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宴示秋步入藏玉殿, 越浮鬱便將剛收到的消息與他說:“老師,越識的喉嚨怕是真的不行了,榮太後居然還未打算回宮, 甚至想要一直照料我的秦太醫前去為越識診治。”

宴示秋聞言有些訝異。

雖然之前榮太後有意嚴實隱瞞, 但萬佛寺並非什麽密不透風之地, 所以六皇子似是病愈後無法發聲這件事, 之前宴示秋和越浮鬱已經知道了,朝中也有些風聲。這件事帶來的戲劇影響是,重翻當年常氏案的過程都順利了一點, 原先承著些榮氏情分的官員已經開始搖擺。

雖然早就知道些消息, 但榮太後會把目光放到秦太醫身上,還是讓宴示秋和越浮鬱都難免驚訝。

“榮太後這是……”宴示秋輕歎, “在示弱了。”

秦太醫在東宮多年, 其長子也在東宮擔任侍衛。榮太後請秦太醫前去為六皇子診治,也就等於不再隱瞞六皇子的真實身體狀況,放任東宮能夠輕易得知六皇子的秘辛。

越浮鬱點了點頭:“本以為六皇子在榮太後眼裏隻是奪權的工具, 未曾想她待六皇子確是有些上心的。”

“但秦太醫不能去。”宴示秋輕歎了聲。

秦太醫去了, 是能得到六皇子的消息。但同樣的,秦太醫也掌握著越浮鬱真實的身體狀況,哪怕是小人之心了, 也得以防萬一著,不能給榮太後單獨接近秦太醫的機會。萬一秦太醫被策反或是威逼,泄露了越浮鬱的身體狀況甚至都是小事,怕的是他反過來對越浮鬱下毒或是什麽。

越浮鬱自然明白宴示秋為何說秦太醫不能去, 不過就是為了他著想罷了, 如今常氏案還在翻查, 榮氏還是那個如日中天的榮氏, 他們必須得謹慎著。想到宴示秋是在為他考慮,越浮鬱當下便毫不掩飾的有些高興。

“我和老師是一樣的想法。”越浮鬱道。

……

“不肯放秦太醫來,也是正常。”萬佛寺中,榮太後抱著已經睡著的六皇子,輕聲說著,“本也就是試試,那秦太醫縱然來了,也不一定能治小六,那麽多禦醫都治不了,都說是心病……不該那麽容易將榮明安送到大理寺的,那時哀家想著左右小六已經醒了,也就不想理會那小兒,卻沒曾想到,哀家的小六會留下心病……這心病可怎麽治才好……”

在六皇子的喉嚨出事之前,榮太後還能靜下心思索、為六皇子的將來盤算。可自打六皇子出事之後,榮太後心裏一下子就空了,這些天是一日不如一日有精神,榮嬤嬤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也是沒有辦法,隻能口頭寬慰著榮太後。

“你說,是不是哀家作孽太多,才反噬給了小六?”榮太後突然這樣說道,驚得榮嬤嬤差點下跪。

“娘娘!”

“翻案一事,東宮該是早就計劃著了。就這麽巧,常氏舊案被翻出來,這頭哀家的小六也出了事,若非是在這萬佛寺出的事,若非涉事之人是我榮家人,哀家都要懷疑是東宮對小六下手了……”

良久之後,榮太後一聲長歎:“罷了,罷了……小六性情天真,就叫他這麽繼續天真下去,倒也不錯。左右哀家為他鋪好路,將來不論是如今的東宮得勢,還是大皇子一派得了勢,為著他們自己的賢明,也是不會對一個閑散王爺下手的……哀家鬥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這臨了臨了,卻是什麽都沒能留下,皇帝與哀家離心,小六因著哀家重視榮家人、反被榮家自家人害了,榮家年輕一輩的子弟也沒拿得出手的……罷了!”

聽著榮太後幽幽的“罷了”,榮嬤嬤也不禁跟著歎了一聲,明白榮太後這是不想爭了。

連六皇子都不好了,還怎麽爭呢。

什麽叫心病,那不就是沒法治的、不存在的病嗎!榮嬤嬤對榮太後道:“娘娘,老奴會一直陪在您身側。”

那之後,榮家再來信或是來人,榮太後都不理了,隻一心照顧六皇子。

榮家人不敢相信榮太後居然說不管就真的全然撒手不管了,在家裏很是內訌了幾場。

而自此之後,常氏舊案翻查得更為順利。

景平二十四年正月,常氏舊案被重新提起。時隔多年,重查有不小的難度,直至三月初,春日也若隱若現來臨了,常氏舊案的重查才有了定論。

——常氏平反了。

當年獄中自盡的常太師是蒙冤下獄,其養女葉清穎在榮太後的唆使指導下進行了誣告,榮氏一派的官員更是在之後的調查過程中百般幹擾、製造偽證和虛假證人。

如今舊案被推翻,常太師一家冤名得洗,還在朝的涉案官員均拿下獄,根據罪責輕重從斬首判到革職流放。榮氏重大受創,榮太後卻不言不語、未曾辯駁一詞,待到翻案後,她自請了此後幽居萬佛寺,不再回宮。

至於六皇子,榮太後為他請了一旨冊封,此後六皇子越識便是安王、成年之前也隨榮太後居於萬佛寺,無事不出。

常氏既已平反,皇帝越征便想要給越浮鬱的母親常記溪追封一個妃號,越浮鬱特意趕去阻止了。

“母親不會想要。”越浮鬱隻道。

越征沉默良久,突然問越浮鬱:“你可怪父皇?”

越浮鬱回道:“母親是怪你的。”

越征最終還是放下了擬封號的朱筆。

一切塵埃落定,至於貫穿了始終的葉清穎此人,念及她在整件案子中的角色,以及常太師和常記溪父女想來並不願意要她的命,所以此次翻案也沒有特意定葉清穎的罪。

翻案期間,葉清穎待在大理寺。案子平反後,葉清穎就被放了出來。

宴示秋和越浮鬱想起她來,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她、問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卻未曾想,來到葉清穎的住處後,一推開門,他們看到的卻是幾尺白綾跨過橫梁、已經懸梁自盡的葉清穎。

葉清穎留了一封絕筆信,信卻是寫給已逝的常記溪的。

——阿溪,阿姊來尋你,當麵與你和義父認錯。

葉清穎終究選擇了和常記溪一樣的方式,自此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