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二十三年進入十月, 宴示秋和越浮鬱一行人也回到了京城。

冉新相關的人都被榮遂言帶入了大理寺暫押,霍珺則自行回了京城的鎮雲大將軍府,一直混跡在人群中的葉清穎在遮掩下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宴示秋和越浮鬱之前跟她說過在京中要怎麽聯係。

之後就是回宮麵聖, 此次前往建陽府的太子越浮鬱和太子太傅宴示秋、大皇子越謙以及隻當是去玩的六皇子越識, 還有榮遂言都一齊進了宮門。

幾個月不曾相見, 偏心的皇帝親爹盯著越浮鬱很是關切了一番,又誇他此次出京甚有建樹。安陽城發現冤案,為民伸冤, 到了建陽府更是人前不畏、為建陽府的百姓和大越拔除了冉新等毒瘤, 這些好名聲傳回了京城,如今朝堂上不少大臣對越浮鬱這個儲君都有了誇讚。

“宴愛卿也一路辛苦了, 朕當初將你安排在太子身邊, 當真是再正確不過……宴愛卿也務必要節哀,稍後回了宴府,務必要寬慰你祖父祖母保重身體, 你父母親當年之冤, 朕必會給你們宴家一個說法,以告亡者在天之靈……”

越征又關心了一番宴示秋,然後才走過場似的誇了誇越謙, 說他這次做得很得體,將來大越朝的江山正是需要越謙這樣的親兄弟輔佐在越浮鬱身邊。

宴示秋垂著眼心想,皇帝這偏心眼得著實有些明顯,不怪文皇後他們覺得不甘……但作為被偏心的太子一派, 宴示秋自然樂見皇帝繼續這樣下去, 畢竟六皇子有榮家、大皇子有文家。

誇過了越謙後, 皇帝雖然走過場但也還算周全, 沒忘了在建陽府還有個二皇子,於是又問起越誠在建陽府這幾年過得如何,長高了沒,長胖了沒?

越謙很平靜,想了想之後回答:“阿誠如今已經能背下《三字經》了。”

二皇子越誠啟蒙不成,多年都背不下《三字經》這並非什麽秘密,隻是以前他還在京中時,鮮少有人會到他麵前去提這件事,後來他被外放出京,京中就連二皇子這個人也不怎麽會提起了。

當下聽到越謙這樣回答,皇帝越征一時愣神,隨即很是感慨的點了點頭:“好,都在變好。”

之後越征便接著與榮遂言說起了話。

六皇子越識一直站在旁邊,也沒人跟他說話,站久了便覺得無聊,徑直開口說:“父皇,兒臣想要出去玩了。”

越征便停下了和榮遂言的對話,轉而看向如今已經十歲、但仍然一派天真的越識,慈愛道:“識兒這次出京還沒有玩夠啊?”

越識癟了癟嘴:“可是都沒有怎麽玩,一直在趕路,每天都坐在馬車裏,榮二哥也不愛和兒臣玩,榮五哥隻會幾樣玩法,兒臣想玩彈弓,榮嬤嬤也不許,說在馬車裏不方便,可是下了馬車後就要吃飯睡覺了……”

越識一抱怨起來,倒不急著出去玩了。

越征對他的抱怨很是耐心,見越浮鬱沒什麽耐心繼續聽下去的樣子,越征便對越識招了招手:“來父皇身邊,父皇接著聽識兒吐苦水。太子你們就先各自回宮吧,一路上舟車勞頓,快回去歇歇。辛苦榮愛卿還得操勞一陣,冉新的案子不能拖遝。”

榮遂言作揖應下。

從皇帝麵前離開後,幾方人便各自散了。宴示秋和越浮鬱一塊兒回了一趟東宮,沒有久待便再次動身要回宴府。

越浮鬱下意識想要跟著一起,宴示秋按下想要揉他腦袋的手,溫聲道:“下次吧,見昭。今日回去,我要和祖父祖母說起我父母親的事。”

越浮鬱便沒有再跟,隻目送著宴示秋離開。

然後他轉過身,輕聲自言自語:“老師的意思是不方便外人在場……我果然還是外人。”

不過不要緊,隻要老師不會反悔,會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

越浮鬱先前對宴示秋說,他會學著不喜歡他……這話半真半假,越浮鬱的想法其實是……愛慕與否,藏在心裏便是,老師不喜歡聽、不能接受,那他就不再說出口,讓老師以為他真的“改正”了便好。

反正老師會永遠和他在一起,那說與不說愛慕又有什麽差別呢。

……

這天宴示秋回到宴府,祖父宴誦和祖母江荇都在,見他回來都不禁紅了眼睛,一邊摸著他的胳膊一邊說瘦了。

宴示秋父母當年在建陽府死於洪水乃人為一事,宴示秋在之前寄回的家書中已經和祖父祖母說過了。他本是想要回京後麵對麵與祖父祖母說,但思及冉新相關案情文書送回京中後,祖父祖母遲早會得知,與其從外人口中突然得知,不如他在家書中仔細道來。

得了家書之後,祖父祖母也曾寄信給他,信中字裏行間瞧著很是鎮定。直至如今,宴示秋回來了,宴誦和江荇才悲慟的抱著宴示秋落淚。

……

冉新相關的案子涉及時日頗長、涉事範圍上上下下很是廣泛,因為有皇帝越征的明旨催辦,證人證物又很是夯實,所以查辦得非常順暢。

在回京的第二日,霍家便為霍珺做了主,讓她與冉新和離了。之後冉新的案子倒是沒有牽扯到霍老將軍,但冉新的前嶽父、霍珺的父親、當朝的正一品大員中書侍郎龐自寬卻深涉其中。

最早的建陽府貪汙案與當時身為建陽府知府的龐自寬有關,後來宴學淵和沈丹湘夫婦受命前往建陽府治水,無意間發現了多年撥款中的貓膩,龐自寬收買不成,為了保住秘密便吩咐冉新想辦法“解決”,那之後沒過兩日,宴學淵和沈丹湘夫婦便雙雙落水身亡。

那年後沒過多久,龐自寬便被調回了京中,此後這些年他在京中倒是沒直接犯什麽事,但冉新在建陽府的所作所為他大多都是知情並且做靠山的,每年冉新送回京中的“孝敬”,龐自寬也是全盤收著的。

若是隻有冉新,霍老將軍會選擇斷去這一無關緊要的尾巴。但還涉及了龐自寬,霍老將軍坐在家中,看著滿麵懺愧跪在麵前、他自豪了多年的女婿,以及邊上已經多年未曾掉過淚、眼下卻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兒,還有一直以來乖巧懂事、這會兒正惶惶不安的孫子孫女們……

霍老將軍最終重重拍著桌子,怒其不爭道:“自寬啊!你糊塗啊!”

這日,霍老將軍穿戴整齊,一步一步走入了宮城。

霍老將軍與皇帝密談許久,待他離開後,皇帝傳召於東宮,叫來了太子越浮鬱和太子太傅宴示秋。

霍老將軍手裏的兵權,這皇城中不論是誰都“眼紅”許久了,誰都想要收編,但一直以來霍老將軍不肯鬆手、他又沒犯過什麽事,且霍家兵權一直把握在比較製衡的尺度,便是皇帝和榮太後也不好用強硬手段。

但是此番為了保住龐自寬的性命,霍老將軍表示願意移交手裏的兵權給東宮,霍家既會在朝堂上相助,亦會在往後握兵中全力配合,不求龐自寬全身而退,隻求保他一命。至於冉新,那與霍家無關,宴家若是不得勁,可全衝著冉新去。

周旋數日後,宴示秋回了一趟宴家,然後回到東宮,對越浮鬱道:“答應吧,再磨下去,也不見得會更好了。”

霍家鐵了心要保龐自寬,如今念及各方勢力,以及龐自寬罪行中傷及算是最嚴重的宴氏夫婦之子宴示秋如今是太子太傅,霍老將軍想要和東宮“交易”。皇帝越征已經是答應了,東宮這邊越浮鬱和宴示秋若是應下,那如今還能得個兵權,而且在對龐自寬的處置上還有些話語權。

可若是他們堅持著不鬆口,那霍家為了保龐自寬,隻怕會轉而投向文皇後身邊,甚至是有過仇的榮太後身邊……屆時事情更加複雜,東宮所處更加被動,而在對龐自寬的處置上說不定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更叫人慪火。

……

景平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冉新所涉之案與相關之人判處均下達了結果,其中原中書侍郎龐自寬保住了性命,被判處流放一千裏至蠻北。

半個月後,龐自寬戴著鐐銬出京。

宴示秋和越浮鬱站在城牆上看著他越走越遠,越浮鬱輕聲道:“老師,他不會有活著離開蠻北的一天。”

宴示秋“嗯”了一聲。

下了城牆回到宴府,祖父宴誦和祖母江荇今日請了大師來重新給宴學淵和沈丹湘辦法事。

江荇將香燭遞給宴示秋,平靜的對他道:“流放也不錯,蠻北那地方我年輕時曾去過,很是不適合常人生活,錦衣玉食的中書大人去那地方不見得比直接砍頭好,比起死了幹脆,不如活著受罪。秋兒,你和太子殿下已經盡力了。”

本來按著霍老將軍一家想要的結果,是龐自寬被革職然後隻流放三百裏。

宴示秋跪在蒲團上,認認真真拜了三拜。

這天宴示秋宿在宴府,打算第二日再回東宮。

越浮鬱以前也曾宿在宴府過,不過那時為了不給府上添麻煩,越浮鬱是直接和宴示秋同住一屋的。但當下他們之間……雖然看似和從前差別不大,但到底有了差別,回京後越浮鬱一次都沒有提過宿在宴示秋的明琅殿,如今也不好說要留在宴府,隻得拖到了晚膳過後,才一個人上馬車回了東宮。

待越浮鬱離開了,江荇才慈聲問起:“秋兒,你和太子殿下可是在之前的建陽府之行中出了什麽事?”

宴示秋很平靜的倒了一杯茶:“沒有啊,祖母怎麽會這樣問?”

江荇略作思索,然後搖了搖頭:“之前隻是感覺不太一樣,今日則是有了點實證……你要宿在家裏,太子殿下沒有提出要和你一起。”

宴示秋聞言莞爾:“這有什麽奇怪的,他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去歲就是除夕那樣的特殊日子,聽聞你不回東宮,太子他也說要留下來……你們當真沒出什麽事?”

宴示秋無奈道:“能有什麽事呢,祖母?”

祖父宴誦便插話說:“和太子有關的事,秋兒自己拿主意吧,他有分寸。與其說太子,不如說點其他要緊的……秋兒,你如今年紀當真不小了,可有認真考慮過你自己的人生大事?”

宴示秋正在倒茶的手上一僵。

江荇便又接過話隨口道:“說起來,太子的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宮中是否有開始操持他的婚事,秋兒你在宮中可有聽聞什麽消息?”

宴示秋若無其事的搖了搖頭,端起杯茶慢吞吞的喝著。

“太子自有皇上為他操持,咱們還是說說秋兒的事吧……秋兒你可有想過,什麽時候搬回家中?你一直在東宮住著,這婚嫁之事議起來也總不夠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