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安人氏
顧恩澤沒躲避,看著那東西砸中身前的樹幹,落在腳邊,敞開的外殼露出已經空了的內裏。心想,這是偷竊吧?在大承,按律這偷一尺絹可得杖六十。一個看著挺幹淨的小女孩光天化日之下竟行竊!行竊完不跑不躲還如此理直氣壯地罵人,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小女孩罵完就轉身走了,顧恩澤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很想揉眼睛,因為他發現小女孩旁邊多了個人,看身形也是個瘦小的孩子,穿著紅色的衣服。古怪的是,這個紅衣服的孩子腳不沾地,像夜裏拎在半空的紅燈籠般,一直是飄著的……
顧恩澤心髒猛地一跳,不祥的預感洶湧而來。
果然前方那飄著的小鬼突然開始回頭,小小的腦袋一卡一卡地朝著顧恩澤的方向轉動。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布滿紅白腐肉,麵目全非的臉。本以為之前的兩隻鬼已經夠恐怖了,這一個卻依然看得顧恩澤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那臉上本應是嘴巴的地方裂開一道口子,直裂到耳朵根上,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滲人笑容。而後那小鬼一個旋身快如閃電地朝顧恩澤衝過來。
顧恩澤一聲慘叫,直接蹲地上抱住了腦袋,形象全無。
“喂……”
顧恩澤肩上被人拍了拍。
“走開!走開!”他像受驚的小動物般揮著爪子拍打靠近自己的一切東西。
何明宇收回手,有些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並不熟悉的同學。以前怪是怪了點,但好像並不會這樣竭斯底裏啊。
“陳澄?”何明宇試探地出聲。
顧恩澤猛地一抬頭,見到一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陌生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那少年有雙十分吸引人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下淡粉色的唇微微張著,那泛著健康色澤的少年肌膚讓顧恩澤鬆了口氣。他小心地左右看看,並沒有剛才那個可怖的紅衣小鬼的蹤跡,一顆心總算落回原地。
何明宇見他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不禁問道:“你沒事吧?蹲這樹下幹什麽?”
顧恩澤直起身,順手把礙事的長劉海扒拉開,一雙眼直視眼何明宇:“汝,是何人?為何爾等都叫某那個名字?”
此時本來麵無表情的何明宇也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古怪的同學,掀起劉海露出常年躲藏在劉海和大黑框眼鏡下麵的臉,竟然白皙清秀得很,一雙眼黑亮黑亮的透著機警,實在很難跟他平日陰沉的形象聯係在一起。
還有這陳澄同學拗口的說話方式是怎麽回事?難道他是因為這樣平日才異常沉默的?
何明宇倒不介意同班了快一年的同學不認識自己,語氣淡淡地說道:“我是你同學何明宇,不覺得我眼熟嗎?”
何明宇?顧恩澤覺得有些耳熟,他記起之前見到的那女子曾提到此人將他送到先前他拚命逃離的地方。既然並非二皇子陰謀,那此人或許也並非惡人?
“某並非爾等口中的沉沉。”顧恩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邊說邊拱手行了個禮道,“某姓顧,名笙,字恩澤。長安人氏。”
何明宇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同學,你是在唱戲嗎?”
他這一笑,淡漠的氣息一掃而光,眼睛彎彎的,還露出兩顆醒目的虎牙,莫名的可愛。而這顯然博得了顧恩澤的好感,一直警惕的身子悄悄地放輕鬆了些。
顧恩澤心知很多事情要向此人探聽,故而有些可憐地放低了姿態問道:“這位兄台,可否告訴在下這是何地?離長安有多遠?”
還玩?何明宇還露著笑呢,見對方一臉認真,便收了小虎牙答道:“這裏是f市的中心,長安是指西安吧,坐飛機要兩個多小時,坐火車要一天。”
“兄台……”顧恩澤眨巴著大眼睛,苦笑道,“長安就是長安,並無西安這一別稱。飛雞是何物?火車又是何物?”
何明宇:“你在開玩笑嗎?陳澄同學。”
顧恩澤:“在下並非沉沉。”
“你去跟你爸媽說你不是。”
“你爸媽是誰?”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感覺溝通十分困難。
何明宇有點不耐煩了,覺得這陳澄在故意耍人。可對方那雙黑亮的大眼睛裏滿是無辜,實在無法甩臉子走人,隻好說:“我送你回醫院吧,你家人有手機嗎?打你家裏電話一直沒人接。”
“手機?電話?在下真的聽不懂兄台所言……”顧恩澤沮喪地垂下了腦袋。
一時間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一人盯著一個地方,腦子裏都亂糟糟的理不清條序。一陣風吹過,卷起樹上幾片葉子落蝶般飄蕩而下,帶來幾分莫名的蕭瑟。
“咕咕……”一陣奇怪的聲響打破了兩人尷尬的沉默。
顧恩澤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何明宇也看了過去。顧公子臉上泛起薄紅,這一番驚天動地的折騰,竟然把進食給忘得一幹二淨。
平日裏他都會在一*的報曉鼓聲裏和長安城一道醒來,慢悠悠地被伺候著穿衣洗臉梳頭,桌前已經擺上一碗新鮮的糖蒸酥酪,熱氣騰騰的白麵包子一咬就是滿口香甜的豆沙……打住,顧恩澤越想越餓,他抬手按住肚子,在這種陌生又奇怪的地方怎麽找吃的?
顧恩澤那有點羞澀又有點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得何明宇忍不住抿嘴笑了下,抬眼道:“前麵有家麥當勞,先吃點東西。”
不想顧恩澤更加羞澀地低頭看自己的腳尖,黑色的襪子十分妥帖地包裹著腳丫子,他忍不住翹起腳丫子互相踩了踩,小聲道:“在下身上不曾帶有銀兩。”
“我請你,走吧。”何明宇說著帶頭往前方走。
饑腸轆轆的顧恩澤忙跟了上去,看著何明宇高挑挺拔的背影,心裏甚是感激,想著等回家了一定加倍的還這位好心的兄台銀兩。
窗明幾淨的麥當勞裏零散地坐了些顧客,沿街的窗邊兩個麵對麵坐著的少年依然保持著詭異的尷尬氣氛。
何明宇舉起可樂喝了一口,問對麵那個目光緊盯著餐盤,兩隻手捏在一起扭來扭去的少年:“怎麽不吃?”
顧恩澤睜大了眼睛:“這……沒有筷子嗎?”
“漢堡上麵不是有包紙麽?”何明宇傾了身子,伸手拿起盒子裏的漢堡,把包著的紙拉下一些才遞給顧恩澤,“拿著吃。”
“哈?怎可如此這般……”顧恩澤接過漢堡,盯著那露出肉片和蔬菜的圓形食物,肚子餓得他忍不住舔唇。
何明宇沒說話扭頭朝另一邊用餐的男女點了點。顧恩澤順著他指點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男一女手裏都拿著食物咬一口笑一笑。
“貴地真是民風豪放,讓人驚歎。”顧恩澤忍不住感慨道。早就聽聞海外有異國,民風彪悍,風土人情更是與大承迥異,他莫不是到了那異國他鄉?
何明宇撕開番茄醬的袋口,隨口問道:“什麽?”
“在我們大承,女子不可隨意拋頭露麵,更不可與男子單獨私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們竟隨意剪發。”顧恩澤說完話,低頭小小咬了口手裏的漢堡,酸甜的沙律醬混著嫩滑的雞肉塊,全然陌生的味道刺激著顧公子的味蕾,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大承?長安?”何明宇咋舌,心想不會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得了精神方麵的疾病吧……可這滿口的“在下”、“兄台”怎麽像是被個千年古董給附身了?而且這人的氣質怎麽看都跟以前全然不同。
何明宇試探地問道:“你說你叫顧笙是吧,你是哪個朝代的人?”
正常人聽到這個問題肯定是一臉看神經病一樣的看他吧。可是顧恩澤抬頭挺胸極其認真地答道:“自然是我大承王朝的子民。”
“哦,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朝代了。”何明宇一邊說一邊觀察顧恩澤的表情。
“怎會!”顧恩澤聞言瞪大了眼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白皙的皮膚憋得有些紅,情緒激動不已,“一,一派胡言!在下不過睡了一覺,怎可能千年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