道:“你們娘倆可真像,揪領子都一個樣兒!”

柳瀟然也沒理他的嘀咕,轉身輕輕喚了聲:“娘。”

蘇慕也趕緊跟著喊了句:“白夫人。”

白芷對於他們倆並排站著一起叫自己很是受用,點了點頭道:“你們剛回來,都還沒來得及用飯吧,快去吧別站著了。至於辰初嘛——我征用了,到時候再給你們送回來可好?”

陸靈玨可憐兮兮地看著蘇慕,後者便心領神會地開口道:“白夫人,要不我……”

“你不成。”

“你留下。”

兩道聲音同時響了起來,白芷見柳瀟然的模樣,心中閃過了一絲訝異,但還是很欣慰地道:“喻之這幾日太累啦,還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那裏有辰初這個小幫手就成了,你說是吧,辰初?”

陸靈玨這會哪裏還敢說話,戰戰兢兢地點了頭,便被白夫人給帶了出去。

蘇慕無端被兩人都給否決了提議,還再晃神呢,柳瀟然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開口道:“走吧。”

“欸?可是辰初不是也還沒有——”

“他剛回來的時候就嚷著餓,已經搜刮過一回廚房了。”柳瀟然的語氣頗有些無奈,“他怎麽會餓著自己。”

蘇慕這下才放下了心,白夫人從來也不是個多麽無情的人,想必也不會多累著陸靈玨,左不過是陸靈玨剛趕路回來正犯懶不愛動,這才嚎得那麽悲戚。

就在兩人剛邁出一步時,白芷又突然轉身走了回來,在門口喊了一聲:“喻之,一會你替我盯著軒軒喝藥啊,他雖然身體比常人好些,但終歸還是沒好全,這藥可是不能落下的啊!”

這一聲喊得聲音說大不大,剛好能讓蘇慕他們都聽清,說小也不小,蘇慕明顯感覺到柳瀟然的身體突然繃緊了些。

“娘。”柳瀟然轉過身,“我知道的。”

白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擺了擺手:“做娘的嘛,哪兒有放心的。”

見柳瀟然還是那般看著他,白芷自然最明白他想說什麽:“知道了知道了,軒軒你不喜歡別人知道你這個名字,但是這是喻之嘛,你都敢把腰牌給他了,自然是很信任他咯,這麽好的關係聽到軒軒也不會怎麽樣嘛?”

說完她轉向了蘇慕,很是親昵地喚道:“對吧之之!”

這下不僅柳瀟然身體有些僵硬了,蘇慕也跟著一抖。

還沒等這兩人說什麽呢,白芷就又像一陣風般地離開了,瀟灑的背影讓蘇慕很長時間內都淩亂得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直到柳瀟然輕咳了兩聲,蘇慕才茫然地看向了對方。

“我娘她,嗯……”柳瀟然覺得自己語言有些匱乏,顯然找不到什麽詞來形容。

蘇慕從善如流地給他挖了個台階。

“白夫人,很是平易近人。”

一時間氛圍很是僵著,柳瀟然沉著臉正想著怎麽開口的時候,蘇慕突然笑了一聲。

他抬起眼看著蘇慕,有些不明所以。

“沒事,咳咳。”蘇慕試圖收起自己的笑,但並沒有成功,從前他聽著白芷叫軒軒的時候還是震驚多些,如今親眼見著了本尊被這麽叫之後的反應,隻覺得柳瀟然本來如冰山一般的形象陡然塌了一個角,露出了幾分其下的真容來。

柳瀟然自然也悠悠地反應了過來,若是換了人敢當麵這麽笑自己,他必定會讓那人領略一下重新做人的滋味,隻是如今看著蘇慕卸下了眉眼間的疲憊真心實意地笑起來的時候,他竟然全然不覺得惱怒,除去有一兩分不自在之外,隻覺得甚好。

這許多日,他一定沒有這般真的愉悅過罷。

這個念頭從他的心底滋生出來,牢牢地紮根在那裏。

等到蘇慕終於笑夠了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件多麽大膽的事,正以為柳瀟然一言不發是生氣了的時候,一抬眼卻發現對方不僅看上去沒有生氣的意思,眸中更是柔和得讓蘇慕很是懷疑眼前這人到底是不是柳瀟然。

“先去用飯。”柳瀟然收回了目光,往前走去,淡淡地說道。

“啊好。”蘇慕忙跟了上去,興許是真的覺得輕鬆了許多,他竟然能察覺出自己餓了。

之前那幾日他沒什麽心思操心自己的飯菜,自然也從不覺得有什麽餓的時候,通常是墨書看不下去了硬拉著他吃點東西,因為這個原因,素來身體沒什麽毛病的他頭一回感受到了胃疼的滋味。

想到痛得抽抽的那種感覺,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走起路來都快了幾分。

“柳少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轉頭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醒的啊,還有,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柳瀟然微微一怔,隨即垂下了眼睛回答道:“也就是這幾日醒的。”

“嗯嗯,那你現在呢?”蘇慕頗有些擔心地問道,雖然白芷的醫術本來也不需要他操心什麽,可還是會由衷地害怕,這般難解的疫病若是有什麽後遺症可怎麽好。

“沒什麽異樣之感,隻是比起之前略微嗜睡一些。”柳瀟然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見柳瀟然的神色確實已經恢複了不少,蘇慕也算是放下了一顆心,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沒事可真是太好了。”自言自語完,他很是鄭重地解下了腰間懸掛的腰牌遞給了柳瀟然,“既然這樣,那就物歸原主了!”

柳瀟然接過了自己的令牌,也想起了幾日前的場景,那時他昏昏沉沉地幾乎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但卻依舊記得要把腰牌交給蘇慕。

雖然自己的本意是怕杜涵阻攔蘇慕離開,將令牌交給他,也是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地離開江州城,卻不想如今看來,倒成了蘇慕身上的一道枷鎖。

如此想著,他便更為歉疚。

見柳瀟然突然停下了腳步,蘇慕有些奇怪地轉過了身。

“柳少卿?”

“這幾日,你……沒有想過離開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江州馬上就要收尾啦!但還有一個人,在騎馬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