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伯, 麻煩您了。”

巫振鋒看著溫瑾轉頭,對身旁人說道。

那馬夫打扮的人微微頷首,然後靜靜地走了過來, 他看著四五十歲年紀, 臉上卻有飽經風霜之感,像是經曆過無數跌宕和苦痛。

他神色很平靜,並沒有匹夫小民驟然見到大人物的誠惶誠恐,似乎他隻是聽了城主吩咐, 來這裏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樣。

空氣的凝滯,爭端的漩渦, 都與他無關。

靈獸放鬆趴臥,全都安然等待, 這是極度放鬆和信任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的事情。

在場眾人盡皆猶疑, 雖知曉生死之間,但巫我誠合體威壓仍在,無人敢妄動,因此目光也都集中在了烏伯的身上, 猜測著他的身份。

明明看上去隻是個普通的馬夫,隻有築基修為,他難道能解開禦獸宗的陣法嗎?懷玉城當真如此藏龍臥虎?

當馬夫來到身邊時,他停住了腳步,巫振鋒身體微微緊繃,是一個下意識的防禦姿態,可馬夫隻是轉頭看他, 眼神深邃:“你是‘振’字輩的?”

他的聲音如含悲歎:“這裏的靈獸在哭。”

“你沒有照顧好他們。”

他歎息一聲, 並不多說, 並不評判,並不等待回應,順著湖麵上的小道,向著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蓮花池中的錦鯉跟隨著他遊動,爭相躍出水麵,仿若鮮花盛彩,夾道歡迎。

巫振鋒轉頭看他,眼眸微暗。

事到如今,結合巫我誠和靈獸的反應,雖然不想承認,雖然不知為何,但眼前這人,確實是千年前那位宗內的天才巫振海了。

雖然對方隻有築基修為,但是禦獸之人彼此間會有一種感應,當他靠近時,巫振鋒下意識地防範,那是一種比合體期老祖還要恐怖的壓迫和壓製,仿佛麵對什麽龐然大物,叫人望而生駭。

但更多的,他想到這人是親獸之體,是活了千年的親獸之體,他的血,比他女兒四月的血要更有用。

至於解陣,巫振鋒並不擔心什麽。

雖然對方是老祖的老祖,但禦獸宗的陣法是在四百年前,用以陣法著稱的赤烏一族血祭而成,詭譎狡幻,變化多端,與千年前早不可同日而語,烏振海就算再聰明厲害,也解不開。

思及此,巫振鋒開始唱白臉,他頂著壓力般上前,來到巫我誠的身邊,溫聲寬慰勸解:“老祖,振鋒知道老祖是覺得禦獸宗被人相欺才如此動怒,但此舉隻會叫人說我禦獸宗心虛。”

“這蓮花池陣法下除了亡妻的墳墓確實什麽都沒有,至於那聲鮫人嘯叫,想必是亡妻的某個陪葬品受親獸之體靈體感應,有此一聲。若這位道友真的能解開陣法,那便看看也無妨,還請老祖息怒,為了禦獸宗,莫要叫各位道友誤會。”

一番話,便將之前的殺人滅口美化了被欺反抗,在場的人多數人精,驟然聽到了有活命的機會,多數人也都紛紛應和起來。

萬廣海當先開口:“若是能親眼驗證,蓮花池陣法下確實無事,那麽想必是我誤會了,在下願意向巫道友道歉。”

他起了頭,剩下的人便也好開口了,紛紛笑著是“誤會一場”。

唯獨夜不醒,頂著半張爛柿子臉,眉頭緊皺,視線落在蓮花池中,並不同流合汙的模樣。

溫瑜看著他。

她知道在原書世界中,為什麽夜不醒死的那麽早了,因為他這樣寧折不彎的人,在這樣一個被主角意誌主宰的混亂的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溫瑾”也是一樣。

區別隻在於,誰死的能痛快些,而誰還在遭受痛苦折磨。

她重又看向烏伯,他沒有走到蓮花亭,而是在小道的中間半蹲下,伸手貼在那水磨石道上,微微閉目感應。

巫振鋒剛剛的話,她聽得清楚明白。

似乎,他對這陣法很是自信,認為烏伯無法解開,而當那個時候,他會再順勢而為,解開陣法,展露陣法之下,確實隻是一座墳墓,之前種種抵抗隻是不想叨擾亡妻安寧,最後當下誰也不用死,是誤會一場、皆大歡喜的結局。

溫瑜不喜歡這樣糊弄人的結局。

她微微垂眸,視線落在仍在昏迷的沐顏身上,就在剛剛,“溫瑜”試圖喚醒她,可她紋絲不動,一點反應都沒有。

沐顏的昏迷,是主角意誌為她挑選的最優解。

眼前的形勢,有太多宗門大能在場,她隻是一個弟子,又不在局勢的漩渦中,除了站著,並沒有說得上話的機會。

說不上話,並不處於局勢的中心,這不是一個女主該有的牌麵。

那麽,便避開。

同時,無論最終誰勝誰負,她都可以清清白白地站在勝利的一方。

當然,溫瑜很清楚,主角意誌是偏向“誤會一場、皆大歡喜”的結局的,隻有這樣,她的血脈父親為她準備的這一切她還有下一次機會取到,禦獸宗還存在,巫振鋒還存在,雕像力量還存在,她便能成為承繼者,這一切唾手可得。

奠定書中的又一次好運。

這次解陣法的戰爭,與溫瑜博弈的,不再是“善良”的女主,而是藏在她身後那漸漸顯露出黑暗獠爪的主角意誌。

而她,要贏。

她也會贏。

“巫宗主說的是,本來打開陣法就可以輕易解決的事情,何必將場麵弄得這般僵,”溫瑜含笑望過去:“這麽簡單的辦法,我們之前去做就好了。”

這話是明明白白的諷刺,但以巫振鋒的城府,不會為這樣的事情而激怒,他甚至笑了笑:“看來解陣還需要一段時間,既然溫城主煮了茶,不如請大家嚐嚐。”

“看是否真如溫小姐所說,是千金難得的福氣。”

“好。”溫瑜就勢坐下:“想喝的道友,請就坐。”

雖說是喝茶,但在場的人都清楚,這是一場站隊。

信溫瑾的,便去喝茶,不信的,便推拒。

合體修者在前,多數人都委婉推脫,唯有夜不醒緊抿著唇,走了過來,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而目光一直鎖定在烏伯身上的韓勝,則是小心翼翼地雙手端著茶盞,慢慢恭謹喝完,最後又小心放下,才局促開口道:“溫城主,我可以湊近些去看嗎?”

“不會很近,就在欄杆那就行。”他臉憋得更紅,用手指先是比出了個距離,然後又立刻否定。

溫瑜頷首:“不要打擾烏伯。”

“嗯!”韓勝是個快樂的兩百斤紅臉大漢,站起身後拉了半□□服,甚至還捋了捋前後並無變化的頭發,才往欄杆方向走了過去。

狀若穩重,卻同手同腳。

溫瑜手持茶勺,又為夜不醒續了一杯:“夜宗主,酒才暢飲,茶需慢品。”

夜不醒卻頗有幾分沉悶,他看了一眼溫瑾,見他笑意放鬆,而旁邊的妹妹“溫瑜”正在剛剛發現的沐顏和袁霄身上試著各種救人的小法術,偶爾樂上一下,很是輕鬆玩鬧的感覺,眸光微亮,沉聲開口。

“溫城主,即使打開了陣法,禦獸宗冤孽累累,但合體修者在此,又能如何呢?”他低聲而問,本是商量,說到最後,卻微有迷茫。

“人們修行入道,有為長生,有為權勢,有為享欲。”蒸騰熱氣中,溫瑾的臉像隱在仙境,他看了過來,廣袖寬襟,煮茶烹茶,行雲流水:“夜宗主是為的什麽呢?”

夜不醒握緊了茶杯,低聲道:“匡扶正義,天下長安。”

這話,是當年背著一根柴火棍和破爛繈褓的少年,踩著露出腳趾的草鞋,跪在上弦宗山門前,懇求入門時所說的誓言。

少年是他的哥哥,他們是修魔大戰的遺孤。

少年根骨被廢,隻能待在外門做些雜役夥計,雖然沒有什麽,但夜不醒印象中的那些過去,他從來沒有受過什麽苦,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後來,他繼承了哥哥的誓言。

這是他的道。

“夜宗主,既為匡扶正義,那便匡扶正義,縱然合體修者在此,又有什麽如何不如何呢?”溫瑜溫和而笑,他甚至沒有壓低聲音,唇間笑意飛揚,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巫我誠的身上。

這是挑釁,可巫我誠並沒有反應。

夜不醒卻微有明悟。

當上宗主後,他做出不少妥協,和了不少稀泥,可劍光蒙塵,漸漸地,當初的誓言卻有些模糊了。

他維持的,隻是和平的假象,虛偽遮掩的鮮花之下,是疥瘡流膿的疤痕。

再怎麽遮掩,再怎麽和稀泥,也不能阻止傷痛的蔓延。

眼前清明,腦中的痛意也緩消,臉上再沒有擠壓腫脹之感,茶水順著肺腑流下,點點靈氣沁入周身,夜不醒這才意識到,他身上被靈威灼燒的傷痕,已然修複。

這是元嬰初期能做的嗎?

他愕然抬頭,隻見溫瑾緩緩而笑:“夜宗主,我說了,這茶,要慢慢品,才能知道其中滋味。”

他也露了笑容,心中急躁一掃而光,放鬆落座,抬起茶盞,悠閑品茗,等待著烏伯的解陣。

巫振鋒並沒有錯過兩人動向,但他並不擔心。

在他看來,合體修者在手,這兩人隻是癡人臨死前的做夢妄言,就如同死在手裏的那些靈獸,即使強如赤烏一族,口出人語不甘詛咒,可也從來沒有改變過什麽。

他目光落在蓮池,如今該是出言嘲諷無法破陣的時候了。

可令他驚訝的是,烏振海的手下隱有紅光,點點紋路如同蛛網交織,纏|繞在他的手臂上,匯聚到掌心的位置,隱隱是隻三足赤烏的虛影模樣。

他竟然看透了陣法的基點,引動了三足赤烏殘魂的反應。

巫振鋒心中微驚,有些擔心烏振海真的可以解開陣法,但想到蓮花池下囚困的那些鷲鳥,陣法用他們的血魂和怨氣穩固,哪怕烏振海破了第一層,也不能解開那建立在鷲鳥一族生命上的第二個掩蔽陣法。

正想著,視線中,烏振海卻站起了身。

他掌間那赤烏虛影消散,像是支撐不住,而蓮花池水,無波無瀾,並沒有造成什麽實質的影響。

巫振鋒心中一鬆,寬懷笑道:“看來溫城主手下這位高人,也無法揭開禦獸宗的陣法。”

這樣的話本不該是他說,可手下控製的人盡皆被束縛,那些大能賓客中,即使有些往日交好的,此時雖有傾向,在事情未有明確定局之前,也不會在口舌上給人把柄,都隻微笑看著。

而巫振鋒,即使不想承認,他確實被烏振海的行動和能力惹得有些心煩氣躁,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便直接出言。

即使定局未定,能夠擾亂烏振海的心境也是好的。

可烏振海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看向溫瑾,微微躬身:“城主,此陣可解。”

“隻是,我需要四月助我解陣。”

“此陣可解”四個字出來,在場眾人無不嘩然,本來隱隱戰隊禦獸宗的人心裏也不禁泛起了嘀咕,若是陣法解開,一切真如溫瑾和萬廣海所說,眼前合體修者坐鎮,又該如何自處?

唯獨韓勝一臉殷切地看著烏振海,小聲鼓勁:“我就知道,您一定是可以的。”

而當烏振海因為這目光而看向他時,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高個壯漢,在目光相觸的瞬間,臉肉眼可見地紅了,甚至,臉上出現了討好到近乎癡迷的微笑。

正當韓勝思考措辭時,烏振海的目光滑過了他。

韓勝:……丁醜甲子年九月初一,他看了我一眼,雖死無憾。

而巫振鋒在聽到需要四月時,腦海裏迅速想起了那個笑容甜甜一身紅衣的活潑少女,但更多的,是之後的構陷和推動。

他們不會找到四月,那是禦獸宗最隱蔽的地方。

而他可以以此指摘溫瑾和懷玉城無法解陣,故意托辭,胡攪蠻纏,再親手打開陣法,讓他們親眼看到蓮花池下的那座墳墓,從而將所有的汙|穢都徹底洗清,打得懷玉城永無翻身可能。

可溫瑾接下來的話,卻將巫振鋒的一切盤算粉碎。

“四月,出來吧,烏伯叫你過去。”他聲音溫和,唇邊笑意如三月清風,持著茶盞的手像是文士撫琴。

巫振鋒順著他招手的方向看過去。

那裏,紅衣少女像是一團火一般跑了出來,掠過紛亂的人群,帶著這個世界最繽紛的色彩,衝著烏振海奔了過去。

“爹爹!”少女撲在烏振海的懷裏。

自始至終,對於巫振鋒這樣一個害她囚困她的人,她甚至都沒有投去一個眼神,仿佛並不值得在意。

一隻金玉雙色的金蟾蹦跳著跟隨,守護著少女的身側。

巫振鋒認得,那是懷玉城溫家兄妹的靈寵。

他瞳孔微縮,看向溫瑾,他找到了四月,那麽今天的一切,到底哪裏是真哪裏是假?

巫振鋒以為他布下了完美無缺的一個局,哪怕中間出了這麽多的波折,他仍舊隨時都可以隨機應變,讓一切向著利好的方向展開。

可現在,他此刻以為的利好展開,真的是利好展開嗎?就連老祖的出現,也是溫瑾的推波助瀾。

他以為他是棋手,可誰又知道,他是否又會是其他人的棋子呢?

這一瞬間,巫振鋒腦中掠過很多,可聽到茶水倒入逐漸升騰的聲音,他意識到,棋局已開,除了繼續咬牙走到結局,他並沒有什麽選擇。

因為,竹兒在這裏。

竹兒在這裏,他便不會退。

蓮花池就在眼前,哪怕他心生膽怯和猶豫,也根本沒有任何後退的空間。

怔忪之間,巫振鋒聽到烏振海與四月父女的對話。

他聲音溫和寬厚:“四月,這裏有個法陣,法陣下有很多需要幫助的靈獸和人,我要從你這裏取走一點血,用來解開這個法陣。”

“這可能會有一點疼,爹給你帶了糖。”他遞給了四月一塊糖,遠遠看去,是麥芽顏色。

對於巫振鋒來說,這是很廉價的糖,廉價到,在他活過的歲月裏,他隻聽說過,卻並沒有見過。

“四月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怕疼!”少女聲音脆亮,她右手接過糖,卻並沒有吃,而是小心地放在腰間紅色的儲物袋中:“爹爹給的,我要留著。”

然後,她伸出了左手:“爹爹,你取血吧。”

那樣溫馨的相處,巫振鋒看著,就覺得有些刺眼。

明明一天前,在他對四月取血之前,她也是這樣友善地對待自己的,他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但那些喜歡,從來不如竹兒的命重要。

眼見烏振海在四月左手小指劃開一個小口,巫振鋒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了,開口說道:“這位道友,親獸之體的血,是解不開這陣法的。”

烏振海淡淡看他一眼:“四月並不是親獸之體。”

“況且,若隻需親獸之體的血,我用我自己的血,便可以了,又為何要取旁人的?”

這樣一個簡單的關係,巫振鋒在開口之前卻並沒有想到,他聞言驟然醒悟,可這樣的錯誤,本就不是他該犯的。

四月不是親獸之體?

可怎麽能不是呢?

追月引獸蝶尋到了她,這世間,除了親獸之體,根本沒有什麽能叫追月引獸蝶再駐足了。

斑斕漂亮的蝴蝶自蓮池對麵飛舞而來,淺淡微弱的月光下,藍邊墜銀的翅膀上似瑩潤一層赤色的光,蝴蝶興奮而喜悅地圍著烏振海飛舞了幾圈,最終卻是落到了四月的肩頭,親呢地用頭蹭了蹭四月的臉頰。

少女咯咯輕笑:“小漂亮,你也喜歡我爹爹呢。”

她微微垂眸輕笑的模樣,如此的燦爛純然,那一刻的眉眼,像是久遠記憶中的熟悉。

如同曾經的他,在邁入那山林深處,看著在外珍惜少見的斑斕墜尾蝴蝶繽紛漂亮,點綴著那一處幽藏的空間時瞳孔微微放大,而在那裏,少女揚眉而笑,似是覺得他這般震撼的樣子十分有趣。

巫振鋒怔住。

不……

曾經這個世界上,除了親獸之體,還有一種靈獸可以讓追月引獸蝶駐足——

——赤烏一族。

他們與追月引獸蝶相生相伴,因而,追月引獸蝶天生就會對赤烏親近。

赤烏一族的聚集地,曾經聚集了大片的追月引獸蝶。

蓮花樓內,竹兒對四月鮮血的排斥模樣仍在眼前,雖然比想象中嚴重,但此刻原因已經找到,她不願意飲下同族的血。

可赤烏一族,四百年前,早就被他滅族了,此處的陣法就是用他們的魂靈和鮮血祭奠而成。

這怎麽可能?

赤烏一族怎麽還有血脈在外?

耳邊,烏振海的回答肯定了他的頓悟:“四月是赤烏一族。”

可四月是赤烏一族又怎樣?

此間陣法綁定的,是他與竹兒的血,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竹兒和興謀他們一家三口才可以解開,就算是赤烏一族複活,也不僅僅是隻滴上一滴血就可以的。

可眼前,那滴紅色的血滴下,半空之中,卻再次現出那隻三足赤烏的虛影,相比於剛剛的靜默,此刻它展翅而來,銜著那滴血,一聲洞徹滌**的自由嘯叫,猛地鑽入到蓮花池下。

無形聲波以鑽入的那點為中心,向外震**至整個蓮花池,像是憑空將池底震起,顫了兩顫,然後,四月所站的位置前方,向外分開,現出向下的通道。

並不是通向那障眼法墳墓的通道,而是通往他用於掩藏一切的蓮花樓的通道。

四月的血,解開了陣法,解開了隻有他們一家三口的血才能解開的陣法。

巫振鋒當即怒喝出聲:“懷玉城蠅狗鼠輩,你們什麽時候偷走了興謀的血?”

不是竹兒,不是他,那便隻剩下他與竹兒的孩子興謀了。

可烏振海隻是看過來,他聲音平靜,像是在看一個任性耍脾氣的孩子:“巫少宗主的血,解不開這陣法。”

“他與陣法核心的血,並不同源。”

烏振海為四月捋順散亂的頭發,一指屏蔽咒法暫時罩在她周身,而巫振鋒聽到了烏振海的下一句話——

——“陣法核心的血,與四月同源,那血,來自她的父母。”

父……母……

巫振鋒險些站不住,身體失了精血的虛耗下,手指甚至微微顫|抖。

他想起春心花旁,少女言笑晏晏與他下棋,想起……她左手取血的懇求,她說“她的右手是用來拿馬鞭的”,而他……他廢了她的右手。

巫振鋒幾乎是急切地去看四月的右手,可是她的手掩藏在衣袖下,什麽都看不到。

“不!”他猛然出聲,再也沒有什麽所謂的風度,雙目赤紅,猛地搖頭:“這不可能!赤烏一族四百年前就滅族了!而她,她四百年前也死在了我眼前!”

他沒有說“她”是誰,因為不想要叫出竹兒的名字,承認她死亡的事實。

“她隻有十五六歲!”巫振鋒指著四月:“這根本不可能!”

眾人怔然,皆因此異變而摸不清頭腦,完全不知道巫振鋒這是怎麽了。

就算真的有事,合體修者以勢壓人,完全可以殺死在場的所有人,巫振鋒也不會輸,突然這樣狂亂是怎麽了?

夜不醒也詫異,他轉頭看向溫瑾,見他仍然淡定喝茶,雖看著巫振鋒,眼神卻沒有因此刻景象有半分波瀾,像是早有預料,胸有成竹。

難道,溫城主他早就知道此事了?所以才會如此淡定從容?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不禁感歎。

溫瑜不知道夜不醒的感歎,她隻是單純地在品茶,也不是一驚一乍的性格,如今這突變,雖不知為何,但似乎是世界背景的意外之喜。

至於淡定從容,那是真的。

過往的一切,給了溫瑜足夠的自信,她知道,無論麵對怎樣的情況,她都能夠逆轉乾坤,因而,從來不需要驚異和慌亂。

四月被巫振鋒指著,也有幾分茫然,她眨了眨眼,卻並不懼怕,隻是護著肩上的追月引獸蝶,敵視巫振鋒。

那眉眼神情,像極了他第一次見竹兒的樣子。

巫振鋒眼神微軟,耳邊就聽到烏振海的話:“巫宗主,你是禦獸宗的人,應該清楚,三足赤烏一族修有保脈禁術,遭逢大亂時會將血脈幼兒封禁,待日後解封成長,以保存血脈,而禁術隨著施術者的修為,封存時間最長可達千年之久。”

巫振鋒沒有回應。

他當然知道這禁術,因此當年為了斬草除根,三足赤烏巢穴的大火燒了十天十夜,而他帶人守在外圍,直至所有一切都化為灰燼,莫說一棵樹,就連一根草都沒有剩下,他才離開的。

三足赤烏不會有遺孤。

他和竹兒也沒有第二個孩子……

這一定是溫瑾他們合夥來騙他的,溫瑾那麽狡詐,許是從哪裏打聽到了他的往事,故意設局,想要亂他心神。

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他不能讓他們得逞!他沒有輸,竹兒還等著他複活呢!

雖是這般想著,可雙手的顫|抖,雙目的赤紅和彷徨,卻出賣了他。

前夜竹兒喝下四月鮮血時,全身崩裂,掏碎喉嚨的模樣猶在眼前。

若隻是同族,確實不該反應到這麽嚴重的程度。

可若是親緣血脈呢?

是他,親手將女兒的血,喂到了她的肚子裏。

光是腦海中這個想法,就讓巫振鋒無法接受,他迫切地想否定:“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你們在騙我!”

除了烏振海,沒有人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連烏振海,也不明白,巫振鋒為何這樣無法接受。

而就在巫振鋒發瘋般癲狂的時刻,那打開後一直深邃安靜的通道中,傳出了鷲鳥的鳴叫。

腳下微震,有似月季似玫瑰的粉白花朵,從那黑暗的通道中,飄了出來。

同時,淩朗原和蘇淨蕊沒有任何猶豫,像是一陣迅疾的風,逆向衝入了通道內。

作者有話說:

*追月引獸蝶,最初巫振鋒用來判斷四月是親獸之體的蝴蝶,四月取名叫“小漂亮”,四月也是追著蝴蝶找到的春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