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商若是想要說搬出東宮的事, 那就不要說了。”

藏玉殿內,宴示秋換了身衣裳來,一進殿門就聽到越浮鬱垂頭喪氣的話。

宴示秋失笑:“若我非要說呢?”

越浮鬱抬起眼:“……那就明日再說吧。”

“到了明日, 又說明日再說?”宴示秋反問。

越浮鬱咬定不鬆口:“明日再說。”

宴示秋搖了搖頭, 來到越浮鬱麵前的書案前坐下:“不是搬走的事。不過待我跟你說了接下來這件事, 再與你說要搬走, 你許是不會這麽抗拒了。”

聞言,越浮鬱皺起了眉。

他放下手裏用來裝樣子的書冊,隔著一張書案看著宴示秋:“你說。”

宴示秋略作思索, 然後開口道:“你可還記得, 當年我初初來到東宮,頭一日便倒了秦太醫給你的藥、與你說秦太醫有異之事?”

越浮鬱下意識有些不安, 但還是點頭做了回應:“記得。”

“你那時問過我, 說我是不是還懂醫理,我當時是沒有回答你的。”宴示秋靜靜的與越浮鬱對視,“而我不懂醫理, 甚至半分不通, 這件事,這幾年下來你應當察覺到過……為何從來不問?”

越浮鬱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

“……你不說,我就不問。”稍許之後, 越浮鬱頗有點艱澀的回道。

雖然還不知道宴示秋到底會說出什麽來,但越浮鬱潛意識便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他不大想聽了。

宴示秋卻接過話說:“那我現在與你說。”

“見昭,我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從數百年、也許是上千年後的時空來到這裏, 而這個世界, 原本在我眼裏隻是一冊話本, 你、還有這個世界的其他人, 本來隻是話本裏的紙上之人。”

“可我一朝醒來,就來到了這個世界,成為了你的太傅。”

越浮鬱聽得發怔,下意識張了張嘴:“素商……”

“見昭,你先聽我說完。”宴示秋道,他想一次性將該說的都說了。

越浮鬱有點愣的點了頭。

宴示秋抿了下唇,接著道:“按著話本裏的內容,我與你本不會有太多交集。你這個太子不喜歡被硬塞過來的太傅,話本裏的太子太傅也不願意接手這個差事,所以太子太傅來過一日東宮後,便與太子再無交集……直至幾年後太子逼宮造反,弑君弑親,常年未出的太子太傅才又一次被拉出來,被認作太子同謀,最後喪了命……”

宴示秋慢條斯理同越浮鬱說著,說原書裏的劇情,說他以前的世界祖父祖母去世、來到這個世界後卻發現多了原書裏本沒有的祖父祖母,又說他衡量之後,起初本是想要敷衍了事、做一段日子的太子太傅後便找機會請辭,離他這個書裏會逼宮造反的反派太子遠一些。

最後,宴示秋對越浮鬱道:“見昭,我們的相識從一開始就信息不對等,我當初本沒想留在你身邊,更沒想管你的將來……”

說到這裏,頭昏腦漲正在消化信息的越浮鬱下意識出聲反駁:“可你還是留下了。”

宴示秋頓了頓:“……是,我還是留下了。但那是因為我提前知曉了許多內情,所以我才敢留下,並非是因為出於純粹的善心,你明白嗎?”

越浮鬱沉默稍許,然後點了點頭。他看著宴示秋的眼睛,認真道:“我明白了。”

宴示秋也沉默下來,想說的大體都說完了,這會兒看著越浮鬱接受良好、還算鎮定的反應……不知為何,宴示秋反倒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接著,宴示秋又聽見越浮鬱繼續用認真的語氣說:“你當年明知我不是個好人,甚至可能腦子發昏頂著儲君的身份逼宮造反,你還是選擇了救我、留在我身邊。你也知道我並非心性良善之人,算不得好學生,身邊還有許多危險,可你還是一直陪著我。直到如今,我身邊再無阻礙,你為了說服我放下你,才說出了這件事。”

“你把你最隱晦的秘密告訴了我,甚至不怕我將你當做異類忌憚,你還半分不為自己說好話,不怕我當真順著你的話對你生嫌隙。你這般為我著想,對我這般好……你就是愛我。”

“隻是你習慣了將我當做學生,所以不肯承認你自己的心意,也不肯直麵我對你的心意。”

其實聽宴示秋說完,越浮鬱剛剛反倒鬆了一口氣。他害怕宴示秋說出什麽太壞的事,但如果隻是這樣,似乎也不大嚇人,話本變成的世界又如何,宴示秋在他身邊就好。

越浮鬱鬆了一口氣,宴示秋卻是被他說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在喉間,叫他更加心浮氣躁起來。

宴示秋不知道要怎麽回應越浮鬱篤定的話,索性直接站起了身,有些耍賴似的丟下一句:“怎麽就是和你說不通呢!你自己冷靜冷靜吧!”

然後宴示秋轉身快步離開了藏玉殿。

越浮鬱看著他走出去,也沒急著去追,反倒安坐在書案前回味了下,然後不禁笑了出來。

他想,宴示秋才是現在需要冷靜冷靜的人,他就先不去打攪了。

然而一個時辰後,姚喜匆忙跑到越浮鬱麵前:“殿下!宴太傅……宴太傅讓硯墨收拾了行囊,這會兒在備馬車說是要出宮!”

越浮鬱霍然從書案後站起身。

宴示秋以前偶爾也會突然說要回宴府,但那是正好空閑、就隨意回去看看,當天要不了多久就會回東宮,更不會收拾什麽行囊。

可如今宴示秋不僅突然要走,更是收拾了行囊,而且沒有告知越浮鬱一聲的意思,這叫越浮鬱難掩慌亂不安,也多少有點不解於宴示秋這麽突然的離開……難道先前在藏玉殿的對話,把宴示秋嚇到了這個地步嗎?

越浮鬱緊蹙著眉,總算在宴示秋上馬車之前攔下了他。

“素商……”越浮鬱站到了宴示秋麵前,氣息還有些不勻,“你、你說過的,就算要走,也會提前至少半年告訴我……”

被攔下了,宴示秋倒也不意外,畢竟剛才姚喜跑得都快腳下生風了,去做什麽一目了然。

其實宴示秋也沒有要瞞著越浮鬱突然跑路的意思,他隻是這會兒不知道要怎麽麵對越浮鬱,又想著這東宮裏的動靜反正也瞞不過越浮鬱,索性直接收拾東西備車算了。

若是有意要躲避,那這會兒越浮鬱不可能剛好攔下他。

“硯墨,你們先回避一下。”宴示秋道。

硯墨被剛剛越浮鬱那聲自然而然的“素商”給驚到了,這會兒有點愣愣的點頭,然後走遠了一段。

周圍無人了,宴示秋才對越浮鬱道:“我並非要走,還會回來的。”

越浮鬱抿了下唇:“你都收拾行囊了。”

宴示秋垂下眼:“隻是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帶了兩本書罷了。我隻是……想回宴府多待一段日子,正好我們也分開一段日子,都冷靜冷靜想想清楚吧。”

“好,一段日子……是多久?”越浮鬱追問。

宴示秋沉默稍許,然後他歎了聲氣,抬起眼看著越浮鬱,實話實說的回答:“我不知道。十天半月,一月三月,都有可能。”

越浮鬱眉頭皺得更深:“那你還說不是要走……你這分明就是不打算回來了,說不準今日你走了,明日你就差人來東宮帶走剩下的行李……”

宴示秋無奈:“若我打的是這個盤算,那我又何必今日收拾些行囊帶走,直接明日一齊打包不好嗎,今日空著手回去,還不會叫你這麽急的攔下。”

越浮鬱便又說:“那許是你今日已經將重要物件都帶走了,剩下的那些丟在明琅殿不要了你也不心疼,你今日走了就不打算回來了……說不準你說是回宴府,待出了宮就直接出京城,跑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想叫我一輩子都找不到。”

“……”宴示秋默了默,然後表情有些服氣,“你這想象力著實優越……別瞎想了,我隻是回宴府一段日子,當真會回來。”

……其實,宴示秋還真有想過離京一段日子,但這念頭也就閃現而過,很快便讓他自己否了。沒必要,離京後便是將問題複雜化了,而且他身上還有官職在、祖父祖母也都還在京城。

再且說了,為著這麽樁也不知算不算是風流韻事的事情跑出京城,似乎有些誇張。

當下,越浮鬱卻是不願意就這樣讓宴示秋離開。

“素商,你說要分開一段日子,說要冷靜想清楚,都好,但你不能隻告訴我說一段日子……五天好不好?五天後我去宴府接你回來,好不好?”越浮鬱試圖定一個具體的時間。

宴示秋覺得這樣討價還價頗有些奇怪,但頓了頓之後,還是開始了討價還價:“半個月,十五日吧。”

“那要不折中一下……十日?”越浮鬱緩了緩神情,想要努力裝出好商量的模樣。

“十五日。”宴示秋還是說。

越浮鬱頓了頓:“……十日。”

“十五日。”

“就十日吧,素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日已經是三十載,這已經足夠要我的命了。”

宴示秋:“……三十載都忍了,再多忍十五年,差別不大。”

“既差別不大,那就十日吧。”越浮鬱放軟了聲音,差點就想喊一聲老師好讓宴示秋心軟。

宴示秋回以同樣的話:“既差別不大,那十五日又如何呢?難道多這五日,你便要將我這個老師給忘了?”

越浮鬱:“……十五日,一刻鍾都不能多。”

最終還是宴示秋“贏”了這場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