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二姐愛吃榆錢糕, 這是額娘自己做好,特意叫我給二姐帶來的。都是自家摘的榆錢,清洗得極幹淨, 二姐可以放心吃。”

婉襄望著盤中青翠的糕點, 也不由得食指大動,拈起一塊品嚐了片刻。

“家中榆錢糕做的最好的還是大姐, 額娘做的也不錯,隻榆錢糕這一樣,我倒是覺得額娘和大姐做的也遠勝宮中禦廚所製風味。”

婉成也拿了一塊,“那是自然的了, 宮中禦廚凡事都追求盡善盡美,哪裏知道這榆錢糕吃的根本就隻是一種野趣。”

“便用的材料再是上佳, 你瞧他們切得方方正正,或是用模具做成各種形狀, 也就沒胃口吃了。”

“這話說的不錯。”榆錢的清香在唇齒之間彌漫, 見到家人的快樂更是在此時達到了頂點, “婉成,能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再沒有上一次的好奇與隔膜,婉襄發自內心地感歎著。

婉成便笑起來, 握住了婉襄的雙手,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我見到二姐也很高興, 而且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欺負彼此了。”

婉襄輕嗤了一聲, “額娘是派你過來照顧我的,怎麽你還是個小孩子, 到現在也不肯長大。”

“二姐若是真要人照顧, 那額娘說什麽也得過來圓明園呆上幾日了。二姐身邊這麽多宮人, 還有萬歲爺,我知道二姐隻是好心要讓我換個地方玩一玩。”

婉成是一雙鳳眼,但同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半分淩厲,反像一隻機靈活潑的小動物,隨時準備從她身邊逃跑。

婉襄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婉成的頭,“你就一輩子這樣不長大好了。”

婉成是家中最小的女兒,白佳氏生她的時候九死一生,大人孩子都差點沒了,因此家裏人都格外珍惜婉成。

除卻婉襄和她年紀相近,常常和她扯頭花之外,其他家人都很寵愛她,也因此劉滿一家,也隻有婉成沒有進怡親王府當差做事——這是求了怡賢親王特別恩典的。

她沒有當過富貴人家的下人,很多規矩也就不懂,更不懂得看人的眼色,隻一直這樣天真爛漫。

是求也求不來的東西。

婉襄感慨了片刻,又想起來問她:“大姐不是之前生了個兒子麽,我記得她家裏還添了個丫鬟。這一次又懷孕,怎麽反而要讓額娘去照顧她?”

並不是說白佳氏不能去照顧自己出嫁的女兒,但,在這個朝代,其實並不符合一般行事的準則。

婉成的臉頃刻間就難看下去,“二姐還是別聽這些事了,我怕你聽了生氣,對小外甥不好。”

她這樣一說,婉襄就知道的確是有什麽事了。她問都問了,分明是自己家人受委屈,難道還能坐視不理?

“你還是說吧,不然我恐怕晚上都睡不著。便是你的小外甥,將來也是要幫襯著母族的親戚的,如今也叫他聽一聽。”

劉滿一家人都是老實本分,不會仗勢欺人的人。

能叫婉成這樣氣憤委屈,定然是大姐婉平的婆家做得太過分了。

婉襄這樣說,婉成也就不為旁人遮掩了,“大姐出嫁的時候,阿瑪是把家裏唯一的一塊田地陪送給了大姐的。”

“剛開始的時候兩家其實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姐夫家裏也不過一點薄產,後來二姐你做了宮裏的娘娘,偶爾有賞賜送來,家裏就寬裕了不少。”

“額娘想著大姐是家裏唯一出嫁的女兒,怕她在婆家受委屈,因此也時常私下裏補貼大姐。”

“大姐呢,和姐夫之間的感情不錯。姐夫覺得將來要養孩子,不能總依靠旁人接濟,這幾年又時常有災殃,春日裏連雨都不下,種田也沒有收獲,因此便想著拿大姐的私房錢做些小生意。”

這是尋常思路,沒有讀書的天分,想要小富,也隻有做生意這一條路。

“生意呢,其實也算是做成了的。姐夫在家附近開了一家糕點鋪子,價廉物美,在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氣。”

“而後大姐懷了孕,起初幾個月反應十分嚴重,不能去店裏幫忙,那時她婆母便頗有微詞,覺得姐姐是裝病,嬌貴起來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婉成就有些不快了,“大姐也是想著家裏生意不能沒人幫忙,等到了四五個月,身體感覺還好的時候就回到了鋪子裏,每日忙進忙出,誰知……”

她用力呼護出了一口氣,“誰知有一日大姐因為太過勞累而暈倒了,都見了紅,孩子差點沒保住。大姐醒來的時候額娘也在的,她婆母第一句話就是責怪大姐不知道照顧自己身體,差點弄沒了她的孫子!”

“她早知道孫子,之前大姐辛苦的時候她忙什麽去了?又隻知道孫子,大姐的命難道就不是命?”

在這個以農耕為主要生產力的年代,體力上的先天優勢天然地拔高著男子的社會地位。

又因為程朱理學的出現,加諸於女子身上的枷鎖越來越多,重男輕女的傳統在封建王朝代代相繼,在最後一個王朝達到了巔峰。

女子固然可憐,但似婉平婆婆一般的女子更是可惡,在女子脖頸上套上白綾的也有女子,多麽可悲。

“和她們這樣的人說這些,是根本說不通的。他們隻覺得大姐是他們用彩禮買來的兒媳,最大的作用就是傳宗接代,若是發揮不了這作用,便和廢物是一樣的。”

“就像是打稻米一般,他們想要的隻是大米,誰會關心稻米殼會怎樣呢?”

早知道是這些事了。

“若不是姐夫對大姐還算真心,為這件事同他母親大吵了一架,我是定然要勸大姐和離,同這家人劃清界限的。”

“糕點鋪子賺了錢了,便好像全是她兒子的功勞,也不想想若是沒有大姐,他們哪裏來的錢做這門生意。”

婉襄放下了手中的榆錢糕,她覺得沒胃口了,“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但真正不忘的又有幾個。”

“大姐要坐月子,順哥兒也沒人看顧,不得已才請了個丫鬟過來幫忙,不過幫了兩三個月也就走了。她見了額娘,話裏話外的意思,連著小丫鬟兩三個月的工錢都應該額娘來出。”

“阿瑪氣得吹胡子瞪眼,為爭一口氣,說什麽也不肯出這錢,說若是要他來出的話,就讓姐夫親自來找他說。”

“最後還是額娘擔心大姐受委屈,偷偷讓大哥給大姐送錢過去的。”

婉平的性子大約就是像了白佳氏,若是像劉滿,為爭一口氣豁得出去鬧,她婆婆也就不敢如此了。

說白了,還是欺負老實人。

“最後還是我跟著大哥去了,站在巷子口把他們家的人都痛罵了一頓,又搬出了二姐你來,他們才消停了一陣子。”

婉襄不覺歎了口氣,“做人最重要的,到底還是自己能立起來。這一次大姐懷孕呢,又鬧出了什麽事?”

若是沒事的話,也不用白佳氏去照顧婉平了。

婉成看起來更生氣了,一張小臉微微發紅,“糕點鋪子生意一直很好,家裏條件也漸漸不錯起來。這一次大姐又懷孕,一過了三個月,她婆婆就嚷嚷著要給姐夫納妾,多個伺候姐夫的人。”

“還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個妖妖調調的女人,說是她遠房親戚的女兒,硬要塞到姐夫房裏。”

“姐夫堵了門不肯讓那女人進屋,她就在大姐窗下叫罵,說姐姐是該沉塘的妒婦,氣得大姐又見了紅,找了大夫好不容易才保住這個孩子。”

“後來是大姐大公公實在看不下去家裏這樣鬧,便將那個不明來路的女子收了房,這下子把大姐的婆婆氣得臥床不起。”

也不過是個老/**/棍罷了。

“姐夫關了鋪子,專心在家裏照顧大姐和順哥兒。那老妖婆眼瞅著家中沒了收入,便逼著大姐著人去將額娘請過來照顧她,好讓姐夫可以去鋪子裏幹活。”

“阿瑪本來是不讓額娘過去的,最多是他們一同過去把大姐和順哥兒接回家照顧。那老妖婆隻是不肯,說是我們家要搶他們家的孫子,氣得我又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也是因為這件事,額娘覺得理虧,所以才去他們家照顧大姐的,這幾日也不知又受了多少氣……”

不是以暴製暴,是根本奈何不了他們的。

有人當真硬氣了,又有心軟之人要出來拖後腿。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婉襄當機立斷,“讓人去將大姐和順哥兒接到朝陽門萬歲爺賞賜給我的那一處小院子裏,若是大姐婆家的人阻攔不許,便說是我的意思,他們若有不滿,可以到圓明園中來喊冤。”

這院子原本是去歲婉襄生辰時雍正送給她,她原本打算留給桃葉的。

但桃葉現在還沒有要出宮的想法。

“另外再著人去牙行買兩個手腳麻利的小丫鬟,一並送去那宅子裏服侍大姐。”

她想了想,又道:“再送一張怡親王府的帖子過去,朝陽門附近有許多醫館,若是大姐身體不適,就讓小丫鬟拿帖子去請大夫,務必令他們盡心。”

若拿皇家的令牌去,他們怕是要嚇死,也就隻是怡親王府的帖子最為合適了。

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