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牛乳糖
“求你了,你留下他吧,你看他聽話,吃的也不多,什麽都肯幹的。”
病怏怏骨瘦如柴的男人拖著膽小怯懦的孩子跪在一戶有錢人家的大‘門’外,男人不住的開口向‘門’縫裏‘露’出的‘女’人請求,卻隻遭到‘女’人的白眼。
“快起開,別擋在‘門’口,讓夫人看到我們又要挨罵了,我說你這叫‘花’子煩不煩,都說不要不要了,你不趕緊走還死賴在這裏幹什麽!”‘女’人一邊說一邊作勢要關‘門’。
男人伸手一把抵住了‘門’的邊角,“我求你了,我沒幾天活頭了,這孩子跟著我就是個死,你就行行好,收留他吧,我不要你的錢,隻要你管他一口飯。”
‘女’人見男人這樣也急了,“哎,我說你這叫‘花’子聽不懂人話啊,別說我做不了主,就算我做的了,我要這麽個半大孩子做什麽,夫人家可都是幾個千金,招個姑娘進來還能做丫鬟,這麽個弱不經風的小子能做什麽,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這府裏哪有多餘的飯養這麽個閑人,我說你起不起開,你再不起開我就報官了啊。”
‘女’人說著一腳踢在男人的胳膊上,男人本就不剩多少力氣,被‘女’人這一踢,身子隨著就往一邊倒過去。
“爹。”
後麵跟著的一直默不作聲的孩子一下撲到男人的身後,用瘦弱的身子把男人扶起來。
“爹,爹你沒事吧。咱們回去,我哪都不去,咱們回去。”
孩子一邊說一邊哭,還一邊想要撐起男人,可男人就算已經瘦的沒有幾兩‘肉’,這個同樣瘦弱的孩子依舊把男人撐不起來。
‘女’人見男人終於撒了手,嘭的一聲關上了‘門’,隔著‘門’都能聽到‘女’人難聽的唾罵,“一個病秧子一個小乞丐,簡直是晦氣,別死在這‘門’口才好。”
孩子扶住男人拚命的拖拽終於把男人扶了起來,可走了沒兩步,男人就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連著孩子一起,摔的膝蓋都滲出了血。
“爹,爹你怎麽樣了?爹!”
男人苦笑一聲,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已經是將死之人,就是可憐了這個孩子。“沒事,越兒你沒事吧。”
孩子用力的抹了抹眼睛,把流出來的眼淚都擦掉,“爹,我沒事,走,咱們回家。”
男人卻擺擺手,“不回去了,咱們再看看,有沒有誰肯收留你。”
孩子聞言眼睛又開始濕潤起來,“爹,我哪都不去......”
“胡鬧......咳咳......”男人一著急動了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猙獰的可怕,“你忘記我在家怎麽跟你......咳咳......怎麽跟你說的麽?你回去幹什麽?等死麽......”
“爹,你別生氣,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你別生氣......”
孩子著急的上前替男人順氣,眼淚順著髒兮兮的臉頰流下來,‘露’出下麵過於白皙慘淡的膚‘色’。
男人這才又‘露’出笑臉來,“這才是爹的好越兒。”
孩子扶著男人艱難的站起來,又要往前走卻聽到身後傳來‘女’人的笑語,是之前那個‘女’人。
“要我說啊,你這孩子隻有一個去處了。”
“哪兒?”男人已經是瀕死的螞蚱,隻要有一線生機,也想要順著繩子爬上去,所以根本就沒聽出‘女’人話裏的戲虐。
“順著這個巷子走到頭,然後往左拐,那最高最大的‘門’樓就是,我看你這孩子長相還不錯,那裏肯定要。”
男人以為‘女’人真心實意的幫他,忙不迭的彎腰感謝,領著孩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你可真夠壞的,怎麽不告訴那人那是倌樓。”
“嘁,有什麽好說的,我說的不對麽?他們這種人,也隻能進那種地方,我看那孩子長相不錯,以後若是做了頭牌,他還要感謝我。”‘女’人嗤笑一聲,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顧自與後來的人調笑著,絲毫看不到人家的絕望艱難。
男人順著‘女’人的指引,直到到了那個最高的‘門’樓前才停下來,抬頭一看,臉‘色’雪白。
他不識字,可也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越兒的親爹就是來自於這裏,當年若不是這個地方,他爹也不會死。
孩子就算再年少無知,看到這樣的架勢也明白了,這是倌樓,據說他就是出生於此。
男人看著牌匾呆愣著還沒顧得著走,‘門’就開了,‘花’枝招展的‘女’人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看到男人和孩子一愣,然後笑開,“喲,看我這眼拙的,這不是蘇錦的相好和兒子麽?怎麽?日子終於過不下去了,想把這孩子賣進來了?我早就說了,你一個窮教書的,帶著個青樓小倌的孩子能過幾年?你還不信,怎麽?現在窮困潦倒了,想把他送進來了?”
‘女’人扭捏著走進,伸出細長的指頭抬起孩子的臉。
“嘖嘖,倒是個美人胚子,和他爹爹蘇錦起碼有七分相像,這調教調教,以後說不定又是第二個頭牌,說吧,你要多少銀子?”
‘女’人難聽的話說出口,男人這才反應過來,顫抖著一把打開‘女’人的手。
“把你的髒手拿遠點,我是不會把越兒賣給你們的。”
‘女’人吃驚的瞪大眼睛,不過一會兒,又不屑的笑起來,“喲,瞧你這話說的,我這是髒手,你那相好蘇錦難道不是麽?最後他可是連死都死在這聚香樓裏的。”
男人聽到這話更是顫抖的厲害,聲音都一下子沙啞起來,“要不是你們,要不是你們,錦兒他怎麽會死......”
‘女’人吹吹自己的指甲,“關我什麽事?他自己妄想攀高枝結果沒攀上鬱鬱而終了,這難道也要怪我麽?不跟你說那麽多了,我看你這樣子莫不是也活不長了吧?他你到底賣是不賣,不賣我可就走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你自己考慮清楚。”
“我就是死,也不會把越兒賣給你!”
‘女’人嗤笑一聲,“哼,那你就讓他跟你一起去死吧。”
‘女’人的話在耳邊不住的回響,男人終於支撐不住氣鬱攻心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爹!爹!”
孩子撕心裂肺的叫起來,“救救他,你們快救救他!求求你們了,你們快救救他!”
換來的也隻有冷眼旁觀。
一輛天青‘色’的華蓋馬車因為被堵住了去路停在了一旁。
“怎麽回事?”
駕駛馬車的男人並沒有下車,隻向站在聚香樓‘門’口的‘女’人看去。
‘女’人不知道來人的來曆,不過光看這馬車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女’人‘精’明的將手指往孩子和男人身上一指,“這兩人無端的跑到我聚香樓來撒潑鬧事,我還沒有說什麽,這男人就這樣了,他們可都看見了,這事可不賴我。”
男人麵無表情的從孩子身上看過去,然後聲音冷冷的,“讓開。”
孩子正六神無主哭的傷心,見又來了人,直覺的就跑上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我求求你,你救救我爹吧,他本來就有重病,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男人不為所動的正想把他提開,就聽到馬車裏傳來一道尚有些稚嫩的聲音。
“扶風,給他些銀子。”
聽聲音像是年紀不大的樣子,正處在變聲期,微微有些沙啞,聽在孩子耳朵裏卻像是救命的菩薩。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可我不要銀子,求公子替我找個大夫,求公子替我找個大夫。”
孩子跪在地上一邊說一邊不住的磕頭,他是聰明的,這裏這麽多人,若是給了銀子,這馬車隻要一走,銀子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人搶去,他隻求能找個大夫,先替他爹看了病。
馬車裏半晌沒有聲音,然後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輕語,“麻煩,扶風,你安置好他再來見我。”
孩子更是感‘激’,又連連不斷的磕頭。
扶風聽命上前去將男人扶起來,馬車又開始向前走動,路過孩子旁邊的時候,簾子被風吹開,‘露’出了一張尚在少年卻風姿絕代的臉。
孩子隻看了一眼,就知道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然後時間一過七年,他爹還是在那年寒冬死了,他輾轉流落,最後成為一個藝子。
然後在又一次見到他一直沒有忘記的那張臉的時候,一眼認了出來。
“亦炎,不是我說,這一品樓裏麵的東西簡直是一絕,你嚐嚐。”
男子殷勤的將一碟菜放到另一個華衣男子麵前,華衣男子執筷嚐了一點,麵上並沒有什麽改變,眼睛卻微微亮了起來,“確實不錯。”
一簾之隔的蘇越一邊撫琴一邊‘激’動的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這聲音雖然有些改變,可他知道,就是他,沒錯。他在這京城輾轉了七年,卻始終沒有再見過他,卻在他已經快要放棄的時候見到了,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找他,隻知道他想要再見他一麵,隻要再見他一麵。
可現在見到了,他卻什麽都不能做,這一品樓來者非富即貴,他又怎麽會不知道,他與他原本就是雲泥之別,見到了又能怎麽樣呢?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記得他。
曲畢,蘇越經過秦亦炎身邊的時候想。
也是,當年他在馬車上還隔著一個簾子,怎麽會注意到跪在地上渾身髒‘亂’的他。
蘇越以為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束,誰知道竟然不是。
他被當作禮物送給秦亦炎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朝朝暮暮想的念的竟然是將軍府的秦公子,而且他好男風,喜歡的也是男人。
蘇越覺得上天也不算是徹底遺忘他,在他受盡艱辛的時候又能走到他身邊。
他向來對那些‘交’易寧死不屈,卻甘願被當作一件討好別人的東西送進了秦亦炎的宅邸,他踹踹不安了許久,想著如何跟秦亦炎開口,卻在見到秦亦炎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你是誰?在這幹什麽?滾出去。”
他從來不知道從天堂到地獄原來是這種感覺,秦亦炎冰冷的臉和冰冷的話語都讓他如墜寒冬。
“我,我是......”
華衣公子的表情有些嘲‘弄’,“我知道你是誰送來的,怎麽?知道我好男風所以送個男人來?李大人的情我心領了,不過你從哪來的就回哪去吧。”
蘇越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人知錯,可李大人說了,要是爬不上公子的‘床’,我也就不必回去了,橫豎是個死,還不如死在公子的劍下還幹淨一點。”他撒了謊,可他就是想留在這裏,他賭秦亦炎對他的那一丁點的同情心,像七年前一樣。
華衣公子愣了一下,冷哼一聲,“這李昭的手段倒是越來越齷齪了。”
然後他被安置在了離的很遠的宅子,被好吃好喝的養了起來,再也沒有見過秦亦炎。
可原本隻想要見秦亦炎一麵的他卻越發不知足,不隻是這樣,還想要更多,想要得到他,拚盡全力。
他每日守在秦亦炎的宅邸外,‘摸’清了不少東西,比如秦亦炎雖然有自己的宅邸,卻在秦府住的多些,不過他每月都會在宅邸裏住幾天,他也不喜人多,所以宅邸裏大都沒有太多的人,他最喜歡去的那家酒樓就是一品樓,裏麵的廚子做出的東西最得他喜歡,有幾樣菜式去了必點。
“你還要跟我多久?”
他以為自己做的悄無聲息,可秦亦炎居然都知道。
“公子恕罪。”
他一下子跪下來唯唯諾諾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到底有何寓意?”
華衣公子麵無表情,看他跟看一塊石頭也沒什麽不同。
蘇越明白了,原來他一直都沒有相信過自己,也是,秦亦炎素來聰明,怎麽會沒來由的相信他編的那些謊話,之所以把他放的那麽遠,一半是不想看見,一半是警惕。
蘇越紅了眼眶,他不知道要怎麽說,“公子,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麽?”
華衣公子微微側了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把七年前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華衣公子卻一下子沒想起來,半晌微微眯了眼睛,“原來是你。”
他忙不迭的表示對他的謝意,可秦亦炎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值得記得的事情,那隻是他的興之所至,隨手之勞。
“如果是因為這個,那你就走吧,我並沒有做什麽值得你記得的事情,我會叫他們給你些銀兩,你走吧。”
華衣公子語氣堅定,對他沒有半點眷戀,這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那麽,臨走之前,他想做最後一件他想要做的事情。
“好,臨走之前,可否請公子喝下我的這杯酒,權當謝公子當年救我爹爹之恩。”
華衣公子眯著眼睛看他,不接酒也不說話。
他苦笑一下,將酒杯裏的酒喝下一口,然後又遞到他麵前,“公子若是不信我,我可以都喝上一點。”
華衣公子皺皺眉,終於將酒喝了下去。
沒錯,那酒裏肯定不會有毒,可是卻有‘春’、‘藥’。
聚香樓裏最烈的‘春’、‘藥’,饒是秦亦炎武功了得,也抵不過那杯酒的霸道。
他知道自己的體質,若是可以,他想懷上他的孩子,然後生下來,後半輩子聊以自、慰。
第二天一早,等到秦亦炎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他生於京城長於京城,現在卻坐上南下的馬車,回到他的故鄉,聽說他親生爹爹很多年以前也來自那裏,他想回到那裏,在那裏生下他的孩子,然後平平淡淡的過他的下半輩子。
他的一輩子就像他嘴裏含著的牛‘乳’糖,甜就甜那一陣子,卻足以夠他回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