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很喜歡這味道, 兒臣倒是喝不太習慣。恰好今日又讓人送來,兒臣便想著正好讓小公主與小阿哥也嚐一嚐。”

乾隆喜歡喝豆汁是出了名的,這東西也是在乾隆時期被引入了宮廷禦膳之中, 每年九月開始到立夏之後的五天, 這段時期,宮廷禦膳房中都常常製作豆汁兒。

無論是劉婉襄還是柳婉襄都是北京人, 不過她倒是並不太喜歡這豆汁兒,並沒有和富察氏以及高禾晏,那拉氏一起品嚐,隻是同她們一起閑談。

所謂“豆汁兒”是一種綠豆製品, 以綠豆為原料,發酵、過濾之後製成淡綠色的汁, 再配以焦圈、麻花、辣鹹菜一同享用。

已近年關,那拉氏是新婦, 富察氏常常帶著她熟悉宮中的人事, 長輩等等。昨日進宮探望了太妃她們, 今日去拜訪過裕妃,而後又來婉襄這裏坐。

“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漿風味論稀稠。無分男女齊來坐, 適口酸鹽各一甌。”

高禾晏笑了笑,“這豆汁兒老少鹹宜,雅俗共賞, 況價格又便宜。王爺是千金之軀, 卻也有百姓的胃腸,這於百姓們而言是好事呢。”

但乾隆喝豆汁, 也沒耽誤他進其他的山珍海味。

高禾晏向著乾隆說話, 因他是她賴以生存的夫婿, 婉襄卻不必。

因為今日有那拉氏在此,彼此還不熟悉性情,所以婉襄隻是淡淡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麽。

嘉祥忽而跑過來,望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故意捏著鼻子做了個鬼臉,而後又跑開了。

她嫌這東西臭,一口也不肯嚐,反倒是一旁的弘曕在獲螢的陪伴下用得很香,一連吃了兩個焦圈。

那拉氏也望著弘曕,不覺笑道:“六阿哥的胃口可真好。”

弘曕和嘉祥是兩隻糕點老虎,對肉食還要挑三揀四,無論是什麽糕點卻都愛吃。

焦圈也是一種傳統的老北京美食,將發好的麵團牽索扭撚成環釧之形,而後入鍋油炸,成品看起來就像一隻手鐲一樣,焦香酥脆。

婉襄便笑起來,“你別看他小,夏日裏本宮有時沒胃口,他吃的東西倒比本宮還多些呢。若是尋常人家,如何能養得起這樣的孩子。”

富察氏不免嘲笑道:“每日吵吵鬧鬧的,也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精力,若是不這樣吃,如何能受得住?永璉如今文靜些了,吃的東西也就少了。”

高禾晏仍然鍥而不舍地誇讚乾隆,“其實王爺愛吃這東西,倒也有自己的道理。”

“豆汁兒配焦圈,再加上一碟醬菜,占了五味中酸、甜、辣、鹹四味,獨沒有苦味,是為人生的期盼。”

若是這話叫雍正聽了,恐怕更要生氣。

人生若從不吃苦,如何能反襯出甜;體味不到百姓的苦楚,又如何能做一個明君?

婉襄同樣的,隻是笑而不語。

她恰與那拉氏對麵,那拉氏不過也略用了一口豆汁兒便沒有再吃了。在高禾晏說這話的時候用手帕掩住了唇,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

此時的那拉氏,跟婉襄一樣,並不如何喜歡乾隆麽?

高禾晏兩次提到豆汁兒,婉襄都不接茬,也並不肯嚐一嚐,她便知道婉襄對這件事興致缺缺了。

那拉氏不會主動挑起話題,彼此之間還沒有熟絡到這個地步,婉襄便問富察氏,“昨日你們去探望了太妃們,她們身體如何?”

富察氏便自然地回話:“幾位太妃都身體康健,實在是我們這些做小輩的福氣。”

“因帶了劄蘭克一同過去,太妃們也都有賞賜,倒也給她添了許多福氣。”

劄蘭克是那拉氏的名字。

婉襄聞言便笑起來,“哦?太妃們都送了你什麽?”

她素來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並不是貪念,富察氏是知道的。

那拉氏卻微微有些驚訝,而後娓娓道來,“密太妃娘娘送的是一對點翠鑲料珠萬蝠葫蘆紋頭花。”

蝙蝠諧音“福”,常常出現在古人的衣飾上。葫蘆有綿延子嗣之意,密太妃從來都知道怎樣送禮。

“勤太妃送的是壽膳房做的一盒糕點,味道很不錯,是旁的地方嚐不到的風味。”

這一次的禮物,勤太妃也和上一次一樣不大高明。

一盒糕點……未免也太寒酸。

太妃的俸祿雖然不豐,但到底她也在後宮中生活了一輩子,膝下又有皇子,這般做派……

她大約覺得那拉氏不過是剛進門的側福晉,出身又不如高禾晏,因此心中存了輕蔑之意。

婉襄希望那拉氏不要太放在心上,“壽膳房的糕點是難得的,便是本宮平素也吃不到呢。可見勤太妃是真心將你當作小輩疼愛,因此才賞你這些。”

那拉氏看來也並不在意,“福晉也是這樣說,壽膳房的點心偏甜一些,兒臣倒正是喜歡甜點心的,都自己留著吃了,沒舍得賞人。”

“額娘,什麽點心?”

嘉祥隻聽見“點心”兩個字,又犯了饞,走到婉襄身旁,手攀在桌子邊緣,踮起腳尖看了看桌上的東西。

小兒稚氣,婉襄是不忍責備的,此時便道:“你那拉嫂子那裏有澄沙餑餑,讓她給你一個。”

嘉祥並不怕生,聞言就跑到了那拉氏身旁,抱住了她的手臂,“額娘說給嘉祥一個澄沙餑餑。”

雖然不怕生,向陌生人要東西,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沒有稱謂。

婉襄便教她:“應當先稱呼人的。”

嘉祥傻笑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聲如蚊呐:“那拉嫂子。”

那拉氏大約沒想到嘉祥這樣乖巧熱情,一時之間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取了一塊澄沙餑餑遞給嘉祥,“小公主慢些吃。”

拿到了餑餑,嘉祥就又跑回到婉襄這裏,伸手撒嬌要她抱,坐在婉襄懷裏,一麵吃,一麵笑著看著對麵的那拉氏。

弘曕原本安靜地吃著豆汁和焦圈,此時見嘉祥吃了別的,也著急起來,發出聲音惹婉襄注意,也要一個。

婉襄嫌他吵鬧,讓獲螢也給了他一個,這才消停下來。

嘉祥開始在婉襄懷中做著鬼臉逗那拉氏玩,她微笑了一下,繼續方才的那個話題。

“其餘幾位太嬪、貴人娘娘送的東西也很多,郎窯紅的瓷器,玻璃做的圍棋,染色象牙桃實果盤……大多都是擺設用的。”

“王爺嫌兒臣布置的屋子太素淨,倒正好用這些擺設親自重新安排了一番。”

乾隆若嫌棄“素淨”,那對於常人而言大約就是剛剛好。觀那拉氏平日穿衣打扮都十分有自己的見地,那麽裝飾屋子大約也如是。

郎窯紅釉是康熙時期江西巡撫郎廷極督管景德鎮窯務時創燒的,因此名為郎窯紅,釉色濃豔,似初凝的牛血。

若天性喜歡熱鬧華麗的人會願意將它擺在房中欣賞,但對於那拉氏,恐怕……

婉襄忍不住笑了笑,這笑讓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隻富察氏有些習慣,沒有問什麽。

高禾晏許久沒有開口,此時略微帶了些妒意,“我服侍王爺這些年了,也沒有由王爺親自布置屋子的福氣,到底還是那拉妹妹得王爺喜愛。”

她是由使女提拔為側福晉的,相比於那拉氏,少了很多禮儀與體麵風光。

那拉氏很快道:“原是我做的不好,所以才被王爺所不喜,不得不親自動手布置。高側福晉素來知王爺心意,所以才不必如此。”

後宅之中“姐姐妹妹”那一套,看來那拉氏並不喜歡。

明麵上是捧了高禾晏,但她實際上仍然維持著一身傲骨,並不曾落於下風。

乾隆對感興趣的女人大約一直都是溫柔小意的,也愛表演他的深情,不過是指點人收拾屋子這樣的小事,並不足為奇。

令婉襄微有感慨的,隻是如今的高禾晏已經不是雍正九年時跟在富察氏身旁,溫柔安靜地像一個侍女的高格格了。

或許也不是改變,隻是本性如此而已。

重要的前期人物幾乎都已經入了場,乾隆的後宮愈加風起雲湧,到時候她應當會有許多熱鬧可看。

“對了,本宮聽說蘇格格這一胎懷得不大安穩,上次見紅,這幾日又得了風寒,以至於臥床不起。”

以曆史上純惠皇貴妃懷孕和生產的頻率,她的身體不應該這樣差才是,顯然有人從中作梗。

“萬歲爺也知道這件事了,還讓本宮挑一柄如意送過去給蘇格格安胎。此時還在挑選,待選好了,本宮便讓人送到王府裏去。”

永璜是雍正能見到的最後一個孫輩,便是為了這一點,婉襄也要當麵警告高禾晏一番,不會讓她繼續胡作非為。

富察氏隻會真心感念。

“有孕以後一直這般多災多難,蘇格格也是被嚇破了膽。如今有皇阿瑪賜如意,想來那些奸邪都不敢再接近她了,她也能好好養胎。”

聽完這話,高禾晏麵無表情,令人不知她在想些什麽。

那拉氏卻好似都不在意,完全將自己置身事外。

彼此又說了些閑話,富察氏一行人還要出宮,便也就早早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