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有容摘下了自己臉上的偽裝,從耳後一撥,薄薄的一張麵具便從他的臉上掉了下來。

銅鏡中映出一張少年的臉龐。

眉飛入鬢,鳳眼輕挑,沉黑的像是最黑暗的深淵,令人看不透裏麵的情緒。

這張臉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美麗,隨後便是危險,他的美麗好像一把鋒利冰涼的刀劍,隨時要狠狠捅進人的眼球,美的致命。

由衷讓每一位看客懷疑,這樣的臉是否真的屬於人世間?是否是山間的精怪?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魅而化成?

可即使再美,也能看出這是一張屬於男性的臉。

眉毛眼角鼻子顴骨下頜角,每一處鋒利的線條轉折,每一處骨骼的起伏都在訴說主人男性的身份。

可是高絳討厭男人,他討厭像他的父皇他的兄長他的下屬,討厭他見過的每一個擁有肮髒的欲望的男人。

他永遠都記得,父皇文質彬彬笑著切開他血管的模樣,父皇雙目通紅狀似瘋癲,用刀在他身上作畫的模樣。

還有父皇掐著他的臉,卻不知道在問誰,“團團,團團,你為什麽還不回來?”

冰冷的手,潮濕的淚,粘膩的臉。

真是叫人惡心。

他執著筆細細在臉上描畫,先修細濃密的眉毛,用眉筆畫出形狀,再取出一團鉛粉,柔和鼻子,顴骨和麵部輪廓……

豔冠京城的第一美人七公主的麵孔出現在鏡中。

高絳回宮,被天成帝一道旨意召到了禦書房中。

禦書房的窗戶大開,陽光散落,把天成帝都照的明亮起來。

天成帝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把玩著一個精致的香熏球,漫不經心道:“今天又有奏折,催我立太子。你說我該立誰呢?”

高絳垂頭,恭敬道:“立儲是國之大事,臣不敢插嘴。”

“你有什麽不敢的?”天成帝哼道:“端王和老八,你可都沒少下手。”

高絳的笑容完美無缺,“臣隻是謹遵陛下旨意罷了。”

“倒也不算錯,”天成帝忍不住笑起來,“朕確實看他們不順眼。”

“朕屬意的繼承人,當然是你。”天成帝道:“你想不想恢複皇子身份?”

高絳的拳頭悄無聲息地握緊。

他不想做回男子。

男子有什麽好呢?

他還記得清熙溫熱的眼淚,她在他的懷中哭著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高絳深深讚同。

他當然要做女子!

他隻可惜,不能激怒天成帝。

他知道天成帝的心思。

天成帝希望他能一直做個女孩子。

雖然他不知道天成帝的目的,但他從小女裝,以公主的麵貌示人,是天成帝的要求。

現在天成帝問他,願不願意做回男子,隻不過是試探。

若他回答願意,隻怕第一個不滿的就是天成帝。

高絳答道:“我願意繼續做公主。”

“好!”天成帝撫掌大笑,很是愉快道:“看來,我們大盛是要有第一個太子女了?”

天成帝當即擬旨,立儲聖旨轉瞬即好,明黃色的布匹上,代表著不上權力的玉璽重重摁下。

決定未來幾十年掌握國家大權主人的旨意,就在談笑間被立下了。

高絳知道,這道聖旨一定會迎來巨大的反彈。

朝中大臣在天成帝多年**下,安靜順從了不少,可有幾個人能容忍女子為帝?

天成帝頒布了聖旨,卻不代表他會為自己掃清所有的障礙。

天成帝從來不是那種會麵麵俱到的慈父,而是把孩子丟進深淵的孤狼。

能爬上來的,才配做他的孩子。

高絳走出禦書房,陽光帶著花香潑了他一身。

光芒耀眼。

旁邊的宮人喜氣洋洋的墩身向他行禮,“恭喜殿下!”

高絳扯唇笑笑,並不感到開心。

天成帝給他的所有孩子都是一以貫之的冷漠,小的時候是生母養著,長大之後都被丟去皇子所擠著,他沒有任何的時間和精力會分給這些孩子。

除了高絳。

高絳是唯一被他抱在膝頭,握著手學過寫字的孩子。

當然,也是承受了天成帝最多的殘暴的孩子。

高絳他不外出,一路走到皇後所居的棲梧宮。

棲梧宮的大門照常緊閉著,朱紅的大門恢宏大氣,足有數尺厚,除非用攻城的圓柱撞擊,否則輕易不會被破開。

高絳在門口站著,仰望高高的宮門。

那裏麵是他素未謀麵的母親。

皇後這輩子,是不準備再踏出棲梧宮了嗎?

高絳迷惘的想。

這皇城中,有天下最高的權利,也有天下最畸形的家庭,最扭曲的人。

高絳被天成帝立為太子女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城。

眾人嘩然。

太和殿前跪滿了忠臣,隻乞求皇帝能夠收回成名。

女子為帝,禍亂朝綱,大逆不道!

為祖宗宗法所不容!

萬萬不可!

奈何天成帝主意已定,此前,大臣們不可能勸得動他,這次也一樣。

太和殿前的人一批一批的拉出去,剝皮揎草掛在店前的旗杆上,鮮血鋪滿了白玉石的地板。

每一次上朝,眾臣都要低著頭穿過高掛著的兩邊屍體,忍受鼻端濃鬱的血腥味。

天成帝的旨意從不更改。

但總有臣子不肯放棄。

他們扭頭找上了高絳,說她女子之身配不上這個國之儲君的位子,要他自請下位。

高絳鳳眼凜冽,淡薄道:“女子那又如何?”

他聲音緩緩,漫不經心,似乎全然不將麵前這些老臣們放在眼裏,“我身為皇後嫡出,天生就該是這個國家的繼承者,我不會放棄。”

臣子們驚異的發現,這衛衣美貌和浪**出名的七公主,冷淡的神情和暴戾的帝皇出奇的相似。

有人打了個寒磣,識相的噤聲,有人卻據理力爭,“嫡子嫡子,要的是兒子!你不過是個女孩罷了!”

高絳悠然道:“長者賜,不敢辭。我還能違反父皇旨意不成?”

“您不如回去勸勸父皇,不過是個女孩兒,如何能繼承大業?”

高絳的態度輕慢至極,他坐在搖椅中,言語散漫,對老臣們沒有一丁點尊重,似笑非笑的眼神卻無端令人頭皮一麻。

終於有人想起,在雲京城中高絳也是不好惹的煞星。

無功而返的人灰溜溜的走遠了。

但高絳知道這並不是結束,這些人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頭頂的主君是女子,又不敢向天成帝發難,就隻好來為難他了。

他們可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

高絳挑了挑椅背。

黑衣隱衛跳下了房梁。

高絳淡淡吩咐道:“剛剛的林尚書,柳侍郎……翻出他們的案底,呈上去,處理幹淨點。”

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