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醒來是別景
那日回到王府,林若素便一直昏迷,昏睡中又是低低哭泣,又是幾番輾轉,卻怎麽也不醒。不僅渾身冷汗直流,額頭也滾燙得嚇人,直折騰到半夜才醒來。
陸硯和安無憂一直守在她床前,見她醒了,這才放心。
陸硯給她把脈:“好些了,脈象也穩定了許多。”
安無憂聽了這才安下心,本想在林若素床邊陪著,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房門。
陸硯看著臉色還是慘白的林若素,心中輕歎一聲,口中道:“你不要想太多,這樣是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林若素閉目又休息了一下,這才道:“知道了。”
她這次昏迷之後,身體元氣雖虛了些,有些事情卻明朗了許多。比如,她確定安敏的靈魂還在這個身體的某個深處。因為睡夢之中,她仿佛又成了安敏,安敏的那些往事,如同電影一般在走馬觀花地在她的夢裏過了一遍。隻是這次,她不再是一個看客,而成了實實在在的景中人,事裏角。
直到醒來的前一刻,她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一個和她相同的聲音,帶著別樣的愁緒,似遠似近地響起:“以後,你便是我了……”
林若素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不知道安敏是離開了,還是選擇了永遠的沉睡。
但她終於明白,安敏愛著赤炎霜。他便是她的天,是她的命,在再次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的靈魂不顧一切地想衝破阻隔,重新主導這具軀體,可終究是無力回天。
隻是,當林若素再次醒來後,她卻發現自己對赤炎霜的感覺似乎有些變了。以前,她一直對這個從未謀麵的“前夫”抱著一種,不可能和自己有什麽交集的想法,不去考慮,也不曾想過會有再次見麵的機會。可是,現在,隻要一想起赤炎霜這三個字,心裏總有某處,在隱約地疼著,綿綿的,不是大痛,卻是怎麽也斷不了。
難道,自己是受了安敏的影響嗎?
林若素正想著,安無憂端了粥推門進來。“姐,喝點稀粥吧。”
林若素點點頭,她自己也正覺得口幹舌燥,腹中空空。
安無憂走到床前,扶著林若素靠坐在床上,端起放在桌上的粥,將碗遞給陸硯。
陸硯愣了一下,接過碗,看了安無憂一眼。
安無憂又轉過身,望了林若素一眼,這才默默地走出去。
陸硯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喂林若素吃完粥,扶林若素重新躺好,又和她說了幾句話,這才拿著空碗出去。一出門,便看見安無憂在門外站著。
“她……不礙事了?”安無憂問。
陸硯轉過身,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少年除了當初若素被送來結草廬時,他問過自己她的病情,這還是頭次主動和自己說話。
陸硯微笑著道:“她沒事了。既然擔心她,剛才為什麽就那樣走出來?”
安無憂沉默。
陸硯道:“她現在還沒睡著,你不妨進去陪她說說話。”
安無憂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再說,就轉身離開了。
陸硯望著安無憂離去的身影,不由陷入沉思。
首先,他驚訝於星樓對若素的用心。東海的水,八百裏加急送過來,隻不過為了若素的一句“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沒有查清她的來曆,就邀她和她武功不凡的弟弟住進王府;明明自從那件事後,他就鮮少嬉笑,卻在這些日子裏一天一天地開朗起來,陸硯知道這於宋星樓,是好事,心裏卻隱約有些擔心。
其次,是安無憂對姐姐的關心顯然已經超過了弟弟該有的情分。安無憂對若素很好,可是,他對若素的好太多了,多得仿若不是弟弟一般。
再次,便是之前他們在茶室遇見的那個男子。雖然沒有見過他,陸硯也能從他的氣度上感覺出他的來曆不凡。而她一見他便失了常,回來還大病了一場,顯然是認識這個男子的。既然認識,又何必裝作沒有見過麵呢?而那男子喊她“安安”,顯然是小名,與她的關係自是匪淺。
陸硯自覺心裏從沒有這般煩雜過,千頭萬緒無從下手,長歎一聲,不由自嘲道,陸硯啊陸硯,你自潛心治病救人便好,何故偏偏要在這些事上煩惱?星樓與你從小一起長大,他若有事,你盡力護著他便是。若素性格活潑,待人以誠,安無憂雖然冷冽了些,卻也不是奸邪之輩,你也莫要妄加揣度。
這番自省後,陸硯頓時靈台空明,煩鬱一掃而光。便立即回自己住的那個別院去取在針具。
林若素雖然已經醒了,但心中顯然還有鬱鬱之氣,陸硯擔心她自己不會釋放情緒,容易久鬱成疾,打算再給她施針灸,將那些濁氣引導出體外。
林若素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幾次翻來覆去之後,索性自己慢慢起身坐了起來。大概是睡太久了,雙臂無力,加之腹部隆起,身子屈伸困難,林若素一個不穩差點摔下床。就在此時,一個人影飛至她麵前,準確地扶住她:“姐,你怎麽樣?”
林若素定睛一看,原來是安無憂:“我沒事。”
安無憂扶著她坐好,便拉了椅子過來坐到床邊。
林若素望著緊閉的房門,有些奇怪地問:“無憂,你從哪裏進來的?”
安無憂道:“窗戶。”
呃,無憂啊,你還真是不走尋常路啊。林若素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問他:“你……是不是一直站在窗外看著我?”
安無憂愣了一下,這才緩緩地點點頭:“嗯。”
“為什麽不進來?”
安無憂沉默。
“我覺得,我醒了以後你在躲我。”林若素想了想,突然開口。
安無憂略為吃驚地抬起頭,看了看林若素,又搖了搖頭:“我沒有。”
林若素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哎,無憂,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麽喜歡冷冰冰的了。”
安無憂不解地望向突然轉換話題的林若素。
林若素笑了笑:“因為你不會說謊啊,嗬嗬,看表情就能看出來了。”
安無憂也輕輕笑了。
林若素問:“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躲著我了嗎?”
安無憂不由垂下眼簾:“隻是,覺得你會生氣。”
林若素不明白:“嗯?”
安無憂:“我認識他,以前見過。”
林若素稍稍頓了一下,才明白安無憂說的“他”是赤炎霜。她有些緊張地問:“你去殺他的嗎?”
安無憂望了一眼林若素,她還是關心他的嗎?他搖了搖頭:“不是,是偶然見過他。”
林若素籲了一口氣:“幸好,要不他昨天就認出你來了。你現在是我弟弟,以後過的也是尋常日子,還是不要招惹這種人比較好。”她昏迷中,對驚雷山莊有了些了解,它似乎既囊括各種生意,又和江湖人士來往密切,用現在的話簡單地概括,就是黑白兩道都有人,似乎很是不簡單。
安無憂心情本來低落,聽了她這句話卻立刻欣喜了起來。她關心的是自己。安無憂不由道:“姐,對不起。”
林若素:“什麽?”
“那天,我們見到他兩次,我卻沒有告訴你他的身份。”
林若素笑了笑:“那個啊,我反正也沒認出是他。你說了我才煩惱。馬車上我隻是亂了心神,沒有怪你的意思。”
安無憂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林若素的氣色,遲疑地問:“姐,你以前的事都記起來了?”
林若素點點頭:“嗯。”
“那以後……怎樣?要去找他嗎?”安無憂不由問。
林若素道:“不怎樣,還是這樣啊。你忘記了嗎,我可是棄婦啊。”配合說話的內容,林若素還故意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安無憂被林若素的表情引得笑了起來。林若素這才滿意地道:“你這樣笑最好看了,也不知道會迷倒多少少女噢。”
安無憂道:“姐,你……”
不等安無憂反駁自己的話,林若素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玉葉呢?”她不是宋星樓指給自己的貼身侍女嗎,怎麽自己都躺下了也不見她的人影?
安無憂道:“她本來一直在這裏的。”
“那現在人呢?”哎,自己高高興興地出門,卻昏迷著被人抱回王府,這個丫頭一定嚇壞了吧。
安無憂見林若素問,便三言兩語地說了一下。其實,林若素剛回到王府的時候,玉葉便一直在她身邊伺候著。但一來畢竟年齡小,被林若素的樣子駭著了,二來又怕王爺怪罪,便在一旁嚶嚶地哭。陸硯見了有些不忍,便讓她先回去,這裏有安無憂和他照顧著林若素就行。她又不肯。
“然後呢?”林若素問。既然她不肯走,那現在又去哪裏了?
“我去叫她回去的。”安無憂道。
難得啊,林若素感歎冰塊一樣的安無憂也知道憐香惜玉了,連忙八卦地多問了一句:“你怎麽和她說的?”玉葉那丫頭估計得樂瘋了,安無憂原來可是一句話都和她沒說過,錯,是一眼也沒有看過她。
安無憂道:“她在這裏,很吵。”
要不是坐在床上,林若素差點仆倒。無憂啊,對女孩子不能這個樣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