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看著床頂的時候,在想著第一次見到林若素時的場景。

床頂是簡單的木板鋸成幾根等同長度的木條拚接而成的,並不是很美麗,甚至有些粗糙和簡陋,自從他被打傷躺在這床上之後,他就經常這樣看著這床鋪的頂板。

其實,很多時候,他並不是真正在看著這床頂,但是他需要某個視覺的定點。等待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尤其,你等的不是人,而是死亡。

等死顯然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不過,幸好這個人是陸硯,所以,倒也不算太糟糕。

他一向很自律,早睡早起,幾乎連時間都是日日一致。

隻是,他最近的生活變得不太規律了。

他會到很晚很晚也還沒有睡著,卻會很早很早便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最近他似乎做了很多夢,隻是醒過來之舟他的記憶就變得很模糊,即便記得的也隻是零星的片段。

淳王在結草廬生活得似乎很習慣,猶如一般的老百姓一樣。

陸硯偶爾會和他聊天,說些趣事,心情愉快。

淳王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並且隨遇而安。

他以一個普通長輩的態度對待陸硯,陸硯覺得舒服而且溫馨。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大了還被當作孩子對待。

其實,陸硯不想打破這樣的平靜,但是,他明白,有些事情如果隻是表麵的美好。那又何必一直自我迷惑?

陸硯不是一個喜歡耍心機的男子。他一向以誠待人。尤其是對淳王,這個待他很好的長輩,他想了好幾天。還是決定開誠布公地和淳王談一談。

“王爺。”陸硯靠坐在床頭,淳王則在床邊地椅子上坐著。拿了一本陸硯的醫書在看。

很奇怪,淳王似乎對自己的事情一點也不擔心,反而好似很享受現在地生活。

他聽到陸硯的話,抬起頭來:“什麽?”他把書放了下來。

陸硯微微笑了笑,他地臉色雖然還是透著蒼白。但是比起他原來的臉色,算是不錯了。

早上起來,淳王給他熬的藥,還有可口的小米粥,看見他吃了一碗,淳王露出欣慰的笑容。

“王爺可不可以不要為難若素他們?”陸硯輕聲問道。

看著目光清澈地陸硯,淳王笑了笑,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陸小子,你何出此言?”

陸硯繼續道:“王爺。等若素回來,把小狐狸交給她,好嗎?”

淳王依舊笑得疑惑:“你說什麽?陸小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陸硯懇切地看著淳王,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小狐狸失蹤的前一天。他在我配藥的藥房裏玩耍,不小心弄撒了一些稀罕的藥粉。.://W..還沾了不少,在身上。”

看著漸漸不笑的淳王,陸硯接著說:“王爺,您知道的,我對於這些藥粉的味道很敏感。”

淳王麵無表情地看著陸硯,後者則沒有停頓地繼續向下說:“王爺,你來結草廬的那一天,我就聞到了,你的身上,有那種藥粉地味道。”

“是嗎?”淳王雖然是反問的語氣,卻也一副不否認的態度。

陸硯笑了笑,雖然身體欠佳,眉眼之間還是掩不去他地風采,溫謙而翩灑。

“王爺,陸硯也是將死之人,您是否可以就把這當做是我最後的遺願?”

淳王地臉冷了下來:“你怎麽知道我就會按照你說地去做?”

陸硯淡淡地一笑:“因為,王爺你是個好人。”

淳王愣住了。他露出譏諷的笑容。

陸硯不以為意地接著道:“這些日子,多虧王爺地悉心照料,陸硯感激不盡。”

淳王沒有說話。

大概是說這麽多話實在是耗費他太多精力了,陸硯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來。

大概,是藥效開始發作了吧,陸硯心裏想著。他剛剛吃了一種藥,不會有太多痛苦的藥,但是,是毒藥。

他找到了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盡管,他曾經也很希望自己身上的絕,可以化解。

其實,他知道很多事。

呼吸的急促在恍惚間讓他的記憶飄得很遠。他想起兒時的一個下午。淳王來山上看望星樓,師傅命他去找又偷懶不練功不知跑去哪裏玩的星樓。

找到星樓,他玩得一身汗,一聽說父親來了,便急急地回房去梳洗換衣,嬉笑著耍賴叫陸硯先去幫他拖延一會兒時間。

陸硯當然是答應了他的,於是,他意外地聽到了師傅和淳王的爭吵。

他們爭吵的內容他聽不太明白,一向懂禮的他直覺自己似乎無意聽到了什麽不該小輩聽的東西,正當他轉身要走之時,師傅的一句話卻硬生生將他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他聽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師傅的聲音,師傅在說:“你叫陸硯怎麽辦,他才是你真正的兒子!”

陸硯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他很想聽聽淳王怎麽應答,可是他又很怕聽到。一瞬之間,仿佛有千萬個念頭湧進他的腦海。最後,淳王卻沉默著沒有說話。

這讓外麵的陸硯反而奇怪地鬆了一口氣。

他快速地後退著,直到完全遠離了能聽到門內對話的範圍。

這個溫雅少年臉色蒼白,隨後而來的宋星樓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陸硯你怎麽了?我扶你回房。”宋星樓關心地道。

陸硯看著美麗一如少女,眉間卻英氣勃發的宋星樓,這個一向讓師傅和自己頭痛不已的師弟,他喉舌之間有些發苦。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宋星樓越發著急:“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師傅。”

“不用。”陸硯總算勉強開了

宋星樓過擔心地看著他:“你哪裏不舒服?”

陸硯搖了搖頭:“你進去吧,王爺在裏麵。”

宋星樓搖了搖頭:“一會兒再說。你哪裏不舒服?”

陸硯又笑了笑,這次。他地表情自然了不少,他拍了拍宋星樓的肩膀:“我沒事,要不然我和你一起進去。”

宋星樓點了點頭,眼神之中還是很關切。

兩人一起走進門,陸硯看到宋星樓開心的笑容。他聽到宋星樓叫淳王:“父

然後,當淳王地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他聽到自己平常一如以往地聲音。

“陸硯見過王爺。”累人的事情,陸硯的思緒轉回現在,他看著淳王,又道:“王爺,陸硯還有一事相求。”

淳王以審視的目光看著他:“你知道什麽?”

陸硯搖了搖頭,說著他這輩子說過的最大地謊話:“我什麽也不知道。但是,王爺。你會滿足我的這些願望的,是嗎?”

淳王沉默了,半晌。他才沉聲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陸硯深吸了一口氣:“還請王爺好好照顧星樓。他一向孝順,請王爺視如己出。”

視。如。己,出!

這四個字讓淳王的瞳孔驟然緊縮!

“你……”淳王吃驚不已。

陸硯卻淡然地笑了:“我什麽也不知道。”他的嘴角。開始有血跡絲絲滲出。

淳王慌忙上前去抱他。

“你在做什麽!”林若素一進門,見到的就是淳王靠近著陸硯,而陸硯則麵色蒼白,幾乎像是個將死之人。

安無憂出手如電,淳王被迫回擊。

林若素則衝到床邊,察看陸硯的情況。

“住手!”陸硯竭力喝道。

林若素幾乎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已經籠罩著陸硯。

“解藥呢?”已經顧不得再假裝什麽,淳王徑直問林若素。

他語氣之中的急切不由讓林若素一愣。而陸硯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不要……給他。”

林若素低頭看著陸硯,他地虛弱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輕聲安慰他道:“解藥我已經吃了,他搶不走的。”林若素認定了,大概是陸硯識破了淳王的偽裝,要不是他們回來得及時,淳王定然是打算殺人滅

陸硯露出安心地笑容。看著聽了林若素的話,麵色突然灰白起來地淳王,他艱難地道:“王爺,請你走吧。”

“陸硯,你……”林若素不知陸硯到底是怎麽了,但是,“小狐狸還……”

陸硯感覺到自己地視線開始有些模糊起來,他不得不打斷林若素的話:“若素,我保證,小狐狸會平安回來地。”

林若素不想在此時違背陸硯的意思。

淳王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他頹然地離開了結草廬,離去之前,他又深深地看了陸硯一眼。

陸硯卻逼著自己偏開了頭。

林若素看著嘴角的血跡越來越多的陸硯,急切地問道:“你吃的藥在哪裏?”

陸硯抬起手,阻止了她想去找藥的動作。

他平靜地說:“若素,我要死了。”

他看到林若素瞬間開始起霧的雙眼,他終究還是讓她難過了。

他盡量露出撫慰的笑容。

“不要難過。”他輕聲說。

“你不會死的,你不過是受了重傷,隻要好好調理就好,你不會有事的。”她急切地道,希望陸硯可以認同她的話。

陸硯搖了搖頭。林若素不敢相信,她不停地說著話,好像這樣就能減輕心中的難過,好像這樣就能假裝沒有看見陸硯越來越虛弱的樣子:“你會好起來的,我的麻雀屋還有你的股份呢,你不要死了我就把獨吞了你的股份……”

陸硯看著林若素的臉,努力地想把她的樣子刻在腦海裏。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黃泉碧落,但是,如果有的話,回憶著她的容顏也許黃泉路上就不會覺得漫長。

“……等你好起來,麻雀屋的分紅你可以用來擴建結草廬,你可以在大堂放你喜歡的藥櫃,你可以在門前放你喜歡的招牌,你可以在後麵放你喜歡的躺椅,你可以在地上鋪你喜歡的地磚,你可以在任何你喜歡的地方放上你喜歡的東西……”林若素不停地說著話,好似這樣就可以挽留陸硯。

陸硯覺得他的身體越發輕飄起來。他想抬起手,撫摸林若素的臉,因為他的視線變得昏暗,可是他還沒有記住她的樣子。隻是,他已經連舉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閉上了眼睛,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說道:“那麽,我要把你和小狐狸放在哪裏?”

林若素因為他的話而怔然。

然後,露出他一貫溫暖的笑容,這個名叫陸硯的男子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在他失去意識,墮入一片黑暗的那一瞬,臉上忽然感受到一滴溫熱。

他知道,那是林若素的眼淚。

對不起,讓你哭。

他的世界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