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香並無問題。”秦太醫對越浮鬱和宴示秋道。

因為不確定盒子裏作為生辰禮物的香到底有沒有問題, 所以他們叫來了秦太醫幫忙檢驗。

要越浮鬱說,直接丟出去才最好,這種還沒到人家生辰就趕著說了生辰快樂送了禮物的行徑著實讓他不爽。但宴示秋覺得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 看看送香的人到底隻是好意, 還是當真存了害他的意思。

“不論送香的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反正我們都要警惕著周圍人的。”越浮鬱嘀咕著說, 但還是讓外麵守著的秦玉言去將秦太醫叫來了。

秦太醫挨著檢查了盒子裏的每一支香,連盛放的木盒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最後確認並沒有問題:“該是做安神用的, 配料倒是非常巧妙, 宴太傅近日夜間睡眠不好,在屋內點上一支許是有安神催眠的效用。”

“當真?”越浮鬱拿了一支香, 湊到鼻間嗅了嗅, 沒聞出什麽特別。

秦太醫作了一揖,又謹慎道:“不過,不同的藥給同一個人用也有可能作用不同, 所以這香也是。”

越浮鬱點了點頭, 待秦太醫離開後,他才一邊收拾桌上的香,一邊對宴示秋開口, 語氣頗有點努力:“既然對老師睡眠有好處,那……留下試試也無妨。”

宴示秋彎了下唇,也上前拿起一根香看了看,略一思索:“如今能在這驛館內隨意出入的, 也就我們這一行人了。知曉我生辰的則更少, 不可能是硯墨和姚喜, 顯然也不是見昭你, 那要麽是榮大人,要麽是大皇子……該是大皇子送過來的了。榮大人不大可能做這事,且他要是有這東西,早之前知道我睡不好時就會拿出來了,沒必要特意在這個時候這樣送來……大皇子怎麽會帶有安神香?我瞧他這次前往建陽府,行囊都沒帶幾件。”

越浮鬱也是已經猜到了這盒香應該是越謙送來的,所以麵上更加不善:“可能他也知道自己心思不正所以夜裏睡不著,需要點這安神香吧……我就說他還沒死心!居然還惦記著老師你的生辰。”

……

“殿下!”青柏聽吩咐將安神香給宴示秋送過去之後,便一直悄悄在外邊守著,因為害怕被發現了說不清楚,所以隔得有點遠,但也足夠他搞清楚一點宴示秋那邊的動向,於是這會兒有些高興的回來對越謙道,“宴太傅並沒有將安神香丟棄,隻是叫了隨行的太醫過去了一趟,小的猜測應該是讓太醫看看那香是否可靠。之後宴太傅那個小廝回來,還特意找了香爐給拿進去,該是要用的!”

越謙聞言神情一鬆,然後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淡,微微頷首。

青柏當真高興,雖然送香之前他勸著大皇子殿下不要送,但既然還是送過去了,那他也是當真不想看到大皇子殿下的心意被忽略甚至丟棄。

……

宴示秋想試試安神香的效果,所以這晚沒有在屋子裏放冰盆,沒成想確實睡得挺好。至於這裏麵到底是個什麽原理,宴示秋也搞不大明白,撚了點香嗅了嗅,沒點燃的情況下又沒覺得困。

“老師,生辰快樂!”

一大清早,越浮鬱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麵過來了。看到宴示秋精神比之前要好的模樣,他有些高興,連帶著對越謙送來的香也沒那麽討厭了。隻是見宴示秋還在那兒撚香,越浮鬱忍不住笑眯眯的催他:“老師,快來吃長壽麵了。”

“好。”宴示秋起身洗了手,然後坐到桌邊,對眼巴巴看著他的越浮鬱莞爾道謝,“辛苦見昭了。”

這長壽麵是越浮鬱親手做的。自從相識之後,宴示秋過生辰時,越浮鬱都會親手給他做一碗麵。起初越浮鬱不會下廚,將東宮的廚房弄得一塌糊塗,好不容易才做出一碗麵來。那之後他潛心鑽研了一陣,第二年再端給宴示秋的長壽麵就很有模有樣了。

宴示秋吃得專心,越浮鬱就坐在邊上看著他吃,過了會兒他突然想起來問:“老師,越謙送來的安神香很好用嗎?”

宴示秋忙著吃麵,沒有說話,聞聲點了點頭作為回答。

越浮鬱就有點鬱悶但“我很懂事”的模樣,說道:“那要不我去找他把安神香的方子拿過來,以後讓秦太醫做出來,老師睡不著的時候可以用。”

宴示秋聞言忍不住笑,他將嘴裏的麵咽了下去,然後喝了一口湯,才慢條斯理看著越浮鬱說:“哪有你這麽不講道理的。”

越浮鬱輕哼了一聲。

“人家送香過來,連秦太醫都說配料方子巧妙,我們得了好卻回過頭去要方子,哪有這樣的道理。何況秦太醫人家是大夫,又不是負責製香的。”宴示秋眼裏帶著笑。

“……那又怎麽樣,他既然送了安神香過來,就該做好被搶更多香甚至配料方子的準備。”越浮鬱非常有反派特色的說道,“至於秦太醫,左右他如今閑得很,正好研究研究製香,多一門本事。”

宴示秋無奈:“強盜邏輯。”

越浮鬱眨了眨眼,一副乖巧模樣。

宴示秋又強調:“跟我麵前說說就罷了,不許當真這樣做。”

“是……可老師你睡不好怎麽辦?”

“也就夏天這段日子太熱了睡不好罷了,往年用冰盆過得挺好的,今年這不是正巧撞上出京趕路嗎,我又不是常年有入睡問題。”

“也是,怪我太著急了。老師你趕緊接著吃長壽麵吧。”

宴示秋這邊吃了一碗麵,榮遂言才頂著一夜沒能睡好的眼下烏青過來了。

他將寫好的文書呈給越浮鬱,同時說:“知州府衙裏的事都處理好了,這文書若是沒有問題,稍後臣便差人送回京中。”

宴示秋打量了他一下,有些奇怪:“榮大人為何這般憔悴?這文書該是用不著寫一晚上罷。”

榮遂言擺了擺手:“宴太傅有所不知,昨夜我想著就在府衙裏把文書寫好了再回來,沒成想剛辦完差事想要離開,那大牢裏的獄卒就匆匆跑來找人,說是徐芳州徐大人想要自盡——沒成,他對自己心不夠狠,就讓獄卒發現了。隻是這事一出,我也不敢置之不理,就去了牢裏看望,想要開解徐大人一番,更沒成想這一去就走不了了。”

“那徐大人是隔著牢門拉著我的胳膊哭得泣不成聲,說自己寒窗苦讀數十年才考上狀元,但是生不逢時什麽的,想留在京城,但又被外派到了安陽,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去,眼下出了這樣的事,該是再也回不去了。又說他們老徐家人丁單薄,他和發妻這麽多年隻得了那麽一個兒子,就縱容了些,沒想到他當官後,兒子更加目中無人,如今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越浮鬱看過了文書,又遞給正在饒有興致聽榮遂言說話的宴示秋:“老師,你看看。”

宴示秋便接了文書看起來。

但不妨礙榮遂言繼續吐苦水:“若不是我自己知曉過往二十餘年從未和徐大人有過私交,經過這麽一夜,我都要覺得自己是徐大人的知己了,他與我幾乎是說了他過去四十來年的經曆,說得最多的便還是什麽生不逢時時運不濟。我倒是想走,但徐大人這位剛自盡過的老大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非拉著我不肯放,我又不能動用蠻力,便捱到了將近天亮,才得以脫身。”

“離開之前我叮囑了獄卒日夜看著徐大人。之後我又要走,偏偏還住在衙門後院的徐家人也醒了,個個都淒惶得很,攔著我問來問去……宴太傅,你這一夜瞧著倒像是睡得極好。”

宴示秋將文書合上,遞回給榮遂言,誠懇道:“文書沒有什麽問題,勞煩榮大人差人將它送回京。榮大人這一夜辛苦了,趕緊回房歇下吧,你的功勞苦勞,殿下都記著了。”

雖然確實想要抱怨,但榮遂言絮絮叨叨這麽多,功利考慮上就是想要最後這句話……沒什麽實際好處就罷了,得個好話總不算要得太多吧。如今得到了,文書也沒問題了,榮遂言便不再逗留。

“是下官應盡之責。”說這話時,榮遂言改變了下自稱,接回了文書,他又想起來,“那我們何時離開安陽?”

宴示秋看向越浮鬱,越浮鬱也看向他,於是宴示秋回答道:“明日吧。徐大人剛剛入獄,我們若是按著原計劃今日便走的話,怕有什麽未能安排的突發之事,今日多留一日相對穩妥一點,榮大人也能好好休息一日。”

安陽城本地的事務,還有徐芳州原本的下屬能夠暫且頂上。待文書遞回了京城,京中自然會盡快安排好,剩下的事倒不用宴示秋他們操心,也不用特意在此多留。留著也做不了什麽,而且他們是為建陽府送錢款去的,不好在途中停留太久。

榮遂言就拿著文書離開了宴示秋的房間。

沒什麽要緊事做,越浮鬱便又盯上了越謙送來的那盒子安神香,對宴示秋道:“不找越謙搶配料方子,但從這裏麵拿一點給秦太醫讓他研究研究,看是否能配出來總行吧?萬一日後還有能用得上的夏日呢,是不是,老師?”

宴示秋拿他沒轍,尤其是越浮鬱當真是為了他考慮。

“好。”宴示秋無奈的點點頭,又忍不住笑,“就是辛苦秦太醫了,突然得研究製香。”

“昨夜秦太醫驗這香時也沒見他為難,反正香料和藥材都是一回事嘛。”越浮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說。

宴示秋聞言一頓:“……我本想反駁你,但轉念一想居然又覺得你這話並沒有問題……許是我不大懂醫的緣故吧。”

越浮鬱就笑盈盈的握住了宴示秋的手,又問他:“老師,是我手涼好用,還是那香好用?”

宴示秋:“……”

“見昭,你想聽實話還是違心話?”

越浮鬱:“……”

宴示秋又說:“實話便是那香好用,你的手隻是偏涼,並不是不會融化的冰塊,夜裏我也不能握著你的手安然入睡。違心話便是……其實也不算違心,就是哄哄你的話,自然是你的手好用。”

越浮鬱保持沉默。

又過了小會兒,宴示秋忍不住了:“見昭,你能鬆開手了嗎?你的手開始熱起來了……要是你覺得手上空落落的不舒服,又不想玩九連環,那不如給老師打扇吧。”

越浮鬱繼續沉默,手上聽話鬆開,然後拿了折扇給宴示秋扇風。

宴示秋忍俊不禁:“那,老師看會兒書?”

越浮鬱悶悶“哼”了一聲,隨即也忍不住笑起來。

宴示秋便埋頭看起了書,越浮鬱的目光靜靜落在他的側臉上……他想,老師剛才說,他並不大懂醫。

越浮鬱曾經以為宴示秋是懂醫理的,因為當初宴示秋看出了秦太醫給他的藥有問題,那是他問宴示秋是否懂醫理,宴示秋也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今天並非頭一次了,這幾年相處下來,越浮鬱早就有些意外的發現,其實宴示秋對醫理並不了解。也就是說,宴示秋沒法解釋當初為什麽會知道那麽秘密的一件事。

給他下藥、讓他一直病歪歪的,這件事當初應該隻有下命令的皇帝、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和秦太醫本人知道才是,秦太醫怕有一天事情敗露禍及家人,從未與人說過。這樣幾乎密不透風的一件事,宴示秋當初作為一個剛上任的太子太傅,是如何得知的呢?

越浮鬱想不通,也不想去細究,若是細究起來,其實宴示秋身上仿佛還有許多秘密……說不上來具體的事,但平日裏幾乎時時刻刻相處在一起,越浮鬱偶爾便能在一些細節上看到宴示秋身上的一點“違和感”。

最離譜的時候,越浮鬱甚至覺得宴示秋不像是這個世上的人。

於是越浮鬱不敢再去想了,反正不論如何,宴示秋是他的太傅。至於那些秘密,將來老師想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與他說的。

……

第二日,一行人再次啟程,離開了安陽,繼續往建陽府去。

這一走便又是半個月的時日,好在接下來這一路上和剛離京那十來日一樣,並未遇到什麽特殊的事情。期間倒是得了京中的回函,知道了即將前往安陽接任知州這個位置的人選。

“居然是張次槐。”宴示秋有些意外。

倒不是對這個人有什麽意見,隻是張次槐和徐芳州一樣,都是和宴示秋同年的進士,徐芳州得了狀元,宴示秋是探花,張次槐是那年的榜眼,沒想到在京中時和這兩人沒什麽交集,最後都和安陽城扯上了淵源。徐芳州和張次槐在京時關係卻很親近,如今卻是境遇有了大變,徐芳州在牢中,張次槐卻是他的接任。

就這樣,一行人帶著戶部給建陽府的禦洪款項,終於進入了建陽府的城門。

建陽知府冉新攜了一眾下屬在城門口相迎,見誰都是堆著一臉親熱的笑,對太子和皇子們就說豐神俊朗,對宴示秋這個太子太傅和榮遂言這個京官就說年輕有為,滿臉都寫著阿諛奉承四個字,他身後的其他官員們也是差不多的作態。

隻是很可惜,並無人搭理他的奉承。越浮鬱很冷漠,冉新越奉承他越冷漠。大皇子越謙很平靜,冉新說什麽他都一臉溫和的微微頷首。六皇子年紀不大,性格好動也不愛讀書,冉新無差別誇豐神俊朗的時候,他回過頭問同行的榮嬤嬤什麽叫豐神俊朗。

宴示秋瞧著倒是霽月清風脾氣很好,但他也不怎麽愛出聲回應。榮遂言倒是回應,隻是張嘴閉嘴都是關心建陽府的百姓們,又問起今年堤壩修繕了嗎,新的禦洪工程建得怎麽樣了……弄得冉新代表的建陽府一眾官員很是局促。

建陽府洪水多發於八月中旬,但戶部每年撥款的時間都和今年差不多,送到建陽府時往往都快八月了,如果是每年撥款到了之後才開始修繕工程,那著實有些晚,但每年仍然是這個時間送達款項,這是因為這個撥款主要是撥給明年的份額。

早年建陽府知府還是冉新的嶽父龐自寬時,他上書京中提了這個建議,說是提前送達來年的款項,能以防來年撥款撥款過程中出現問題,也能提前做好修繕預算。算起來也就是將以前的撥款時間提前了半年而已,建陽府水患素來嚴重,京中就允了。

但實際情況,建陽府是錢款一到便馬上“花”出去了,哪管這是今年還是來年的份額、這筆款項又是用於什麽事項的。建陽府公中沒錢,就算有,也鮮少用在修繕禦洪工程上。

今年和往年一樣,修繕工程並沒有正經開始,隻是在得了信知道今年會有皇子高官到來之後,冉新勉強撥出一點款項、安排了點能夠支撐著糊弄的修繕工作。但是,兩個月前遞回京城的折子中寫的是那時便已經開始禦洪事宜、會為保障老百姓不受洪水侵害做好萬全準備。

沒想到榮遂言會一來就問禦洪的事,冉新含糊著回應了,當下麵上還是帶著奉承的笑,等回了冉府之後他便馬上拉長了臉,來到後院大發脾氣。

驚鵲溫柔小意的給他倒了一杯茶:“大人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去接今兒要進城的貴人們了嗎,怎麽還把自己氣成這樣了,多傷身啊。”

冉新接了茶,猛灌了一口,然後砰的放下茶杯,又將驚鵲抱到了腿上坐著,很是不悅道:“倒是本大人小瞧了他們,個頂個的脾氣大,那個太子連馬車都沒下來就算了,連那太子太傅都敢坐在馬車上不動,真當本大人說一聲下官,還真就屈居人下了不成!還有那大理寺少卿,三句不離禦洪,倒顯得他有多能耐,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才是這建陽府的父母官,不過是來送錢的,越俎代庖個什麽勁兒!”

驚鵲便靠在冉新懷裏,怯怯的說:“這麽厲害啊,那大人會不會很為難?”

“怎麽會!本大人可是這建陽府的天!”冉新哼了一聲。

“就是呀,大人可是驚鵲見過最有本事的人了。那些貴人裏雖然有皇子,但初來乍到看不清形勢罷了,不然哪敢給大人甩臉色看,他們在這建陽府的吃穿住還都得仰賴大人您呢!”

說起吃穿住,冉新又是怒氣橫生:“何止是甩臉子,他們簡直是不知好歹!本大人特意給他們在建陽府裏最大最貴的那家酒樓定了幾桌子接風宴,可他們倒好,都說不去!還有本大人安排的客棧,連那個大理寺少卿都說不去住!倒是本大人原本心太善了,給了他們這不識好歹的機會!”

驚鵲便一臉驚訝不解:“這些貴人們怎麽這樣啊,實在是太不會做人了,想來是在京中被慣壞了,大人可千萬別為他們生氣,平白傷了自己的身子。可是……他們不住大人安排的客棧,還能住哪兒呀?這人真是奇怪。”

“人家可是皇子和重臣,哪不能住,自然看不上本大人的安排。那個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是同胞的親兄弟嗎,就說要去二皇子人家那兒住……二皇子那宅子是好,當初好不容易騰出來,本大人正要下手,誰想到二皇子就來了建陽府,迎了尊不好惹的佛進來,宅子也沒了。”

說起這事兒,冉新頓時更怒了,又罵罵咧咧了一陣,然後很是勉強的叫了管家過來,讓他轉告吩咐下去,趕緊加大加快禦洪工程的修繕,免得榮遂言他們心血**去江邊檢查。至於所需的錢款,自然從剛到的那一批款項裏取用。

驚鵲接著軟聲說話,心下百轉千回,想著或許這次來的貴人當真能信……至少這次的貴人們,似乎並不吃冉新阿諛奉承那一套。

……

越謙和他的隨侍青柏往越誠的府中去,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同行,都選擇了直接入住建陽府中隸屬皇家的驛館。但建陽府這驛館顯然維護得並不上心,連安陽城都比不上,他們在安陽幾乎是能直接入住,但建陽府這邊還得等人拾掇拾掇。

這期間,六皇子便在驛館內跑來跑去,榮嬤嬤實在追不動他,榮二公子榮明風也沒那麽多耐心哄著六皇子,幹脆就讓榮五公子榮明安去照顧,榮明安很是順從的應了差事,然後緊緊跟著六皇子以防意外。

宴示秋他們就站在馬車邊,越浮鬱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目光的在給宴示秋打扇。榮遂言目不斜視,仿佛眼前並沒有發生“太子殿下在伺候人”這種事,用隨口說說的語氣道:“看來這建陽府不怎麽純粹。”

……

“殿下!大皇子殿下到了!”

二皇子越誠在這建陽府的府邸之中,仆從頗有些興高采烈的來到越誠麵前稟報。

越誠聞言卻不見半分高興,神色莫名的看向仆從:“你高興什麽?”

仆從一愣:“殿下……”

越誠猛地將手邊的物件砸了過去:“你高興什麽!”

仆從霎時抖著腿跪下了:“奴才……奴才不敢……”

越誠哈了一聲:“我知道你們在高興些什麽,不就是覺得我這個二皇子廢了,大皇子前途無量,他現在居然來看我,我可不是該高高興興趕緊迎出去搖尾巴嗎!”

越誠早就知道越謙會來建陽府了,他雖然不往京城回信,但文皇後和越謙這幾年仍然會時常寫信到建陽府來,說些他們在京城的近況。

越謙來了建陽府之後會到他這裏來,越誠也不覺得意外。他雖然不高興,但並沒有打算把越謙這位皇兄拒之門外,在仆從麵前發了一通火之後,越誠就起身來到了前院的花廳中,越謙已經進來了,正坐在廳內用茶。

“阿誠。”看到越誠,越謙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越謙已經做好了越誠會衝他發火的準備,但沒想到越誠突然對他一笑,越謙意外得一愣,又喊了一聲:“阿誠?”

“皇兄遠道而來,弟弟給皇兄準備了一些禮物,就在特意為皇兄收拾出來,方便皇兄在建陽府這段日子住下的那個院子裏,皇兄現在方便的話,弟弟陪你去看看?”越誠的語調很是親昵,仿佛兄弟二人之間並沒有過嫌隙,親昵到有些怪異。

但越謙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點頭:“好。”

於是越誠走在前麵,越謙微微落後,跟著他繞過了九曲回廊,來到了這府中的一處院落前。

“就是這裏了,這個院子特別大,能住下不少人呢。”越誠話裏帶著笑說。

越謙微微蹙了眉,隻覺得越誠這模樣更加怪異。

直至院落的大門推開,他們步入了院中,看到已經跪在裏麵的十來個人,這種怪異感更甚,讓越謙甚至想要退出去。

越誠卻指著跪在院中的十來個年輕男子,還是對越謙笑得歡快親昵:“皇兄怎麽是這個表情,難道不喜歡弟弟特意為你準備的這些禮物嗎?是不是還沒仔細看?你仔細看看啊,這些男人長得都挺漂亮的,雖然確實也比不上皇兄幾年前喜歡的那位宴太傅,但皇兄也體諒一下弟弟,這裏畢竟是建陽府,不像京城那麽人傑地靈,能找到這麽些年輕漂亮的已經很不易了,弟弟可廢了不少心思呢。”

“皇兄遠道而來,弟弟這裏也沒什麽可招待的,隻能趕忙尋了這些人來。也不知道皇兄會待多久,怕人太少了皇兄覺得膩味,便盡量多尋了些,如今還在尋呢,可不止這麽點人。皇兄也別怕麻煩了弟弟,大大方方一天用一個都使得,畢竟皇兄幾年難得來一次,這次來了走了,下次什麽時候來也不一定,趁著現在有機會,弟弟可得趕緊向皇兄獻些殷勤……”

“阿誠。”越謙閉了閉眼,出聲打斷了越說越快的越誠。

但越誠隻是停頓了一下,然後還是接著道:“皇兄怎麽這般態度,可是幾年沒見當真與弟弟生疏了?是不是怪弟弟沒有回信?可皇兄你當真得體諒弟弟,弟弟連《三字經》都背不下,哪裏會寫信呢,皇兄你……”

“啪”的一聲,越誠的臉上驀然落下了一個巴掌。

越誠愣了愣,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臉,又直直看著剛放下手的越謙,一時間表情似哭似笑:“……你打我?”

越謙唇色有些泛白,他覺得掌心有些發麻,聞言喉間一哽:“……阿誠,是皇兄對不住你。”

聞言,越誠驟然吼道:“你打我!幾年不見你一來就打我!我到底做錯什麽了!當年我被趕出京城,你連送都沒有送我!你就是個敢做不敢當的懦夫!縮頭烏龜!你敢喜歡男人你怎麽不敢認啊!我現在幫著你找了這麽多男人來讓你高興,你不高興嗎?你憑什麽不高興!”

……

越誠的府上不能安寧,但驛館這邊拾掇入住後,倒很是平靜舒適。冉新這個建陽府知府也就是在自家後院裏什麽都敢說,仿佛什麽都不怕罷了,實則人前還是沒那麽囂張,即使不滿越浮鬱他們不將他放在眼裏,但麵上還是小心供著,並不想落人口實,隻盼著這些大佛們趕緊離開建陽府。

宴示秋和越浮鬱在驛館待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說要出門,說是想在建陽府這城中四處走走看看。

榮遂言聞言就想說和他們一塊兒出去,他這次來建陽府也得考察一番,但話未出口,榮遂言就反應過來越浮鬱肯定是不想他同行的,他還是別湊過去討人不快了,回頭自己一個人出去吧!

硯墨和姚喜也被留在了驛館裏,隻有宴示秋和越浮鬱兩人並肩同行。

出了驛館,他們先是在街上隨意轉了轉,然後很是自然的來到了一條名叫如意巷的巷子口,轉進去後又慢騰騰走到了巷尾的一套宅子前。隔著並不算高的土院牆,可以看到這宅子的院落裏種有一顆槐樹。

“應該就是這裏了。”越浮鬱道。

他們上前敲了門,又過了會兒才隱約聽到裏麵有人來開門的動靜。年久的木門發出嘲哳的聲響,越浮鬱和宴示秋看到了前來開門的屋子主人——一位年在四十左右,眉眼間帶著死氣沉沉的婦人,但她的麵容仍然可見年輕時的模樣,和他們曾在畫像上看過的年輕女子頗為相像。

“二位有事嗎?”婦人沉聲開口。

越浮鬱道:“您可是尹清葉?”

婦人平淡的點了點頭:“是我,你們找我?”

“我是常記溪之子,越浮鬱。”越浮鬱徑直開門見山道。

這位如今名喚尹清葉,本名葉清穎的婦人聞聲一怔。

“能進去說話嗎?”越浮鬱又問。

葉清穎愣愣的鬆開了抓著木門的手,往旁邊退開一點,方便外麵的人進來。

越浮鬱便看向宴示秋,然後一塊兒進到了院中。

葉清穎這才回過頭,目光落在越浮鬱的臉上打量著,似是在尋什麽熟悉的痕跡。

又過了會兒,她回過頭關上院門,再次看向越浮鬱時,她恢複了平淡:“屋裏坐吧。”

“家裏沒什麽待客的,喝點清水吧。”進了屋內,葉清穎從茶壺中倒出了兩杯清水。

宴示秋和越浮鬱接了杯子,但拿在手裏一時間也沒心思喝。

葉清穎在他們對麵坐下來,率先開了口:“你是阿溪的孩子,那這位呢?”

她問的是宴示秋的身份,宴示秋便回道:“我是太子太傅,宴示秋。”

葉清穎點了點頭,又問:“你們怎麽找到這兒的?”

“家中祖母前段日子來過建陽府,偶然在街上遇見了您,祖母見過您年輕時的畫像,便認了出來。”宴示秋道。

葉清穎聞言一愣,然後輕笑了下:“沒想到隻是因著一個巧合……別稱呼您了,不知情的還當我有多值得敬重呢。”

“你們……為何會來?可是你母親讓你來的?”葉清穎看向越浮鬱。

越浮鬱和宴示秋聞言都是一愣。

沉默稍許,越浮鬱開口道:“家母已經去世多年。”

這下換葉清穎發愣了。

她呆愣了許久都沒回神,宴示秋隻好出聲喚了她一聲:“葉娘子?”

葉清穎垂下了眼:“是嗎……她什麽時候沒的?怎麽沒的?”

“十年前,自縊。”越浮鬱平靜道。

葉清穎就又一次沉默下來,過了會兒,她才再次出了聲:“十年前,十年前……是你回宮之前,她就沒了嗎?”

當年皇帝從民間帶回了一個私生子並且立為了儲君,這件事並不是什麽秘密,主要是也瞞不太住,鬧得太開。

越浮鬱點了點頭:“母親去世後,我被帶回了皇宮。”

葉清穎就不禁自嘲一笑:“難怪……我當年居然還以為是她放過自己了……許是我盼著她能放過自己吧,那樣才能假裝一點心安,堂而皇之投入普通人的日子……我以為這些年她一直在京城,縱使活得不開心,也應當是活著的……我以為她是活著的……”

越浮鬱沉默稍許,還是打斷了葉清穎不停的絮念。

“母親自縊前留有一封很長的絕筆信,雖然當時已見不到你,但她還是在信中留了一些話給你,我自作主張來找你,也是想把那些話帶給你。”

葉清穎抬起了頭。

越浮鬱繼續道:“母親說,當年之事雖因你而起,但你也是被他人誆騙失去了理智,當年那是政權之爭,你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根引線,縱然沒有你,也會有其他的棋子其他的引線,你們都一樣,並沒有辦法從政局泥濘中掙脫。”

“就是在朝多年的你們的父親也沒能鬥過政敵,早在你出麵誣告之前,常家便已呈頹勢。當年之事,她有些怪你,也不是很怪你,至於常太師,他死前並沒有怪過你,隻遺恨早年沒有多關心你,沒能及時發現你心中的刺,才弄得那時家宅不寧。”

“母親說,相比於恨你,她其實更恨自己的無能,從前無力保住常家,父親死後無力為常家翻案,苟活數年卻始終被困於私宅不能逃脫。她還遺憾於那些年裏未能再與你相見,若是能再見到你,她還想告訴你莫要再困囿於當年之事,你本是清高傲氣之人,何苦留在醃臢之地為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