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葉子涵處境不妙,韓卿心底急得火燒火燎,然而接筋續脈的事情卻急不得,好在所剩的經脈不多,韓卿幾乎是傾盡所能用最快的速度幫沈聆泉續好了全身經脈,而後將沒醒來的兩人與已經咽氣的沈明月往通靈境裏一丟,飛身出了雲舟。

雲舟外,滿目瘡痍,曆經千餘年巋然不倒的沈家祖宅而今毀於一旦,處處屋倒梁塌,遍地焦黑屍骸,陸不歸跟畢方還在東邊的半空中廝打,盛秋則在西頭與一個陌生男子打得如火如荼,懸蒼跟清音還在下方與蛇群搏鬥,其他人都在,現場唯獨少了墨雲非與葉子涵的身影。

見此情形,韓卿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她飛至懸蒼與清音身側,抬手揮出一劍掃空他們身邊的白蛇,“見到葉子涵了嗎?他去哪兒了?”

懸蒼聞言,九個腦袋齊齊抬向天空,而後十八隻眼睛一塊眨呀眨,顯然也很驚訝——葉子涵剛剛還在那兒的呀!

清音感知到韓卿的情緒,此刻也變得滿臉焦灼,她在韓卿胳膊上輕拍兩下,化出原身朝空中飛去。韓卿立刻跟上,隨著清音飛到一處空****的地方。

“他從這裏,消失了。”

清音用心音給韓卿傳話道。

從這裏消失了?

韓卿環顧一圈,神識卻一無所獲,她趕緊去敲龍魂,“你能感知到葉子涵現在的位置嗎?”

“可以感知到。”

龍魂回答,“他處於黃泉魘月蓮的輪回界中,但我無法將他帶出來,也不能送你進去。”

“那我現在能怎麽做?”

不能救他出來,也不能親身進去,韓卿心底一陣煩亂,隻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黃泉魘月蓮的真身也進入了輪回界,所以你隻能等。”

龍魂安慰她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葉子涵又不是三歲小兒,他如今可是完全覺醒的斬夜麒麟,即便在輪回界中,也有與黃泉魘月蓮一戰之力。”

韓卿沒言語,單論武力她的確不擔心,葉子涵的實力絕對是他們當中最強悍的,可墨雲非手段詭譎,誰知道他到底會施展什麽卑鄙手段來對付葉子涵呢……

不行,她不能什麽都不做,墨雲非當初能奪走葉子涵半身天命,如今說不定也能故技重施!

對了,連心訣!

這道學自木中書的法訣據說能連接心意相通之人的神識,說不定可以幫助她找到葉子涵!

恰如韓卿所擔心那般,此時葉子涵的處境十分微妙,當他被紅蓮吞噬後,眼前先是一黑,緊接著腳下出現了光。

紅色的光。

過了片刻,他才發現那不是光,而是成片的花海。

天空漆黑如墨,花海殷紅如血,兩者皆無邊無際,將整個空間劃分成了黑與紅相對的兩半,通體墨黑的斬夜麒麟就站在花海中央,俯仰隻見天地之大,而他卻在這廣袤的空間中顯得渺小起來。

“子涵!”

天空中忽然傳來聲聲呼喚。

是阿卿?

葉子涵驀然抬頭,墨黑色的天空當中好似**起一圈圈水紋,阿卿的呼喚分明是自水紋當中傳來!

一定是阿卿在外界呼喚他,那裏就是離開此處的出口!

葉子涵騰身衝著水紋中心飛去,越是接近水紋,呼喚聲愈發清晰。

近了,更近了!

花海中驟然刮起一陣狂風,似乎要想葉子涵卷回去,他調動全身靈力掙脫狂風糾纏一頭撞入水紋中心,四周景色頓時如水墨畫般暈開,眼前又一次出現了鋪墊蓋地的紅。

葉子涵看著眼前景象微微一怔,隨風輕擺的紅燈籠,大紅的喜字,以及披掛滿紅綢、空****的戲台。

這裏是哪兒?

阿卿呢?

葉子涵左右四顧,然而那引他至此的呼喚聲卻一直未再響起,他想要變回人形出聲尋韓卿,但嚐試一番過後,發現他竟被固定在麒麟形態,無法轉變為人形。

到底出了何事?

此前因呼喚聲而沸騰的心情開始一點點冷卻,葉子涵心知自己怕是中了墨雲非的軌跡,當即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

就在此時,一陣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從戲台上響起,葉子涵扭頭去看,隻見戲台上騰起一片白霧,霧氣當中影影綽綽站著道婀娜身影,正在那兒水袖輕揮,口中唱詠著熟悉又陌生的詞句,“因何,蝴蝶門兒落合?客來過。年月偏多,刻劃盡琅玕千個,早則是寒花繞膝,荒草成窠。注1”

戲詞唱到一半,那唱戲之人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卻是模糊一團看不清真容,葉子涵被這副畫麵一激,識海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殊不知,在這片空間之外,一直凝神關注著事態進展的墨雲非也被台上的無麵女子嚇了一跳——“怎會如此?”

原來這處幻境是他汲取葉子涵內心深處的記憶幻化而成,台上那名“女子”本該幻化成韓卿的樣子,借此來引葉子涵入扣,好讓墨雲非借機奪取他身上所剩的天命,然而機關算盡,偏偏在最重要的關口上出了疏漏!

罷了,巧取不行,那便強奪!

墨雲非把心一橫,即便強奪會造成天命流失,也比一點兒都奪不來要強,正當他操控法訣準備攻擊葉子涵之際,眼前的黑麒麟體內爆發出大量的雷電之力,雷光組成一道密實的屏障,將葉子涵圍了個水泄不通。

“可惡!”

墨雲非接連嚐試幾次,打出的法訣無一例外全被雷光絞碎,他隻能恨恨住手,重新將希望寄托於這個出了大紕漏的幻境。

層層雷光之中,葉子涵在識海劇痛中失去意識,再睜眼時,身邊變成一片漆黑。

滴答。

滴答。

這是什麽聲音?

葉子涵活動了下酸痛不已的四肢,發現自己終於變成人形,隻是尺寸似乎有些……

“找到了,雜種原來躲在這裏!”

一個囂張至極的聲音自背後傳來,身旁黑暗潮水般散開,葉子涵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六七歲模樣的男童,正蹲在一條小河邊,臉上濕漉漉的,似乎有淚痕。

而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比他還小上一些的男孩,此時男孩衝他一抬手,“給我打!誰要是把這雜種打死了,有賞!”

隨著話音,男孩身後竄出來十來名跟班,衝著他一擁而上。

葉子涵眉頭一皺,正準備運起靈力反擊,那些撲上來的孩子卻一瞬消失,眼前場景再次變換,他躺在一處掛著幽蘭床幔的大**,一名神情哀婉的女子正將手從他額頭上拿下。

“娘。”

他聽見自己口中喚道。

“娘在。”

美麗而溫柔的女子應了一聲,抬手到他臉側輕輕撫摸,“子涵別怕,娘……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這個女子就是他娘?

為何他娘說要救他?

葉子涵什麽都記不起來,那溫柔女子又說了幾句安慰話語,言罷起身要走,他有心挽留,抬起的手卻抓了一個空。

“安師叔,子涵身上已經出現血脈相斥的征兆,我打算前去墟海之眼,找尋為子涵續命的方法。”

自稱是他娘親的女子走到門外,輕聲說道,“倘若……倘若我一去不歸,子涵就托付給師叔了。他是個好孩子,不該為我當年的錯誤而平白失去性命。”

門外沉默許久,最終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他說,“好。”

風雪忽來。

眼前景象變成一片蒼茫雪色。

“他朝那邊去了!追!”

有聲音遠遠響起,緊接著是由遠及近的雜亂腳步聲。

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

葉子涵動了下身子想要離開此地,但被凍僵的四肢並不聽使喚,追兵漸漸逼近,他卻一步都挪不出去。

難道隻能等著被發現?

葉子涵心有不甘地想。

鈴聲叮咚,被風卷著送至耳邊,有什麽東西碾冰踏雪走到他跟前兒,葉子涵睜開快要被雪糊住的雙眼,先看到一雙穿著紅色靴子的腳。

風雪那麽大,那雙腳卻在晃呀晃呀,看起來好不悠哉。

“這裏怎麽有個人呀?”

腳的主人從坐騎身上跳下來,笑吟吟蹲到他跟前,“你受傷了?”

……

葉子涵靜靜看著眼前裹著大紅色鬥篷的少女,少女的眼中,倒映著他此刻的狼狽與無助。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從別人眼中看到自己。

就連娘親,不知到底出於愧疚還是怨懟,都從來不肯正眼看他。

阿卿,是這世間第一個“看”到他的人。

是讓他就此存在之人。

他怎麽可以忘記!

怎麽能忘記!——

轟!!

包圍在黑麒麟身旁的雷光屏障爆發出一陣耀眼強光,將站在一旁的墨雲非直接擊退,劍風破空而來,原本被困在輪回境外的一歲枯榮竟穿透空間,直直飛入雷光中央、不知何時重新化出人形的葉子涵手上。

“這不可能!”

墨雲非見狀大吃一驚,不等他想通葉子涵如何召來佩劍,雷光內人影一晃,再回神時劍已直指眉心。

“萬裏歸孤鴻!”

“空間有異動!”

龍魂打斷正在不斷誦念連心訣的韓卿,並迅速給出一個位置標記,“在這裏!”

韓卿看了眼標記,二話不說便朝所示之處飛去,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前方空間一陣扭曲,裂出一道空間罅隙來。

她頓了一瞬,繼續朝前衝。

葉子涵就在裏麵,連心訣給出了回應,絕對不會錯!

所以,不管是空間罅隙還是刀山火海,她絕不會退縮!

做好心理準備的韓卿,在即將進入罅隙前一刻,與內中飛出的一道人影迎麵撞在一起。

一隻手順勢攬到她腰上。

“阿卿。”

韓卿怔怔抬頭看向說話之人。

抱住她的人的確是葉子涵,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子涵?你出來了?”

“對。”

葉子涵衝她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