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馬年元宵, 打一節日,四哥來猜。”
雍正將骰子拿在手中隨意地一拋,一麵思索著, “是端午節。”
婉襄麵上的神情立刻轉為了欣喜, “這是我覺得最有意思的一個燈謎,四哥竟然這麽快就猜出來了?”
“朕可是天子。”
他向來自負, “馬年為午年,端為‘正好’之意,又打一節日,豈不正好是端午?”
婉襄便向著雍正伸出手, “那四哥把骰子拿來吧,該我投骰子了。”
他們兩個人玩猜燈謎, 每個人麵前都有六隻杯子,是一整套十二月花神杯。
雍正麵前是七到十二月, 杯中盛放的是玉泉酒;婉襄麵前是一到六月, 裏麵卻不是酒, 而是奶茶。
若是猜不著對方所出的燈謎,便擲骰子,按著數字飲一杯——杯下壓著紙條, 上麵寫著不同的懲罰,都是婉襄寫的。
她將那骰子往桌上一扔,是個三點, 將杯中的奶茶飲盡了, 方才興致勃勃地拿起那張紙條。
“三月是桃花,詞曰:‘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之子於歸, 宜其室家。’懲罰是三月時陪著四哥去圓明園中賞桃花。”
他送了她一支蝴蝶簪子, 但她也仍然心心念念地要同他一起撲蝶。
雍正便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懲罰可真是……為了懲罰你,朕還不得不抽出時間來同你去圓明園中賞花,真是。”
婉襄大言不慚,“我也是要抽出時間來陪四哥的。”
“嘉祥現在正是粘人的時候,弘曕也有六個月大,除了吃喝拉撒,開始有別的需求了。作為他們的額娘,我可是很累的。”
雍正伸出手來,寵溺地刮了刮婉襄的鼻子,“知道你很累了,朕也都允你,怎麽還這樣多話?”
“分明是四哥要同我辯一辯,還說我話多。若是四哥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可就要生氣了。”
這一年對雍正而言也十分不容易,失去了唯一的外孫女,年末之時他對心情仍然不佳,所以婉襄才這般撒嬌撒癡,希望他的心情能好一些。
雍正便道:“好了,該輪到朕出題了。”
他清了清嗓子,“園外隱約聞猿叫,小橋星月聽簫聲。同樣打一節日。”
婉襄心念一轉,一下子就有了答案,“謎底是元宵節,四哥這也太放水了。”
一句詩詞,上下各有“元宵”兩個字的諧音字,今日又正是元宵,這要是猜不出來才奇怪呢。
“朕口渴了,想喝酒,不成麽?”
雍正已經從婉襄手中拿回了他的骰子,隨意地一拋,是四點,那就應該是十月,是雍正的萬壽月。
“十月是芙蓉。”雍正飲盡了杯中的玉泉酒,旋即道:“‘喚作拒霜猶未稱,看來卻是最宜霜。’”
芙蓉花因為開在秋日裏,因此也被稱為“拒霜花。”
“這上麵的懲罰是,送你一隻戒指。”
雍正抬起頭望向婉襄,“朕都已經給你機會寫懲罰了,做了朕這麽多年的妃子,就隻有這一點胃口?”
婉襄笑起來,“這懲罰上雖然隻有一隻戒指,四哥若喜歡送我金銀珠寶,多送些,也是無妨礙的。”
雍正卻站起來,從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下一隻錦盒,看大小,的確也是隻能裝一裝戒指的。
“幸好朕早有準備,否則的話,豈不是又要被你狠狠敲上一筆?”
他將那隻錦盒推到了婉襄麵前,“打開看一看吧。”
婉襄心中喜悅,嘴上卻仍舊不饒人,“可惜我忘了加上一個條件,四哥送我的戒指必須是我喜歡的,否則的話,一隻可不夠。”
她一麵說,一麵打開來看盒子中的戒指,卻發覺是一隻金質的。
“是個算盤?”
這戒指雖然不大,但上麵的算盤圖案十分精巧,算珠一共六串,上麵兩顆珠子,下麵則是五顆。
婉襄試了試,每一顆珠子都是能夠撥動的,她一下子就喜歡起來。
戒指兩側也不是素金,有花卉裝飾,又是活口,婉襄將它套在自己的食指上,還覺得有些大,套在大拇指上卻是剛好的。
“合該去民間做個賬房娘子,隨時隨地都可以用這算盤來計算。”
雍正望著她微笑,“那這個意思,便是滿意朕送你的禮物咯?”
婉襄把它摘下來,重新放回到了錦盒裏,故意道:“勉強勉強。”
雍正也忍不住笑,“燈謎才猜了兩個,話倒是說了一大篇,快出你的燈謎吧,朕洗耳恭聽。”
婉襄便想了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燈謎,“‘歡度元宵’,打一成語。”
這個燈謎其實也不難,但雍正的態度很謹慎,思考片刻之後道:“應當是‘大喜過望’。”
元宵是十五日,十五日為望日,所以沒有錯。
反正無論雍正是否能夠猜出來這答案,於婉襄而言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她拿過來那個骰子,在桌麵上一扔,扔出來六點。
“六月是荷花,‘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懲罰則是為四哥剝一整碗蓮子——這總是懲罰了。”
“嗯。”雍正佯裝同意,“怕是到時手指剝疼了,又要到朕麵前來撒嬌,好像朕多欺負了你似的。”
那一杯奶茶婉襄喝得也很快,讓雍正疑惑,“滿人其他的東西,諸如餑餑一類的食物,朕瞧著你倒都不是很喜歡吃,怎麽就是這樣喜歡奶茶?”
現代人有不喜歡喝奶茶的麽?
不過這時的奶茶和後世的奶茶再做法原料上都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清代宮廷之中的奶茶都是由光祿寺煮製的,婉襄的份例每日可得牛乳四斤,用四包茶葉。
水是玉泉山水,茶葉是浙江所產的優質黃茶,先將茶磚搗碎,放入鍋中煮沸,而後再加入牛奶,適量的牛油、鹽熬製。
過程中需要不停地翻動著鍋中的**,使得茶與牛乳充分混合,最後除去茶葉,裝入銀質的奶茶壺中即可。
“從前孝敬皇後在時,每次去探望她,總能得一些奶茶喝,後來也就慢慢地習慣了。一轉眼皇後娘娘也故去兩年了,時間真是快。”
去歲中元,雍正讓翰林院的一個官員汪由敦寫了一篇祭文,讀來叫人數度淚下。
婉襄覺得自己不該提起這些的,便催促雍正,“四哥快出燈謎,怕是今夜一整夜都難不倒我。”
雍正神傷了片刻,旋即道:“也是打一成語,‘元宵同返家。’”
婉襄很快就想到在“望”這個字上做文章,應當是“大喜過望”。
卻有意想要讓雍正贏一次,“實在是想不出來。”
雍正實在太熟悉她,知道她不會是答不上來,便幹脆地扔了骰子,扔出一個“一”,是七月。
也不容婉襄分說,直接喝完了杯中酒,“‘能白更兼黃,無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選的詩詞倒都不是大家之語。”
“說到蘭花,朕便想起雍正八年時你為人冤枉,後來朕與你兩人去欣賞鼇山燈的事。”
連婉襄自己都快忘了,那個春夜時她在發髻上簪著的是兩朵蘭花。
那時她也纖弱得就像是那兩朵蘭花,是他給予她養分,讓她在這片土地上茁壯成長起來,也孕育出新的生命。
“四哥從一開始就待我很好。”給予了她無與倫比的信任和愛意。
“這話說得倒像是要分別,你既說朕待你好,朕倒是要看看你又寫了什麽懲罰給朕。”
他看到那張紙的最後兩行,“是要朕再陪你去看一次螢火蟲?還以為朕這邊的花神杯下全是些金銀珠寶。”
“再帶上嘉祥和弘曕,他還沒有看過,我們四個人一個都不能少。”
她哪有那麽庸俗,但雍正也不過是同她開玩笑。
“該輪到我出題了,聽好了,這題麵是:‘皇上的耳朵’,打一字。”
雍正微微皺了眉,“這題目倒是怪,朕從沒聽過。”
他當然沒聽過,不是誰都敢說的。
又過片刻反應過來,伸出手欲擰婉襄的耳朵,“真是大逆不道,竟然敢罵朕。”
皇帝是真龍天子,那麽皇帝的耳朵也就是龍耳,是一個“聾”字。
婉襄笑著躲開了,自然而然地去擲骰子,得了個“五”,是石榴花。
“‘榴花紅似火,艾葉碧如煙。’是五月之景,要四哥忘記悲傷,也好好欣賞一下五月的風景。”
五月的時候他總是懷念怡賢親王,常常一整個月也不展笑顏。
懷念當然是應當的,於國於私都是。但她還是希望他能過得輕鬆一些,人世苦短。
他們麵對麵坐在含韻齋的長榻上,這樣的位置,他沒法擁抱她。
但雍正還是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婉襄的麵龐,將一切柔情都淹沒在這溫柔的撫觸之中。
“四哥還要出燈謎嗎?”
她輕輕地將她的手覆蓋在他手上,問著他這個問題。
雍正笑話她,“猜謎倒是不必了,但不把這些懲罰全都變做朕對你的承諾,你怎麽甘心呢?”
婉襄以為他會繼續,但他卻引導著她站了起來,朝著殿外走去。
“先不必急著猜這些,朕令他們準備了煙花,今年元宵清淨,那兩個搗蛋鬼都睡了,我們先去賞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