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禪居然已經醒了?
“好我知道了。”
韓卿理了下衣襟,快步朝小路走去,“我這就過去看看。”
“柳師姐,沈聆禪看起來不太好。”
安寧遠跟著韓卿轉了個身,“打醒來後,她人就跟呆了似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問她餓不餓傷口痛不痛也不回話。”
“她遭逢家變,心情不好也是正常。”
韓卿蹙眉道,“你這兩日先別去她跟前兒鬧騰。”
葉子涵後腳跟出來,“我與你同去。”
“你就別去了。”
韓卿回身衝他搖搖頭,“我想單獨跟那姑娘說會兒話。”
葉子涵挑了挑眉,須臾一點頭,“好。”
說完伸手捏住安寧遠的後脖子,將他拎起來轉頭走向河邊——找懸蒼抓魚去了。
此時通靈境內已經入夜,明月高懸,銀色的月光穿透竹林,在韓卿身上灑下星星點點淡淡的銀斑,她放輕腳步一路穿林而過朝客房走去,許多蟄伏在竹葉下的流螢被驚動,飛舞間為竹林中增添一份安靜的喧鬧。
客房內燭火昏黃,一道人影印在窗紗上,隨著燭火忽明忽滅。
韓卿舉步上前叩響門扉。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想不到片刻後,門板便吱扭一聲從內裏打開,露出沈聆禪那張蒼白無血色的小臉來。
“聽聞你醒了,我來看看你。”
韓卿走進房間。
“柳仙子。”
沈聆禪衝韓卿俯身行了一禮,過重的傷勢讓她有些站不穩。
“別弄這些虛禮。”
韓卿趕緊伸手扶住她,暗道這姑娘年紀跟安寧遠仿佛,行事作風卻如此老成穩重,叫人一點兒都瞧不出她還是個孩子,“你傷勢還未痊愈,坐下說話吧。”
沈聆禪抬眸看韓卿一眼,半晌才自嘴裏低低應了聲“嗯”。
“柳仙子,不知我姑祖母跟兄長如今情況如何?”
等她回到榻邊坐定,便神思不屬地問起親人情況來。
韓卿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實話實說,“沈家遭逢大難,不能沒有主心骨,你兄長去處理沈家事務了,至於沈前輩……她傷勢過重,如今已經不在了。”
乍聞噩耗,沈聆禪眼前一黑,身子前後晃了幾下,全靠雙手攥住榻邊才穩住身形。
其實在韓卿猶豫的那一瞬,她就預感到不妙,隻是預感歸預感,當真聽到沈明月身亡的消息時,她還是無法接受。
“原來姑祖母她……我真是沒用,哪怕我修為高些,也不至於落到賊人手中,害姑祖母被人挾製……”
沈聆禪垂著頭,一雙手攥得死緊,攥到骨節處都泛起青白來,淚珠顆顆滴落,在被血染紅的羅裙上一滴滴暈染開。
韓卿沒急著勸她,事實上,此時此刻還能哭出來也是一種幸運,倘若真的連哭都哭不出來,那才是最難熬最極致的悲哀。
沈聆禪哭得克製,韓卿在她對麵守得安靜。
約莫過了一刻鍾,沈聆禪收拾好情緒,抬手拭去眼淚啞著嗓子道,“讓仙子見笑了。”
韓卿給她遞過去一方軟帕,“沈前輩臨終前曾留給你們一句話。”
“姑祖母說什麽了?”
沈聆禪立刻抬頭,白慘慘的小臉上,眼睛鼻子與嘴巴都因哭泣而紅腫不堪,倒是難得顯出幾分孩子氣來。
“她希望你們能不被沈家束縛,從今往後,過屬於你們自己的生活。”
韓卿輕聲道。
“可我兄長回去了。”
沈聆禪下意識搖頭,“我也不能放下沉家不管——我爹與二叔前去東海洽談生意至今未歸,他們甚至不知道沈家出事,得想辦法給他們送信,至於我們沈家,祖宅雖沒了,但還有分家,仙鬆齋也有那麽一大攤子事兒擺在那裏,光靠兄長一個人怎麽行。”
沈聆禪說這話倒不是托大,因為一母同胞的哥哥不靠譜,天資出眾又生性穩重的沈聆禪就成了父母重點栽培目標,從六歲起就跟著爹娘一道兒學習打理沈家內外事務,幾年下來,在沈家眾人心中的威信實際上比沈聆泉這徒有其名的少族長多得多。
“柳仙子。”
說到這兒,沈聆禪徹底坐不住了,“我得盡快與我兄長匯合……”
韓卿心中一聲輕歎,到現在她總算明白沈明月為何會在臨終前留下那句話,沈聆泉與沈聆禪兄妹二人的確被沈家綁縛得牢牢的,正因為同樣被綁縛了一輩子,看透一切的沈明月才不希望兩人步上自己的後塵。
“你暫時不能離開。”
她走到沈聆禪身邊與她並肩坐下,“一來,你兄長臨走前曾將你托付給我,讓我們帶你前去旭明宗,受人所托,自當忠人之事,沒有讓你半道離開的道理,二來,你的身體也不允許——你生性堅韌,我也就不與你說虛的,沈姑娘,你可知道此前你的傷在丹田?”
“……知道。”
沈聆禪眉心微蹙,躊躇片刻才開口道,“我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正因為這樣,沈家才更應該由我出麵去處理,兄長他隻是貪玩,並非天資不好,將來重振沈家的重擔還壓在他肩上……”
“你先調動一下體內靈力試試。”
韓卿打斷她的話。
沈聆禪聞言眸光一凝,當即依言而行,片刻後她猛地睜圓眼睛,看向韓卿的神情滿是不敢置信,“我的丹田好了?”
“沒錯,我已經將你的丹田修補完整,隻是半年之內,你不能過多修煉,還是要以休養為主。”
韓卿心裏正盤算著如何穩住沈聆禪,讓她先同意跟自己回旭明宗,陸不歸忽然從外麵推開窗戶,大喇喇倚進半個身子來——“我聽說之前救來的那丫頭醒了?”
“你找過來作什麽?”
韓卿思路被打斷,沒好氣瞪陸不歸一眼。
陸不歸衝韓卿嘿嘿一笑,目光越過她轉到了沈聆禪身上,看上一圈後,便不住點頭道,“好苗子,好苗子啊,若是早知昆吾遍地好苗子,我當初就不該在北溟耽擱那麽久。”
韓卿:……
陸不歸先生,您現在隻要等百餘年就能自己去跟雲千鳴決鬥,不用這麽好為人師了……
壓下滿心的吐槽欲,韓卿正準備往外哄人,耳邊卻響起一聲係統提示音:“臨時任務開啟:協助陸不歸收沈聆禪為徒。”
聽完這個任務要求,韓卿眨眨眼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聽,什麽叫臨時任務啊?
但當她想要重新查看任務細節時,才發現係統竟然不知何時進入了強製更新狀態?大概因為是“強製”的緣故,龍魂甚至都沒來及知會她一聲,如今隻在係統界麵掛著一條幹巴巴的通知:“係統預計於今日酉時至亥時晚六點至十二點進行強製更新,更新期間無法提供數據監測、界麵查看等功能,任務發布功能維持正常運轉,強製更新完成前,所有任務統一顯示為‘臨時任務’。”
原來臨時任務是這麽來的。
韓卿一臉懵地關掉通知界麵,扭頭看向一旁——趁她愣神這功夫,陸不歸已經從窗口跳進來,抱著劍在沈聆禪麵前晃來晃去。
居然要把沈聆禪忽悠到這家夥手底下去,係統到底在想什麽?
韓卿百思不得其解,見陸不歸還在那兒晃個沒完,幹脆上前推開他,“前輩,沈姑娘重傷未愈又剛剛遭逢家變,就算有收徒之心,你也先等幾日吧。”
任務是任務,她卻不想為了任務而不擇手段,且收徒拜師這種事在韓卿看來是講究緣分的,緣分到了自然不在乎晚個一天半日,若緣分未到,也強求不來。
“哎呀,拜師又不意味著今天就要開始習劍。”
陸不歸一個旋身又回到沈聆禪跟前,俯下身來平視著對方空茫茫的雙眼,“總得先定下名分,小丫頭,我隻問你——想變強嗎?”
沈聆禪眸光閃了閃。
陸不歸衝她咧嘴一笑,“我能感知到你心底在沸騰的恨意,丫頭,想報仇嗎?”
“想把摧毀了你的東西,用更殘酷的方式摧毀回去嗎?”
韓卿垂著手站在一旁,嘴唇幾度開合最終卻一言未發。
隻因她看見了沈聆禪眼底燃起的火,且那簇火苗,正隨著陸不歸的話而越燃越烈。
“我……願意。”
沈聆禪嘶啞的聲音在客房內響起,說完,她便踉蹌著坐起身,咕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陸不歸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師父!”
“好。”
陸不歸收起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身上陡然迸發出一股強悍的氣息,他居高臨下看著跪在身前的沈聆禪,似笑非笑道,“你這聲師父,不會白喊。”
叮——
提示任務完成的係統音響起。
韓卿最後還是把陸不歸趕出了客房,理由是他在這裏會打擾傷者休息,陸不歸有些不樂意,但沈聆禪確實虛弱,他也隻能妥協。
在成功將陸不歸掃地出門後,韓卿重新為沈聆禪梳理經絡內殘留的傷,等到治療結束時小姑娘已沉沉睡去,那抹從清醒後一直盤桓在她眉心的鬱氣總算散開不少。韓卿為她掖好薄被,又等了片刻才起身離開客房。
客房外,月光疏淡,竹影婆娑。
她輕舒一口氣,點開了任務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