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秋家那管事被暴打了一頓後就被鋪子裏的幾個夥計給抬回去了。

他想去秋家報告這一消息, 但夥計們剛把他抬到秋府門口就被打出來了,門房嫌他晦氣。

無奈之下, 管事隻好回去休整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能走了才又去。

秋文賦正在房裏抱著新納的小妾溫存,聽說管事過來不耐煩道:“讓他滾出去。”

下人猶豫道:“少爺,管事說是冰塊的事。”

秋文賦皺眉, 他現在一聽冰塊兩個字就不痛快。

冰塊是秋家最簡單最好做的生意,秋文賦的爹把這事交給他隻是想讓他曆練曆練,結果剛到他手上就不對勁了。

眼看著最熱的三個月都要過去了,秋家的冰塊還剩了大半沒有賣出去。

至於降價, 絕不可能,秋家高高在上這麽多年, 怎麽可能向外頭那群賤民妥協?

想到這裏, 秋文賦連溫存都不耐煩了,他推了一把懷裏的女人,“你出去。”

“讓他進來。”

管事的模樣讓秋文賦愣了一下, “怎麽這副鬼樣子?”

管事撲通跪地, 痛聲道:“少爺, 請您為小的做主啊。”

秋文賦往後退了一步,“到底什麽事?”

管家直起上半身,怒道:“昨日下午,小的聽見有人說臨水街在送冰塊, 便想著去一探究竟, 結果剛到就被那群賤民打成了這副模樣,少爺, 小的昨夜疼了一夜啊……”

“什麽送冰塊?”秋文賦不耐煩地打斷管事的賣慘。

“他們說是縣令的意思, 怎麽可能, 縣令怎麽可能給那些賤民送冰塊?”

秋文賦眉頭皺的死緊,他想到了一個人。

章墨遠。

自從他給紀高馳弄了那個什麽圍海造田,紀高馳就跟灌了迷湯似的,和他越走越近,反倒把他們秋家晾在一邊。

甚至還為了章墨遠賣冰塊的事專程來找他爹。

雖然秋敬答應了下來,但之後罵了很久,秋家和紀高馳的裂縫自此便越來越大。

秋文賦眼神陰狠,“送冰塊的人是誰?”

管事搖頭,“當時人太多,小的沒看清。”

眼看秋文賦臉色不好,他趕緊補了一句,“不過他們今日還在臨水街那裏。”

秋文賦冷哼了一聲,“章墨遠,最好不要是你。”

他立即便要往臨水街去,管事趕緊攔住他,“少爺,過了午時他們才會出來,這個點他們還在翠顏居。”

“翠顏居?”

“是。”

秋文賦一腳踢翻了床邊的冰塊架子。

*

林言拿一雙幹淨的筷子把出爐的五花肉均分成三份,剛準備開口招呼客人就聽見一陣亂糟糟的動靜。

剛剛還好好排著隊的人們突然一窩蜂地朝後退去,一根眼熟的鞭子到處揮舞,中間還險些抽到燒烤爐子上。

林阿爹嚇了一跳,他第一反應就是伸手護著林言,但林言已經被章墨遠拉到了自己身後。

林言驚魂未定地朝前頭看去。

這是他第一次對上秋文賦。

秋文賦年紀應該和章墨遠差不多,但看著滿身戾氣,讓人不舒服。

“章墨遠,果然是你。”

章墨遠側頭朝旁邊看了一眼,幾個衙役立刻跑過來把秋文賦圍住。

秋文賦看了一圈,冷笑道:“你倒是有幾分本事,能讓紀高馳站在你那頭。不過你也不用高興的太早,他紀高馳離不了我們秋家。”

章墨遠勾起唇角,“為何離不了你們秋家?鹽海縣的父母官難道還有事求著你們不成?”

他話中似有深意,但偏偏若有若無,讓秋文賦琢磨不透。

秋文賦腦子裏快速運轉,他確定章墨遠絕不可能知道,畢竟他們和紀高馳暗地裏做了這麽多年,從來沒露過破綻。

而且章墨遠從未和製鹽工坊有過任何牽扯。

想到這裏,他放下心來,轉頭對身後的家丁道:“既然是縣令要做的事,那我們秋家也不能拉下,你們幾個去那頭幫著點兒。”

十幾個家丁立刻衝過去,把幾隻冰鑒統統推到地上,裏頭的冰塊立刻滾落到地上,頃刻間便化成了水,然後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蒸發掉。

慢了一步的衙役們也衝了過去,把那些家丁圍起來。領頭的那個走到秋文賦跟前,陪著笑道:“秋少爺,這是縣令大人吩咐下來的,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秋文賦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你是縣令的人,我怎麽敢為難你?”

章墨遠走過去把掉落在地的幾隻冰鑒撿起來,然後抬頭對幾個衙役道:“別攔著了,正好我們人手不夠,讓他們過來幫忙吧。”

家丁們:“???”

衙役也很困惑,壓低了聲音道:“章秀才,他們怎麽會幫忙?”

章墨遠的聲音平淡的可怕,“不願意的話,拿刀架在脖子上就好了。”

衙役們:“……”

家丁們:“!!!”

旁邊的秋文賦:“……”

林言笑出了聲,周圍那些人本來挺害怕的,現在也被他影響,紛紛笑出聲來。

而且奇怪的是,章墨遠這句話一出來,秋家的人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除了林言,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章墨遠在開玩笑,連秋文賦自己都這麽覺得。

他慢悠悠地走到章墨遠跟前,笑嘻嘻道:“刀架在脖子上?那你試試啊。”

話音剛落,也不知章墨遠如何操作的,居然一把把秋文賦懟到了旁邊的樹上,秋文賦剛要回頭罵人,後腦勺就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章墨遠手裏的匕首反射出一道冷光,刺的秋文賦一陣腿軟。

他就是個紈絝子弟,哪裏見過這種陣仗?

而且章墨遠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麽?哪來這麽大力氣,還隨身帶著刀?

旁邊圍觀的人都驚呆了。

林言笑了一下,拍了拍手,輕鬆道:“還不趕緊按照章秀才說的做,來來來,大叔嬸子們這邊繼續排隊了啊。”

見自家少爺被刀架著脖子,那些個家丁想衝過來,但被衙役們手裏的刀給嚇回去了。

秋文賦掙了兩下,但他的背被章墨遠的手掌牢牢抵住,根本動彈不得。

“章墨遠,誰給你的膽子?”

章墨遠低聲道:“自然是縣令大人。”

秋文賦咬牙切齒,“狗縣令,老子遲早要弄死他。”

他這話說的大聲,所有人都聽見了。

章墨遠回頭看了眼衙役領頭那位,“還不動手麽?”

領頭本來還有些猶豫,不敢得罪秋文賦,可現在一聽秋文賦這話,他也壯起膽來了。

到時候秋家怪罪下來,他的理由也正當得很。

而且縣令此番的確有和秋家劃清界限的意思。

“章秀才,請吩咐。”

“拿繩子把他綁起來,其他人繼續幹活,既然秋少爺說要幫忙,我們也不能不領他的情。”

林言偷偷看了眼秋文賦的臉色,努力憋住笑。

等衙役們捆秋文賦的時侯,他還悄悄湊上去踹了他一腳。

章墨遠笑了一聲。

送冰塊那頭都不用衙役們拿刀架著,十幾個家丁兩兩一組,一個敲冰,一個挖冰,速度反而比剛才更快了。

排隊的百姓們雖然不敢說話,但個個都覺得痛快。

秋家為非作歹了這麽多年,總算有人治他們了。

也有不少人朝章墨遠投去了擔憂的視線。

林阿爹小聲對林言說:“言兒,小章這樣會不會得罪秋家,我聽說秋家可是縣裏頭頂頂厲害的人家。”

林言笑笑,“阿爹別擔心,墨遠心裏有數。”

章墨遠不是衝動的人,他這樣做大概率是和紀高馳有什麽約定。

聽他這麽說,林阿爹便按捺住內心的擔憂,點了點頭。

剛開始秋文賦還大喊大叫,怒罵威脅輪著來,沒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嗓子幹啞的厲害。

章墨遠讓人往他嘴裏塞了幾個冰塊,然後把他拖到了陰涼地兒。

秋文賦徹底蔫了。

氣氛過於安靜,大家都不敢說話,安安靜靜地買完東西領完冰塊然後飛快地跑走。

這樣下來,速度就快了許多。

天還沒黑,冰塊就送完了。

林言這才抽出空去看樹底下躺著的秋文賦,不知道他是不是暈過去了,反正一動不動。

衙役領頭的看向章墨遠,試探道:“章秀才?”

章墨遠微微頷首,“把秋少爺送回秋府去吧。”

幾個衙役立刻把秋文賦身上的繩子給解了,然後抬著暈過去的秋文賦走了。

家丁們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林阿爹才開口,“小章,秋家會不會找咱們的麻煩?”

他還是有些擔心。

林大嫂也道:“過去在鎮上的時候,馬老板說過秋家是縣裏的一霸,那秋少爺更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主,咱們這次可是把他們徹底得罪了。”

章墨遠笑了一下,“是會有些麻煩,但有縣令在,沒什麽問題。”

“可是不是說縣令和秋家關係很好?”

“縣令和秋家早就生了嫌隙,不會站在秋家那頭的。”

“原來是這樣。”

“那我們就放心了。”

林言沒說什麽,打算等回去以後再和章墨遠好好聊聊。

林三哥拍拍章墨遠的肩膀,語氣裏滿是崇敬,“小章,今後你說什麽三哥都聽你的。”

他覺得章墨遠才是真正的男人,有本事,敢做,即便惹了麻煩自己也能料理。

他還差得遠。

*

林家這邊安靜整理東西的時候,秋家那頭可是炸了鍋了。

秋文賦一下午找不見人,秋敬本來還在生氣,現在一見自家兒子這麽半死不活地被抬回來,哪裏還顧得上罵他。

“怎麽回事?”

管事下午去晚了一步,他到的時候秋文賦已經被製住了,他就在附近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下午。

生怕秋文賦醒來拿他是問,他趕緊開始表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老爺,少爺是被那個章秀才給折磨成這樣的呀。”

秋敬隨手點了一個家丁,“快去,找個大夫來。”

然後他才看向跪著的管事,皺眉道:“究竟怎麽回事?”

管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個章秀才打著縣令大人的名義給縣裏的人送冰塊,少爺就過去瞧了一眼,結果那個章秀才好不講道理,直接把少爺給綁了,一直綁到現在。”

“老爺,您一定要為少爺做主啊。”

秋敬臉色鐵青,前頭章墨遠在海河鎮上賣冰塊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敢到縣裏來,這不是公然打他們秋家的臉麽?

他咬著牙,狠狠碾磨出紀高馳三個字。

既然你對我秋家不仁,那也別怪我秋敬不講信義了。

大夫匆忙趕來,診治一番後確定秋文賦沒事,隻是中了暑氣,喝幾回藥修養一陣就沒事了。

秋敬揮了揮手,“帶下去。”

幾個家丁攙扶著勉強恢複一些神誌的秋文賦回房去了。

管事也想跟過去,但被秋敬叫住。

“你留下。”

“是,老爺有何吩咐?”

“章墨遠是什麽時候來的?”

“什麽時候來的不太清楚,小的隻知道他們是昨天開始送冰塊的。”

“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等他出去後,秋府的管家上前一步,沉聲道:“沒想到,縣令居然如此不講情麵。”

秋敬冷笑一聲,“他真以為區區一個秀才就能壓得過我們秋家?”

“興許是因為圍海造田,我聽說前陣子章墨遠已經拿到稻種了。”

“那又如何,你見過海邊長出稻米來嗎?”

管家搖頭,“的確沒見過。”

秋敬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晚些時候,紀高馳親自上門來看望秋文賦,身後還跟著章墨遠。

秋敬看了眼紀高馳,不冷不熱道:“縣令大人今日怎麽有空來我秋府?”

紀高馳笑了一聲,“秋老弟,今天下午的事我都聽說了,文賦受了這麽大罪,我這個做伯父的自然要來探望探望。”

秋敬冷哼了一聲,“縣令大人的美意我秋某人心領了,隻是既然您已經知道,為何還要把這個罪魁禍首帶來?”

說完他就看向章墨遠,眼神裏仿佛能射出刀子來。

章墨遠不卑不亢地彎了下腰,淡淡道:“下午的事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請秋老爺不要見怪。”

紀高馳也跟著打圓場,“墨遠還年輕,做事難免少些分寸,秋老弟就別跟他置氣了。等文賦醒了讓他去賠個禮,都是年輕人沒什麽說不開的。對了墨遠,我聽說你和文賦先前就認識,關係應該不錯吧?”

章墨遠點頭,“是,上回我和同村的人有些誤會,還是秋少爺幫忙作證解的圍。”

“這不就是了,年輕人之間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別傷了咱們的情分,秋老弟你說是不是?”

“既然這樣,秋某也想問問紀大人,為何要弄送冰塊這一出,我秋家鋪子的冰還如何賣得出去?”

紀高馳歎了口氣,“老弟,我也是沒法子啊,前陣子死了幾個老的,上頭不知怎的竟然知道了,送冰塊這事也是他要求的,你說我一個小小的縣令,如何敢違逆知州的意思?”

“而且不瞞老弟,此番我是從墨遠的哥兒手裏買的冰塊,花了不少銀子呢。”

見秋敬臉色難看,紀高馳湊上去,壓低了聲音道:“老弟,你看這樣如何,你把你家鋪子裏的冰塊賣給我,我用你們秋家的名義送出去,你們也可以同林家一樣在邊上賣自家的東西,如何?”

秋敬沉著臉不說話。

如今他們秋家的冰塊是怎麽都賣不出去了,能收些銀子回來自然是好的,更何況,這筆錢可以從其他東西上賺回來。

半晌,他開口道:“老哥說的有理,隻是我家文賦大庭廣眾之下被下了這麽大的麵子,若是不掙回來些,恐怕以後全縣都要笑話我們秋家。”

紀高馳笑容收了些,“不知老弟想如何呢?”

秋敬抬手指向章墨遠,“把他關進大牢,嚴刑伺候。”

紀高馳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