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竟然還是有人的?”蘇慕詫異道。

“當然了, 而且這人真的壞得很,他還在送來的茶水裏加了曼陀羅花,意欲使他們都醒不過來,好讓自己這一把火能把所有東西燒得幹淨。”陸靈玨搖搖頭, “我本來還覺得他是因為害怕被人所害才做這些事來, 如今看來倒是本性就是如此了。”

光是從這隻言片語中, 蘇慕就能感受到幾分當時的緊張氛圍:“可有人受傷?”

“沒有吧, 剛剛我看了一圈,雖然還有人昏睡著,但是好歹救的及時,應該都沒什麽大礙, 大夫已經開了藥了,想必馬上就能清醒了。”陸靈玨搖頭晃腦地說道,“大人猜到了他會對屍體下手,卻也還是低估了他的狠毒, 好在黎之山反應夠快, 發現茶水中有問題後迅速地把人都挪出去了, 又抓緊時間告訴了大人, 這才能把這人抓個現行。”

“可惜那時火已經起來了,這大廳左右都得重新整修一番咯。”

蘇慕微微一怔:“你說這人,是柳少卿抓的?”

陸靈玨點點頭,語氣很是理所當然:“當然,這裏的衙役哪兒有這種身手,怕不是衝進來抓到的人的時候連灰都不剩了。”

蘇慕往柳瀟然的方向看了眼,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麽柳瀟然今日的裝束如此不同, 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夜行衣?大理寺少卿竟然還會武?

腦袋裏的感歎號和問號一個蓋過一個, 以至於他盯著柳瀟然發起呆來, 而被盯著的人吩咐完了事剛想轉過身來叫人一起去縣衙連夜審訊,就發現蘇慕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是還在介懷隱瞞的事嗎?

柳瀟然頓了頓,他素來不善應對交際之事,更不懂這種情形要如何緩和,隻能暫且壓下,開口問道:“要和我一同去縣衙嗎?”

這話沒加主語,但陸靈玨很自覺地明白,這不是在對自己說。

別做夢了,老大都去了,自己還能睡大覺嗎?

而蘇慕似乎沒聽到這句話,陸靈玨便好心地戳戳他:“喻之,大人問你要不要一同去縣衙呢?”

“當然——”蘇慕本來脫口而出就想說去,卻又突然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口。

但柳瀟然真的想讓自己去嗎?

看見蘇慕露出了遲疑的神色,柳瀟然下意識地就開口說道:“屍身上的證據仵作都是一知半解,若是你在……咳咳,或許能說得更清楚。”

這話說的是破天荒的直白,陸靈玨自然察覺出了一絲異樣。看柳瀟然的神色,雖然明著看不出來什麽,但憑著他和柳瀟然相識多年的經曆來看,現在自家大人有些不太對勁。

從前柳瀟然單槍匹馬做的事多了去了,任誰在他眼裏都能成為半個累贅,何時像現在這樣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陸靈玨詫異之餘,竟然湧上來一絲欣慰——柳大人竟然學會和人打商量了。

蘇慕雖然沒想這麽多,但也能聽出柳瀟然的語氣顯然是希望自己一同去的,剛剛的那陣尷尬似乎消散了不少。

“那自然是要去的。”他放下了心,將沒說完的話給補了上去,“查了這麽久,也該聽聽他究竟還有什麽必須殺人的理由。”

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此刻縣衙裏卻燈火通明。救火聲音紛雜,早就吵醒了街坊鄰居,雖然宵禁未解,但如今似乎也沒有人在意此事,便都一窩蜂地擁到了縣衙門口,而在看見了堂中下跪之人後,都是各自議論紛紛。

縱火乃是大罪,光憑這一條押下人也已經綽綽有餘。

吳縣令戰戰兢兢地坐在公堂上,眼睛止不住地看向一旁的柳瀟然。

按照規矩,這會確實應該由他親自來審,隻是旁邊坐著的可是京城來的大理寺少卿,吳清這會是渾身不自在。

“柳大人,你看這……”吳清扶了把自己的官帽,站起身剛開口。

柳瀟然就回道:“你先審便是。”

“誒誒,是是。”吳清隻能又坐了回去,抹了把自己臉上的冷汗。

他真是做夢都沒能想到一具落水女屍會演變成今日的情形,看向底下被押著跪下的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回自己絕對是要被這位少卿記上一筆了。

“大膽刁民,竟敢半夜縱火害人性命,你可知罪!”醒木一拍,連門口被抱著看熱鬧昏昏欲睡的小兒都被嚇得一凜。

蘇慕這還是頭一回親臨這樣的場麵,頗有些好奇,屏氣凝神地聽得仔細。

堂下之人緩緩抬頭,比起一日之前,如今的他頭發散亂,眼眸猩紅,冷漠的表情上還留有一絲笑,看得直教人脊背發涼。

“既無人身亡,又是小人自家的家產,我何錯之有?”

“胡說八道!你在眾人的茶水中用了迷藥,又以火引點燃早就鋪在房屋外頭的雜草,你這明明就是想要置所有人於死地!”

洪思齊聽後反而笑了笑:“是,但是我還是沒傷到任何人不是嗎?吳大人如此義憤填膺,倒讓小人不知所措了。”

蘇慕聽了這話簡直就要氣笑了,這人竟然心態如此之好,莫不就是傳說中的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存了如此齷齪的心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當真是讓人開了眼界。

隻見吳清也被這無厘頭的反駁給說得愣了一瞬,而後漲紅了臉道:“縱火罪證據確鑿,即便你再如何狡辯也無濟於事,現下本官要問你另外兩樁案子!你的夫人梁萱萱和大哥洪承羽,他們的死是否與你有關?”

聽到這兩個名字,洪思齊明顯也頓了頓,但他反應極快,很快就冷漠地回道:“吳大人,夫人乃是由您親自告知她是失足落水而亡,至於大哥更是我們這麽多人親眼所見的自縊身亡,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聽到這裏,門外嘈雜的議論聲也隨之響了起來。

“是啊,那梁夫人不是落水而亡嗎?”

“但若是落水而亡,如何能讓縣令在這種時候提審呢,我看這其中不簡單啊。”

“那洪老爺突然自縊身亡,也實在有些蹊蹺。”

“誰說不是呢,當時還有人說,是那梁夫人的亡魂不滿,回洪府作祟來了。”

“肅靜!”

人聲紛雜,幾乎就要蓋過吳縣令的聲音,他隻得又狠狠拍了下驚堂木,這才壓下了嘈雜的聲音。

“來人!將梁萱萱的屍體帶上來!”

此言一出,洪思齊的表情終於有些許的鬆動,其中還帶了一絲疑惑,顯然並不知道棺槨早已被掉包的事情。

梁萱萱的屍體已經腐化得較為嚴重,抬上來後連門口的人都能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紛紛掩住了鼻息,卻還不甘心地往裏麵湊,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掀開屍體身上遮蓋的白布,連蘇慕都有些不忍心地閉了閉眼。

距離死亡的時間已經太久,屍體腹部的氣體膨脹,將舌頭都擠壓到了外麵,而因為血液分解,身體全身都變紅了幾分,看上去極為可怖。

洪思齊在看見梁萱萱早已灰敗的麵孔時,還是沒能忍住地抖了一抖。

而也正是因為屍體放置的時間足夠久,脖子上本需要紅外線才能看到的傷口,現下也變得清晰起來。

吳清強忍著不適,命人將屍體翻過來,露出了脖子後麵的掐痕,厲聲問道:“這脖子後麵的掐痕你可識得!”

洪思齊的神色複雜,看見屍體後的怔愣也已經消散,全然冷靜了下來:“稟大人,並不識得。”

“掐痕,竟然有掐痕?”有人踮起了腳,往裏麵望了眼,“那豈非說明梁夫人並非是自己落水?”

“嘖嘖,怪不得我前些日子路過洪府時總覺得陰氣森森,多半是這梁夫人因為枉死而心有不甘吧。”

洪思齊依舊麵不改色,顯然是篤定了他們沒有證據能證明是自己下的手。

見這人絲毫不為所懼,蘇慕也隻能再一次感歎,殺人犯罪果然還是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質,若是旁人都被問到這份上了,指不定已經自己招了,這洪思齊還能如此鎮定地和人對峙,實在很有水平。

蘇慕剛歎了口氣,一低頭就看見柳瀟然真看著自己,連帶著吳清和陸靈玨也在看著自己。

“……”蘇慕一頭霧水,詢問似的看了一眼柳瀟然。

“那枚指甲,還是交由你來說罷。”

在柳瀟然的示意下,一枚被放置於方木托盤上的指甲片被呈了上來。

“你說掐痕自己不認得,那這指甲呢?”蘇慕將指甲用布包起,蹲下身遞給洪思齊讓他看個仔細,“這是在你和梁夫人的臥房裏找到的,得虧你們鋪了地衣,這東西竟然也沒讓你發現。”

“根據梁夫人的侍女所說,梁夫人平日裏愛琴,因此對自己的指甲頗為看重,試問能有什麽情況會讓她硬生生地劃斷了自己的指甲?”見洪思齊低頭思考,蘇慕就知道他又在想著如何尋理由,“而且梁夫人在那日清晨才用鳳仙花染過指甲,所以這指甲……應當是她被你按入浴桶中時,抓在邊緣時折斷的對嗎?”

“這——”洪思齊麵色一冷,剛想開口,就又被蘇慕給打斷了。

“是,你想說這隻是我們的猜測,不錯,是猜測,這當然不能成為一個直接指認你的證據。”蘇慕搖了搖頭,“但是你太謹慎了,但有些時候做得多,馬腳自然也多。”

“你將梁夫人背到池邊丟入水中,想到了每一個細枝末節,甚至記得踩在來時的腳印上走出去,但雨天泥濘,加之你穿那雙鞋也並不合適,因此在走路時,你不小心踩空了,直接踩進了泥土裏,對麽?”

洪思齊終於有些掛不住表情,蘇慕所說的的的確確是那日的細節,可是為何他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隻是你都這麽小心了,為什麽不幹脆丟掉那雙鞋呢,放回來是害怕旁人發現少了一雙鞋而疑心你麽?”蘇慕擺擺手,一雙粉色緞麵做成的鞋子便被人放在了洪思齊的麵前,“你擦掉了鞋子外麵的泥土,可卻忘了擦裏麵。”

“這鞋子裏,可是清清楚楚地有六個腳趾的趾印。”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六個腳趾和踩出去的腳印,在前麵有提到嘿嘿嘿~就是不太明顯,收尾啦!

(論我每一次都覺得自己這一章就能講完但是每一次都講不完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