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三歲的時候,章智鴻就見過她。
隻是那時他還不懂事,隻知道村子裏有個漂亮的小姑娘,隨後的好多年他逐漸的認識了那位小姑娘,知道她叫做沈紅梅。
在他十歲時,她的父母要給她找丈夫。
他在知道丈夫的職責就是和她永遠在一起後曾向父母直言不諱地表示:“我想娶她。”
他父母以為他在說笑,配合地笑了兩聲。
在他伸手要錢時才知他是說真的。
當即就把他關到了屋子裏。
他娘告訴他,“你還這麽小,知道什麽叫娶嗎?那姑娘長得那麽漂亮一定不是個安分的!”
章智鴻想,他在這幾年都有見到她上山摘野菜,砍柴找野果,哪裏是個不安分的了?分明是個好姑娘。
可父母不肯同意,再加上她又找到了人,這想法便就不了了之。
隻是在年歲漸長中,他卻無法壓住心中的情感,好像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個人就這麽離譜地進入到他的血脈當中。
無法忘卻,也無法擁有。
隻能默默地在背地裏看著她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從貌美的小姑娘逐漸變成了尋常婦人的模樣。
她也從最初的溫柔活潑變成了怨天怨地的刻薄婦人。
他總是覺得,那不是她。
再後來,她的男人跑了。
那一天他從外麵回來,親眼看到那個男人喜滋滋地拉著一個女人的手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隔壁村漂亮的寡婦。
他也知道他們早就相識,隻是從未想過他竟然真的做得出這樣的事。
當真是喪心病狂!
接下來的時間他總是在暗地裏觀察她,看看她會否痛苦到需要人安慰。
但她如今的性子卻不需要太大的安慰,隻是剛開始的一段時間發了瘋,接著便就不再出門了。
他想,她應該是需要幫助的。
可惜他努力當上村長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幫助她。
他總是希望她能主動找他,然而每一次都是在屋子裏空等待。
他逐漸習慣了他和她好似從不認識的相處。
那日,卻是個意外。
他在從別的地方回來知道她打人又被抓走放回後就想去看看情況,沒曾想竟是和她在半道上打了個照麵。
他還以為,他們之間又會像是從前一樣疏離打了個招呼就算完了。
沒想到她的話變多了,態度和表情都和之前的頹廢跋扈大有不同。
他懷疑她被人奪舍了,可將她帶到裏頭一聊天又發覺她說的話毫無紕漏。
隻是想通罷了。
接下來他們之間的交談和相處比之前更多了。
她就像是回到了十幾歲的年紀,又是那樣的活潑開朗,整個人像是蛻變了似的大有不同。
他躺在**的時候總是在想,“現在,我不是能撿起十歲時的願望?”
年紀大又怎麽了,心有所愛比誰都光彩。
那誰不是說隔壁村的八十老頭和七十老太太都要成親了嘛。
他們還未五十,結成連理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嗎?
隻是想法雖好,每次相見卻總是無法將心裏的東西宣之於口。
尤其是她越發的明豔厲害了,靠著本事拿下了崔老頭的屋子和田地,又是做藥劑,又是和鎮上的大人有良好的關係。
他想,他是難以追趕得上她了。
所以在那天她主動問她私塾的事情時他表現得冷淡平靜。
可回到家後他就後悔了。
到了半夜他怎麽都睡不著,一夜輾轉反側醒來就覺得心窩難受。
洗漱後簡單吃了點東西他就拿上屋子裏的一盒糕點出門了。
把這個當做昨天失禮的賠罪,她應該能接受吧?
他把東西小心翼翼地藏到懷裏。
隻是在出門後,萬物不知為何變得暗淡了。
明明有太陽、藍天卻就是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周圍有人急急忙忙地往上麵趕,他疑惑地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那人看到是他慢了些步伐,指了指上麵,“沈紅梅出事了。”
他心頭一震,如是地龍翻身,著急地追問:“出什麽事?”
“不知道,說是死了,今早被阿深抱回來的。”那人說完就跑了。
他站在原地,雙腳宛如灌了鉛似的重。
死了?
怎麽會死了?
前幾個月生了重病都能好好活著,怎麽會忽然就死了?
他不相信這種話,捏著拳頭跑到沈紅梅的家。
這會兒,這裏居然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那懸梁上也掛起了白布,沈紅梅家的那些孩子個個哭得眼睛紅腫。
三個小孩跪在廳中的地上,哭的聲音嘶啞。
紙錢在鐵鍋裏燃燒,灰燼四處翻飛,偶有幾粒落在肩上和發上。
那個人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廳中的棺材裏,麵容煞白,卻又十分安詳,好像睡著一般。
他記得在十五歲的時候曾在田邊草地裏看過她帶著阿賢酣睡的畫麵。
那時她便就如同此時那樣安詳。
時光荏苒,安詳的人卻再不會睜開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家裏,隻是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
他三歲見到她,五歲認識她,十歲的時候想娶她。
奈何差了年歲,便就永遠無法走到她身邊。
如今她死了,他卻隻能當個外人在旁邊看著。
連痛哭的權利都沒有。
他的枕下有她酣睡時曾握在手裏的雛菊。
此時那雛菊早已幹枯,上麵沒有半點味道。
他忽然很想她,比任何時候都想。
然而,他連想都沒有資格。
連愛都要埋在心裏,想念又怎麽能光天化日?
渾渾噩噩幾天後,他聽說阿賢為她準備好了墓地,已經抬棺去埋。
他打起精神,用村長的名義為她送行。
走在張賢身旁,看著他手中捧著的靈牌,他的心一陣抽抽的痛。
活了這麽大的年紀,好像還沒有體驗過什麽是心痛,如今也算是圓滿了。
墓地不算遠,就在對山裏,挖了個坑,把棺材埋進去,做個墳頭。
紙錢像是雪花一樣漫天飛灑,漫天的天光卻如此刺眼。
他坐在一旁的地上,周圍已無別人。
不知坐了多久,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陣陣的絞痛,好像永遠都不會好了。
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心髒,腦海不自覺地回憶起他們最美好的年紀。
她二十五歲時,他二十歲。
他們那天在山裏相遇,大雨之下無處躲藏,一個渾然天成的山洞成了最好的庇護所。
那是他們最接近的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今隻希望,下輩子他們還能再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