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京城最近非常熱鬧。

月下坊中的貴人們日夜歡宴,縱情狂飲。

群策會上日日辯論不休,群英話術精彩。

蕭徽音想要邀請清熙前來觀禮,卻遭到了拒絕。

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清熙急公好義,有錢有閑,待人真誠,她沒有拒絕過蕭徽音的邀請。

這是第一次。

而理由是:“心情不好。”

什麽事情能讓一向樂觀豁達的清熙如此掛心?

蕭徽音十分擔心,這幾天向鎮國公府一連去了數張拜帖,言語之間頗多對清熙的問候。

崔府人捏著一疊信件,走進清熙的臥房之中。

今日陽光燦爛明媚,清熙坐在窗台前,望著遠處的池塘發呆。

鎮國公府中的荷花已近衰落,淡紅的殘瓣欲墜不墜,花心的蓮蓬若隱若現。

秋天就要來了。

年幼時,她和高絳曾經泛舟湖上,一起采蓮蓬,挖蓮藕,或者說,她采蓮蓬,高絳坐在一看著。

精致的小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專注,一直跟隨著清熙的身影。

再過一段時間,池塘幹涸,汙泥被翻起,裏頭藏著許多的蓮藕,清熙小時候常常在裏麵踩來踩去地挖蓮藕,用裙子捧著遞給高絳。

清熙玩心重,不在乎烏黑的濕泥,高絳卻看不得這些,換來侍女,讓她們仔仔細細地把清熙擦幹淨。

清熙送給他的蓮藕,他卻不肯讓他人經手,自己取了絲帕,仔細擦幹淨。

高絳一直都非常注意,避免和她有太多的肢體接觸。

清熙恍惚著想。

小時候還不算明顯,長大後,高絳的衣服從脖子包到腳,袖口長長的掩住指尖,他似乎一寸皮膚都不肯露出來,不肯讓清熙看見。

崔夫人一進門,就看見清熙神情鬱鬱的模樣。

她無聲地歎息,又露出笑臉,在清熙身旁坐下,“蕭二小姐送來了好幾封信,她很擔心你。”

崔夫人凝視著女兒暗淡的雙眼,認真道:“娘也很擔心你。乖女,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別憋在心裏。天塌下來,娘給你頂著。”

清熙紅了眼眶。

她靠近崔夫人的懷裏,低聲道:“我發現了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崔夫人摸了摸清熙柔軟的臉龐,溫柔道:“說吧,和娘又有什麽不好說的呢?”

清熙斟酌著開口,語速很慢,一字一句頗為艱難,“我懷疑,狄人突襲燕南關一事,不是巧合。”

“不可能!”

崔夫人的笑臉一寸寸被冰凍了。

她下意識地反駁:“狄人突襲他們當然是早有預謀,燕南關守將未能提前勘察敵情,他雖然及時反應,可是事發突然,大軍狀態鬆散,難以和有備而來的狄人比拚……根本守不住。”

崔夫人急促道,燕南的慘案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清熙咋然提到,崔夫人心亂如麻,語序錯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她在提到燕南關守將時,停頓一瞬,聲音艱澀。

燕南關的守將正是清熙的祖父,崔斂。

斂字有內收之意,是個藏秀於胸的字眼。

崔斂的性格卻正相反,他是個鋒芒畢露的狂放之人,性格粗獷不羈,帶兵打仗極有章法。

崔家代代武將,代代駐守燕南關,崔斂也不例外。

他從父親手下接過重擔,從青年到中年,不僅將燕南關守的固若金湯,還多次主動出擊,打的狄人退避三舍。

他是盛朝最好的武將,從無敗績,除了那一次。

他隻輸了那一次,斷送了一城人的姓名。

一城百姓的姓命重要,燕南城的地理位置更加重要。

這是盛朝城池結連落入狄人之手後,最終要的一道關卡。

過了燕南這一天塹,此後沃土千裏,皆為坦途,大軍疾行三天,即可直逼盛朝的心髒,雲京城。

朝中頗多人指責崔斂過於自大,未能料敵先機,害的燕南失守,雲京危在旦夕。

崔夫人嚴肅地望著清熙,莊重道:“你祖父是個了不起的人。雖然……燕南失守是他之過,但你是他的孫女,你不能像外人一樣攻擊你的祖父。”

崔家滿門皆絕,嫡係隻餘崔玨這一支,在崔斂死後享盡哀榮。

卻還有人惡意揣測,崔斂是為了送最疼愛的小兒子一場前程,隻為了讓幼子繼承爵位。

“絕無此事!”崔夫人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