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和柳瀟然沒想到慕容煬承認得如此之快, 一時間也有些拿捏不準他們和對方說的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就在斟酌著想要開口之際,慕容煬眯著眼問道:“二位為何要問這個呢?”

“我們……是在追查一起案件之時找到的線索,而若是我們所查無誤, 慕容將軍所率將士北征時的兵甲也同樣與此案有關, 所以——”蘇慕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慕容煬不是什麽容易糊弄過去的人, 對方既然能憑借能力在京城和軍中都站穩腳,撐持起一整個慕容府,自作聰明在他麵前或許隻是作繭自縛,因此最終他還是決定和盤托出, 隻不言明究竟是哪樁案子便是。

慕容煬臉上的表情越發微妙起來,過了許久之後才笑了一聲,朝著蘇慕搖了搖頭,感慨道:“你當真和蘇候爺有七分相似, 從前我兄長還在之時, 有好幾回都說過, 這安定侯平日裏和他在戰場上宛若修羅的模樣可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若非這世上找不出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當真是要讓人懷疑的。”

“之所以這麽說,便是這蘇候爺平日裏極為溫和,幾乎就是有問必答,其他的暫且不論,你這對人有問必答的性子一定是像你父親的。”慕容煬擺了擺手,“這事牽涉到的人可不簡單, 就這麽告訴我, 是真不怕我會對你們不利?”

蘇慕在心裏暗暗叫苦, 這是自己真不真誠的問題嗎,這慕容煬自己心裏門清,他和柳瀟然剛剛問出那些話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暴露了個幹淨,若慕容煬當真也是和那群貪汙之人是一丘之貉,他們也就隻能自認倒黴,還能怎麽辦呢?

這不就是一場賭局麽?

他有些無奈地等著慕容煬的神色認真了些,拱了拱手很是誠懇地道:“但是將軍不會,對嗎?”

這話他是真沒底,但是一個壞人想必是不會跳出來說自己就是壞人的,除非腦子不幸出了點什麽意外。

慕容煬又看了兩人好一會,才勉強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此事不需要我對你們不利,若被人知曉你們在追查這些,自然會有人來給你們找些事兒做,好讓你們沒什麽時間來顧這些事。”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蘇慕現在莫名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有些昏沉起來,被這話中的彎彎繞繞給絆住了腳步。

也就在此時,柳瀟然開口道:“慕容將軍既然知曉此事,為何不將此事上報朝廷公之於眾,給那些受其之苦的人們一個交代?”

慕容煬看向了柳瀟然,若說剛剛他的神色中還有幾分玩笑的意思在裏麵,此刻他的眸中便是全然的嚴肅,深得仿佛看不見底:“柳少卿這話的分量可不輕,慕容何德何能,能夠給別人交代?”

“你們都是京城世家子弟,既然如此,京城中的暗潮想必也瞞不過你們。”慕容煬淡淡地說道,“此事牽涉到的人不簡單,也就意味著此事一旦披露於世,那麽不僅是你們,連我也會被卷入這場爭鬥之中,到那時,我們是絕無可能獨善其身。”

“若是你們覺得此事相比起這背後的真相無關輕重,那麽我也想問問兩位,太子和寧王,你們覺得誰可堪大任?”

饒是蘇慕還不清楚京城之中的關係網,也知曉這話已經不能僅僅用膽大來形容了,他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慕容煬,對方此時沒有了剛剛那般和煦的笑,周身頓時透出幾分冷冽的氣息來,給周圍凝滯的氛圍帶來了幾分肅殺之意。

“真相如何,事關的還有無數無辜之人的命,怎能用這些來衡量。”柳瀟然皺著眉,並不理解慕容煬此話的含義。

“那些人已經死了。”慕容煬冷聲回道,“即便你們找出了真相又能如何,死去之人無法複生,這是定局,但皇儲之事,關係的是千千萬萬百姓的命。”

“話已至此,二位想必也聽明白了。”慕容煬悠悠地歎了口氣,“我尚且還未想清楚最後的抉擇,因此在這之前,不必拿那些人命來壓我。”

蘇慕本還想開口,慕容煬卻是沒給兩人繼續說的機會,已經快步走了出去,幾步之後卻又突然回了頭,露出一個和剛剛無異的笑來:“或是你們可以用些其他的辦法,這樣我一定心服口服,答案我已經給了,其餘的你們自己定奪便是。”

慕容煬取了糕點便怡然自得地踱步繼續往回走,蘇慕和柳瀟然則是相顧無言地站在了原地。

過了許久,天空中突然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蘇慕伸手接了幾瓣,看著晶瑩剔透的雪粒在自己的掌心倏爾化成了冰涼的雪水,突然也長長地歎了口氣。

慕容煬這便是承認了軍備確實存在缺斤少兩的情況了,想必也是因為吃了苦頭才會有所發覺,不僅如此,他必然已經私下調查過背後之人了,才會有今日這一番甚至算得上是勸告的話。

寧王和太子,一者頗有手段但是心機並不單純,一者無為但是很是安生,這確實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命題,慕容煬若是親自檢舉此事,那無疑是站在了魏太傅的對立麵,京城之中又有誰不知道魏太傅是寧王的授業恩師,此舉便是直接昭告世人,慕容府不屬寧王一派,那麽按照非此即彼的原則來看,太子必然能收獲很大一批的牆頭草,這或許便會讓未來誰繼承皇位成為一個定局。

他可以理解慕容煬的考量,但也不免有些泄氣。

在權力爭鬥的麵前,死去之人的真相似乎真的微不足道,活著的千萬百姓不需要真相,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太平繁盛的未來。

他盯著飄飄搖搖的雪花發了好一會呆,從剛剛他便覺得自己的腦瓜有些轉不過來,甚至有些時候都跟不上慕容煬說話的節奏,如今似乎更為嚴重了,連看向柳瀟然的時候都出現了兩個重影。

“言軒?”

柳瀟然剛抬起眼,便接住了踉蹌了一步的蘇慕,看對方的狀態似乎很不對勁,他著急了起來:“你怎麽了?”

蘇慕靠在柳瀟然的肩頭晃了晃腦袋,但這回不僅沒晃走重影,反而更加暈了起來,他的思緒也似乎散了架一般,再也組裝不起一個完整的念頭來,隻能循著片段含糊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柳瀟然本想把人扶起來看看到底是什麽狀況,但卻沒想推了一把對方不僅靠著巋然不動,在好不容易把人的腦袋抬起來一些的時候,蘇慕突然抬起了頭,幾乎就要貼上柳瀟然額頭,眼神已經不複清明,而是懵懵懂懂的模樣,像是在努力辨認眼前之人是誰。

這樣近的距離和對方太過認真的凝視使得柳瀟然一時間也沒記起來自己剛剛要做什麽。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後,蘇慕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是……言軒!”

他像是突然放下了心一般,直接倚靠在了柳瀟然的身上,好在這是在小巷子裏,柳瀟然沒站穩往後退了幾步便靠到了牆壁之上,這才沒有釀成兩個人都摔成一團的慘劇。

好不容易站穩了,蘇慕卻突然伸手摟了上來,將柳瀟然箍緊了之後,才放心地鬆了口氣,很是滿意地在柳瀟然的肩窩裏又蹭了蹭,隨即便再沒了聲響。

柳瀟然的意識也短暫地缺失了一會,他的臉驀然地發燙了起來,而在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地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這般似曾相識的場景,似乎與那次去酒樓找蘇慕的時候,對方因為一隻醉蟹便徹底沒了意識的時候一般,當時蘇慕也是如同現在這樣掛在自己的身上,難道……如今也是?

他一邊小心地用著力把自己從對方的束縛中脫身出來,一邊仔細回想起今日的菜色來,桌上的酒蘇慕自然是一口都沒喝的,此番應當也沒有什麽醉蟹之類的,那還能是什麽——

他盤查著桌上的菜色,小心地把蘇慕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正打算扶著人往前走的時候,對方卻很是不依不饒地又摟了上來,從前他倒是也不覺得,但如今才發現蘇慕的力氣著實不小。

好不容易讓兩人的走路姿勢不至於看上去有多奇怪,柳瀟然在大下雪天的出了一身的汗,走了幾步之後,他突然福至心靈。

今日那餐桌上的圓子羹蘇慕似乎格外喜歡吃。

那莫不是酒釀丸子?

相比起當時的醉蟹來看,這回的酒釀丸子殺傷力應當是小了不少,起碼不是在慕容煬的麵前就倒了,若是還有旁人的時候這般模樣——

柳瀟然一頓,突然冒上來一個念頭。

他看了眼閉著眼睛睡得又舒服又滿足的蘇慕,斟酌了好一會兒。

他似乎說不上來,究竟第二日是蘇慕更見不得人還是自己更加見不得人。

這幾日蘇慕總不讓墨書跟著,陸靈玨也不在,柳瀟然一人近乎是半抱著人往前走,這若是換了個人,說不定早就被拖在地上動不了了,好在這是從小習武的柳瀟然,且還是個獨獨對蘇慕最沒有脾氣的柳瀟然。

阿環和阿瑩本來是在門口和看門的牛老二嗑瓜子來著,這到年關了本該是最忙的時候,但是秦安和說近日搶年貨的人也太多了些,說打算避開些再籌備,這才讓府裏人都空了下來,她們也得以有閑情偷會懶。

遠遠地看見了柳瀟然,她們本還一個激靈,剛想見禮的時候,阿環很是眼尖地認出了被柳瀟然扶著的人可不就是自家小侯爺,頓時叫出了聲。

“咦?小侯爺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