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仙穀,是西昆吾的一個人丁稀少的小門派,雖然門中上下連掌門都算進去隻有六個人,但在周邊城鎮內,落仙穀卻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極受百姓愛戴的門派。
因為這是個根正苗紅的醫修門派,每隔幾日,就會下山為周邊百姓診病開藥。
這一日,又到了落仙穀下山問診的日子,大清早的,山腳下就擠了一堆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個兒臉上都泛著不正常的淡紫色。
一個麵色蒼白、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子自遠處走來,看到前方烏壓壓的人群,腳下一時猶疑。
“年輕人。”
一名坐在石頭上歇腳的老婦人衝他抬手招呼,“來,來這兒坐,一會兒神仙下山了就更擠了,要排半天呢。”
男子色澤偏淡的瞳孔朝老婦看去,半晌才淡然開口,“不必了,多謝。”
雖然遭到拒絕,但老婦人也沒怎麽在意,等她轉過頭去開始跟身旁其他人交談,那名男子才挪開眼,安靜地注視著細窄崎嶇的山路。約莫一炷香過後,山路盡頭處出現一名清雋出塵的青年男子——來的正是落仙穀掌門記千秋。
山腳下聚集的人群立時**起來,之前招呼男子過去坐著歇腳的老婦雖然沒起身,但也抻長脖子不住朝山上張望。幾日前,一場怪病席卷了她們生活的村莊城鎮,凡人大夫別說看病,自個兒都頂著一張醬紫色的臉龐不住吐血,人們隻將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落仙穀仙人們身上。
眼看記千秋就要走下山路來到人群跟前,突然間,他腳下一頓,臉上浮出一絲驚詫神情來。圍過去的人們起初沒有覺察到什麽,直到他們發現,一捧刺眼的鮮紅驟然自記千秋心口處噴濺出來。
“血……血啊!這是血啊!!”
靠記千秋最近的人被那紅噴了一臉,他下意識抹了把臉,而後開始驚聲大叫。
“仙人出事了!仙人出事了!”
有瞧得仔細的,已經發現血是自記千秋心口冒出來的,而往日裏總是笑得和善為他們診病開藥的仙人,此時已經麵色煞白地向後方倒下。
人群一下子亂起來,有尖叫的,有掉頭就跑的,有嚇得呆立原處不知作何反應的。
沒人發現,此前最後到來的那名年輕男子,已經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小鎮西頭,一處三進宅院內,一群翅膀半透明且發著光的蝴蝶聚在院子地麵上,直到有人推開院門才撲扇著翅膀飛開,露出下方已經快要幹涸的一大灘血跡來。
進來的正是之前山腳下那名年輕人,隨著他朝院中邁步走進,原本再尋常不過的黑發黑眸逐漸開始褪色,長發變成月光般的霜銀色,眼眸也變成淺淡的琥珀色。一隻蝴蝶撲扇著翅膀自院外飛進來,徑自落到男子肩頭。
男子腳下一頓,轉過頭看向那隻蝴蝶,過了許久後才喃喃道,“鎏冥死了?”
蝴蝶扇動幾下翅膀。
“怎麽死的。”
銀發男子繼續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抬起右手——若是仔細看去,會發現他這隻手皮膚上殘留著一些暗紅色血絲——他攤開右手,掌心裏攥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紅色鱗片,男子眸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手指並攏將鱗片捏碎,“誰動的手。”
蝴蝶又開始扇動翅膀。
“哦?”
他將右手手指湊到嘴邊,舔掉上麵殘留的一絲血漬,“原來是斬夜麒麟跟那個女人,那蠢貨死得不冤。”
蝴蝶飛起來,在他臉頰一側轉了個圈。
“你回去跟墨雲非稟報一下,玲瓏心沒能取到。”
男子放下手,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有個礙事的東西替記千秋擋了我的殺招,我會再去一趟落仙穀,這次,定叫記千秋無處可逃。”
蝶群呼啦一下又飛回來,在男子麵前凝聚成一團,最終化為一個紅眸白發少年衝男子一俯身,“遵命,鎏玥大人。”
等少年重新化為蝴蝶飛走後,鎏玥抬頭看了眼天。
“韓卿,葉子涵。”
他緩緩眯起眸子,“雖然我也很不爽那個總是扯後腿的蠢貨,但殺了他,你們總得付出點兒代價。”
離開辭秋宮的第二日,韓卿回了通靈境一趟。
沒有外界的腥風血雨,通靈境內一派祥和安寧,之前救回來的人們也都逐漸適應了在這裏的新生活。雖然她提供了房屋,但青金門的弟子們沒有住進去,而是在詢問過陸不歸後,另找了一處不算太遠的山頭,在玄狐的帶領下準備重起爐灶,那些凡人百姓則老老實實住進本來提供給外門弟子的小院中,到韓卿回去時,他們已經在院外開墾了一片土地,還種下了莊稼。
種子應該是從清音那兒獲得的吧,大概……
在發現一群年幼幸存者拿吃剩的野雞骨頭喂肉食性紫葉流蘇菜時,韓卿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搖搖頭。
人類真是最不可思議的生物,即便遭受那麽嚴重的創傷,隻要給他一個喘息之機,就能立刻恢複出欣欣向榮的生機來。
在韓卿暗中觀察完準備去找清音她們時,發現了一個不合群的小孩,那孩子沒跟其他人一起活動,孤零零一人在旁邊刨土除草。
“怎麽了?”
葉子涵本來拉著韓卿的手正要走,見她停下了,也跟著朝那邊看去,目光裏很快浮出一抹了然,“是那個孩子。”
那個不合群的,正是當初爹爹被黃泉魘月蓮毒素控製、與其他幾人一同殺光全村的小孩,他在被救下時還曾憤怒地衝韓卿丟石頭,如今看起來也沒有順利融入到新的群體中。
“走吧。”
盯著那孩子看了會兒,韓卿對葉子涵輕聲說道,而後率先轉身離開。
“不去管那個孩子嗎?”
葉子涵凝視著韓卿的背影問。
“怨恨至少也算是一種活下去的動力。”
韓卿朝前走著側過臉來,衝葉子涵伸出手,“再說了,他估計也不會高興我去管他。”
天命加身,不管是為了葉子涵還是為了自己,她都會盡可能地讓更多人活下去,但這不代表她欠了誰的,也不會去費心管每一個人將來要走哪條路。
“能為每個人未來的人生負責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韓卿對葉子涵輕笑,那笑容仿佛一捧光盛進葉子涵眼中。
“話也不能都這麽說。”
他握住韓卿遞過來的手,垂眸輕笑,“我的人生還是需要你來負責的。”
韓卿聞言禁不住低笑起來,“知道啦。”
兩人手拉手回到竹林,清音懸蒼跟安寧遠羅擎四個正在這兒吃飯,韓卿四下裏看了眼,“怎麽不見陸前輩?”
“那個吊眼大哥帶著沈聆禪對練去了。”
安寧遠頗為殷勤地幫兩人拉開椅子,“柳師姐,最近外麵怎麽樣?可安定些了?咱們宗門那邊兒派的人還沒來嗎?”
“看我一趟趟往那邊兒送的人。”
韓卿抬下巴朝外麵一示意,“你說外麵安不安定。”
“唉。”
安寧遠聞言重重歎了口氣,眼睛轉了幾圈,見韓卿那邊兒沒了下文又不死心問道,“那咱們宗門的人……”
“在路上了。”
韓卿似笑非笑看了安寧遠一眼,“太上長老大人親自來接你,怎樣,高興不?”
“啥?”
安寧遠直接嚇掉了筷子。
用完飯,韓卿一頭紮進鑄造室,叮叮當當忙活了近兩個時辰才忙完,當她提著儲物袋走出來時,陸不歸跟沈聆禪才剛剛從外麵回來。
“喲,你們進來了。”
見到韓卿,陸不歸抬手打了個招呼,“收拾了多少荒族崽子了?”
“不算多,隻殺了個一個。”
韓卿隨口答道,徑直走到沈聆禪跟前兒把儲物袋遞給她。
“這是何物?”
沈聆禪不明所以地接住儲物袋。
“你既然走上劍修之路,總不能沒有自己的劍,我根據你的靈根屬性挑選出幾把劍胚,這段時日你可以挨個試一下,挑一把最順手的出來,我幫你鍛造成劍。”
韓卿說著在沈聆禪肩膀上拍了兩下,“好好修煉吧。”
“多謝……”
沈聆禪低聲謝過,雙手將儲物袋鄭重係到腰帶上,隨後抬眼看向韓卿——看一眼,挪下去抿抿嘴,再抬起來看一眼。
“……”
韓卿叫她看得有些無奈,“有話直說。”
被戳破心思的沈聆禪一下子垂下頭去,隔了會兒才小聲開口,“我哥他最近有傳消息過來嗎?”
“沒有。”
韓卿搖搖頭,見沈聆泉整個人好似隨著這個回答泄了氣,又安慰她道,“沈家生意鋪那麽大,想要一時半刻整改完不是易事,你哥哥忙起來忘記傳訊回來也是正常的,不必擔憂。”
沈聆禪低著頭,最後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因為今日的那場**,落仙穀外此刻已經不見半點兒人影,隻有一名身著竹青色道衣的青年男子正急匆匆跑來,看樣子是準備往鎮裏去。
剛下山,一陣涼風襲麵而來,把男子吹得一個激靈,待他停下腳步朝前看去時,才發現不知何時,一頭周身雪白的巨大獅子自山路一側鑽出來,靜靜攔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