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的確也是除夕,不止除夕,還下了雪。

但今年昆吾的除夕夜一點兒也不熱鬧,恰恰相反,此時整個昆吾正被一股莫名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自年前起,各個門派世家都陸續有弟子神秘失蹤,起初他們以為這隻是針對自己的事件,便誰都沒有大聲張揚,直到後來失蹤的弟子越來越多,眼看事態越鬧越大,眾受害門派與世家這才把事情捅出來,想不到這一互通有無,大家才發現事情大條了。

原來失蹤的不止他們自家弟子。

受此事件影響的門派中,旭明宗也赫然在列。

一雙長靴踏碎地麵剛剛凍結不久的冰雪,快步走入劍塚。

“舅爺爺!”

蔣雨晴一越過石碑就開始喊,“舅爺爺!”

“別吵,聽得見。”

安承運正揣著手閉目坐在殘劍壁前,聽見蔣雨晴的呼喚後眼也沒睜,隻含混開口應道,“在這裏不可大呼小叫。”

“出大事了舅爺爺。”

蔣雨晴循聲找過來,“這個月門下弟子失蹤七十三人,而且……”

“怎麽?”

安承運睜開眼看她。

“小遠也在這次失蹤的名單裏麵……”

蔣雨晴麵有愧色,“我以為他在閉關就疏忽了,沒想到他偷偷跟著一隊執刑堂弟子溜出去,結果……跟那隊弟子一起失蹤了。”

她說的小遠,全名安寧遠,是舅舅家的小表弟,今年隻有七歲,天賦卓絕悟性極佳,是安家自安承鈺安承運兩兄弟後好不容易又出現的天靈根,隻是安寧遠性子跳脫不服管教,自失蹤事件頻出後,安家擔心安寧遠出事,便將他送到旭明宗來。

萬萬想不到,偏偏安寧遠就從旭明宗這兒失蹤了。

安承運聞言一瞬默然,臉上原本的輕鬆閑適仿佛入了秋的湖水般緩緩沉寂下去。

“此事都是我的失誤,舅爺爺,我會親自出馬去搜尋小遠……”

“眾失蹤弟子的魂牌可有異動?”

安承運終於開了口,但問的並非安寧遠,反倒是其餘人。

“魂牌暫時都無恙。”

蔣雨晴垂著頭道,若非如此,她怕是連來見安承運的臉都沒了。

“這麽多人失蹤,都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嗎……”

安承運眯著眼自言自語道。

“隻有那隊執刑堂弟子出事的地方留有打鬥痕跡,其餘的什麽線索都沒留下。”

在極度的羞愧自責與憤怒之下,蔣雨晴眼圈開始泛紅,“是我太沒用了。”

安承運思忖片刻,抬手在蔣雨晴頭頂摸了摸,“不是你的錯,這多麽人接連失手,隻能證明對手比我們想象中還要棘手。”

蔣雨晴聞言鼻子一酸,淚花在眼中一閃而沒,“舅爺爺,我一定會救回所有失蹤弟子,也會把小遠平安帶回來。”

“不,這件事,還是我去吧。”

安承運衝蔣雨晴擺擺手,“你照看好宗門內外,這些時日管束好內外門弟子,叫他們無事不得外出。”

旭明宗的掌門三個月前閉關衝擊境界,至今未出關,宗門內三大長老中,執法長老為掌門護法抽不開身,執典長老外出遊曆六載未歸,宗門裏裏外外大小事務如今都落在蔣雨晴這位執刑長老身上。

“舅爺爺,您要親自去查嗎?”

蔣雨晴有些訝異,同時眼中內疚更勝幾分。

若不是她太過沒用……

“起風了。”

安承鈺站起身來,將目光投回石壁上,“我也該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了。”

轟——!

昆吾西境的一處峽穀中,刀光疾若流星般閃過,光芒未歇,一聲巨響便響徹峽穀。

一名清俊少年身形矯若驚鴻,幾個騰挪間就飛至峽穀之外,手中烏鐵長刀在淡薄雪色中反射著些微冷光,隨著刀身輕顫,鮮紅的血慢慢滴落。

在少年身後,橫七豎八倒著一地黑衣人,而在黑衣人當中,還有些手足被捆的年輕男子,此時見了少年,男子們都異常激動——

“小師弟!”

“小師弟你回來了!”

“多虧小師弟及時趕到,不然你今後可就見不到我了嗚嗚嗚……”

“好好說話別湊那麽近。”

盛秋一腳踹開那名撲掛到她胳膊上大哭不已的壯漢,皺著眉掃視了一眼周邊,“這些人是幹什麽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

那壯漢抹著淚又湊上來。

“長話短說。”

盛秋又照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壯漢是她的同門六師兄,別看長得最五大三粗,卻是師兄弟裏膽子最小的。

“最近山門附近有不少百姓失蹤,甚至有些散修也失去了蹤跡,林長老覺察到此事,便派我們下來查看。”

盛秋的三師兄掙開手腕上捆住的繩子,走到她跟前兒一臉晦氣道,“想不到剛下山就遇到這夥兒人,然後就……”

說到這兒,人高馬大的漢子收了聲。

這個“然後”不必說,自然是在對方手裏吃了虧。

“……你們可真長臉。”

盛秋甩幹刀上殘留血跡,“去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她還以為這些是來葬劍封刀門尋仇的魔修,所以下手沒留情,若早知道是綁架犯,怎麽也要留下一兩個能喘氣的問問消息。

六師兄看了眼那邊兒的屍體,小聲道,“不用看了吧小師弟……”

那邊兒死相最好看的是被一刀兩段,大部分是被砍成四五份兒,這要是還活著,自己都能開桌麻將了。

“嘖。”

盛秋其實也知道那些人活著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極不爽地蹙起眉頭,“你們先回吧,這事兒我去查。”

她剛剛才自那鳥不拉屎的北溟跑回來,因為之前被亂天音坑了一筆,現在心裏十分暴躁,正想找東西出出火氣。

這波綁架犯算是撞她這火山口上了。

“小師弟不可大意啊。”

六師兄趕緊拽住她,“林長老說了,這失蹤案不獨咱們這片兒,整個昆吾到處都有人失蹤,要不咱們還是先把這些死屍帶回去給林長老辨認一下,看他是否能找到線索?”

“他找到線索後要幹什麽。”

盛秋淡定開口。

“那當然是找出幕後黑手,將他們一網打盡。”

六師兄理所當然道。

盛秋抽回被壯漢拽住的手,在他厚實的肩頭上拍拍,“好想法。”

“等林長老查出消息你記得傳訊給我。”

說罷,不等眾人挽留,盛秋提起刀一個縱躍便飛身不見。

昆吾西境。

掌控著整個昆吾商盟的沈家老宅,就坐落在昆吾西部。

正月裏,本應是這座老宅最熱鬧的時候,如今卻是風聲鶴唳。

沈家老宅的護陣已經全部開啟,護陣外陰風簌簌,血月高懸,數不盡的鬼影屍傀嘶吼著撲向大陣。

“啊——!”

大陣西北角,一名負責護陣的沈家後輩被翻騰的鬼氣迎麵擊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兩具屍傀儡隨即撲來,然而不等靠近就被一道烈焰燒成灰燼。

趕來的沈聆泉一把接住倒下的後輩,自儲物袋中取出丹藥迅速幫他服下。

在丹藥的作用下,這人臉上被腐蝕出的傷口逐漸愈合。

“少、少族長……”

那人掙紮著開口,“大陣快要撐不住了……”

“放心,不會撐不住。”

沈聆泉語氣堅定道,“你先回去療傷,不要多想。”

等隨從將這後輩送走,他才得空去查看大陣。

一看之下,沈聆泉眉心幾乎要擰出一個疙瘩來。

那個後輩說的沒錯,鬼氣腐蝕性太強,陣法恐怕真的持續不了太久了。

“少爺!”

貼身侍女福桃在他身後驚叫一聲。

沈聆泉驀然轉身,驚見福桃身邊的陣法光幕搖搖欲碎,幾個屍傀儡貼在光幕上衝著她齜牙咧嘴形貌可怖。

沈聆泉一把拽開福桃,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弄綠色的鬼氣自那幾個屍傀儡口中噴出,穿透陣法防護罩直接滲進來。

福桃又是一聲尖叫,她隻是個負責照顧沈聆泉起居飯食的侍女,修為隻有煉氣期,何時見過這等恐怖景象,當即一張小臉嚇得煞白,人也抖得篩糠似的。

“少爺……我們已經被圍困半個月了,要不要把這事兒通知老祖宗啊……”

福桃哆哆嗦嗦說著。

沈聆泉抬手抹了把臉,泛青的眼眶內蘊著猶豫不定的目光。

大半年前,靈竹府秘境突然坍塌,沈家老祖宗沈明月為了救卷入時空裂隙的沈聆泉身受重傷,如今仍在閉關療傷,他那身為家主的老爹又正在東海進貨不在家中,如今沈家突然出事,他這個少族長就趕著鴨子上了架。

“再等等。”

思來想去,沈聆泉還是決心先不打擾姑祖母,“沈家還沒到絕路呢——我這就去發傳訊符給周圍各大門派求援。”

蒼茫無垠的無妄海上,一葉小舟在翻湧不定的波濤中若隱若現。

“是陸地!”

小舟上,韓卿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起伏山脈激動不已,“我們終於回來了!”

自除夕之後,無妄海上的風暴逐漸減弱,不管是出現的頻率還是持續的時間都大不如前,一行人星夜兼程,終於踩著正月的尾巴趕回昆吾。

“以前在時沒覺得這裏多好,離開一趟倒覺得此處親切起來。”

等小舟搖搖晃晃靠了岸,韓卿一馬當先跳上濕漉漉的沙灘,“也不知咱們是從何處登陸的,先找到有人的地方問問路吧。”

葉子涵緊隨其後跳下來,他四下裏打量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忽然間眸光一厲,“小心!”

隨著他的示警聲,數十道白光自砂礫中紛紛彈起,直直向著站在船邊的三人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