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妮的臉皺成一團,“爺爺!你怎麽就這樣答應了?”

清熙拉住王大妮的手,輕輕搖了搖。

蕭徽音明顯不是賭氣之言,在這種關頭,作為朋友,應該支持她的想法。

王大妮明白了清熙的意思。

她抿緊嘴,用力的給了蕭徽音一個擁抱,沉聲道:“我把你當成姐妹,無論有什麽困難,來找我,我絕不推辭。”

“是,”蕭徽音開了個玩笑,“也沒誰敢來欺負我,畢竟我可是二當家罩著的人。”

當時在小鳳山中,還是青龍幫二當家的王大妮拍著胸脯承諾要罩著清熙,蕭徽音和高暉的一堆“未婚妻”們。

清熙張開雙臂,撲了上去,聲音清脆道:“還有我!姐妹一生一起走!”

蕭徽音被兩人壓著,勒著,神情微愕。她臉上規範化的微笑終於消失,堅不可摧的微笑外殼被熾熱的真誠融化,露出了柔軟脆弱的內在。

她回抱了她的兩個朋友。

蕭徽音其實早就有了搬走的想法,她甚至已經聯係好了姑母蕭箬竹,打算搬到蕭箬竹的陪嫁房子裏。隻是父母家人,王大妮都一直勸他留下來,她不忍心傷親人們的心。

八皇子高暉徹底堅定了她的決心。

此刻打定主意要走,她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東西,她不帶財帛,不帶衣華服,不帶首飾,隻有身上這一身家常衣服,空空****,兩袖清風的,請求清熙:“你能帶我一程嗎?送我到姑姑那裏。”

蕭箬竹早就搬出了蕭府,獨自住在外麵的陪嫁房子中。她喜清淨,蕭徽音和她一起住,確實比在偌大的蕭府中要好的多。

蕭府人多口雜,譜係複雜,之前蕭徽音是嫡脈長女時,就有蕭家的妹妹公然在宴會上嘲諷姐姐外貌……她現在的地位是天翻地覆,別人能說出什麽樣難聽的話還未可知。不如搬出去清淨清淨。

可是。

王大妮十分不滿,“你怎麽就這樣走?你穿什麽用什麽?這麽避諱,你是不是沒把我當朋友?”

聞訊趕來的蕭夫人眼眶微紅,“徽娘,你何苦如此?你是我們家的孩子,不僅大妮是我的女兒,你也是!何必如此執拗?”

蕭徽音拗不過她們,我覺得自己執意如此,確實很傷人心……她最後還是帶了幾件換洗衣服。

清熙將她送往蕭箬竹的別院,有陪著她收拾房間,比起在蕭府一人住一個院子小了很多,手底下的十幾個丫鬟也急劇縮水。

蕭徽音甚至拿起抹布開始笨拙的打掃衛生。

越擦越髒,越用力越埋汰,可謂是反向打掃衛生第一人。

被她的奶娘一把搶過帕子,流著眼淚把她們轟了出去。

蕭箬竹有錢,她不至於這樣苛待蕭徽音。

這樣堪稱清苦的環境,必然是蕭徽音自己要求的。

兩人走到一個涼亭中,麵麵相覷。

蕭徽音凝視著桌上的精致點心,扯出一個笑,“我是不是根本不配吃這些東西?”

清熙歎氣,“你這是何必呢?”

天藍水綠,清風徐來,夏日的陽光熾熱,蕭徽音卻總是覺得冷。

蕭箬竹垂眸盯著湖裏的錦鯉,聲音飄渺,“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屬於我。”

清熙笑著開解她,“但是你屬於你自己呀?你的優秀,並不隻在你的家世!或者說,是你為蕭家增添了更多的光彩!”

清熙聲音篤定,眼神堅定。

蕭徽音卻更恍惚了,“我知道。”

她知道的。她被譽為雲京城第一,她的家庭並非首功。說到底,他隻是個臣子之女,哪裏比得上宮中的公主、宗室女和勳爵們呢?

但她是第一。

因為她當之無愧的最優秀。

她從不自傲於自己的家世,身份,她很清楚自己為了博得這樣的名聲,在背地裏付出了多少努力。

別人在睡覺,她在練琴,別人在玩耍,她在讀書,別人在過節,她在練字。

聞雞起舞,通宵達旦,日夜不綴。

可是……如果她其實本沒有資格擁有這些呢?

如果她是奴婢的孩子,她生來便該學著如何伺候主子,而非精進自己。如果他是農民的孩子,她,要幫忙照顧家務,哪有自己的時間?

甚至她根本不會接觸到自己學了十幾年的東西。

曾經的她像隻海綿,拚命吸收著自己能觸碰到的一切,她能什麽都學,什麽都精,除去自己努力,還有十幾位老師為她一人服務。她能博學廣識,眼見開闊,因為無論什麽樣的孤片古籍,家人都能為她找來。

這是倚仗著蕭府的實力。

這是平民蕭徽音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

蕭徽音很痛苦。

她不想要別人的東西,不想成為鳩占鵲巢的可笑的鳩,更不想作為既得利益者自鳴冤屈,引人發笑。

可她也確實無法和人生的前十幾年徹底割席,她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就欠了王大妮十幾年。

清熙認真道:“這件事中,你也是純粹的受害者!你也是被迫的!二當家現在找回了自己的家人,你卻還身世不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何方。”

“總歸不會是官宦之後了,”蕭徽音神情平涼,不為所動。

好吧……既然普通的說法不能說服蕭徽音,清熙決定放大招!

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你怎麽知道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能變優秀呢?”

蕭徽音:“我曾經研究過,大聖朝所有六品以上官員的出身,寒門子弟寥寥無幾,更別說奴婢和貧民。”

這裏的寒門子弟並不是指農民,是指祖上有人當過官員,漸漸落寞的家族。

他們大多家境殷實,是擁有不少田地和奴仆的地主。有一些過於落寞連家產都敗光了的,隻要還是梁集,隻要他們的姓氏曾經成為官員,就依然是“寒門子弟”。

靠的是家族傳承而非別的。

那些在地裏刨食的農民,和普通的良籍,是與官位無緣的。

在大盛朝,階級之間幾乎沒有流通的可能性。雖然有科舉,但能讀的起書,最差也是寒門。

蕭徽音意在皇後之位,對這些前朝之事也頗有研究。

當然,這些數據也是平頭百姓所接觸不到的,現在這些越過她原本階級的知識都化作一把刀,紮回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