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婧郗回到兗州,便莫名有些近鄉情怯,更多的則是心裏發虛。

宋家駐地在兗州,自從她被接回來成為宋家五小姐,總覺得有種不真切的幸福感。

當時的她隻有五歲,什麽樣的人間煉獄沒有見過,什麽樣的人情冷暖沒有經曆過。

最開始的宋婧郗以為,光鮮亮麗的宋家人對她定然是有所圖謀,才會對她那麽好,給她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

所以她最開始也並不敢和宋家人推心置腹。

直到在宋家留下的一個月整,那蒙麵的女人突然出現在她的房中告訴她,在十年以後會有一個機會,需要她來回報主上。

若是她敢反抗,壞了主上的大計,她便會降下天罰,讓宋婧郗生不如死。

宋婧郗對兗州有了陰影,本想著哭著鬧著離開了兗州到了京城能遠離恐怖的天罰,沒想到十年過去了,她需要麵對的還是突然來了。

在初到兗州落腳的一個月時間裏,宋婧郗從第一天被百姓夾道歡迎後,便一直閉門不出。

她回憶著當時的盛況,肉眼可見的的地方,都是兗州一個一個充滿希冀的眼神。

他們所有人的容貌都看起來很是陌生,又格外的似曾相識。

如玉摸不清宋婧郗的心思,自從她跟了宋婧郗,隻知道絕對不能忤逆她的想法,必須好好的聽話,還有絕對機靈,不然免不了一陣打。

以如玉對宋婧郗的了解,以她這般失落的樣子,大概率是在憋什麽壞水。

所以,宋婧郗回了兗州一個月閉門不出,如玉就這麽跟著惴惴不安了整整一個月。

相比於宋婧郗的低氣壓,其他人倒是舒服的緊。

宋瑾瑜有了戴望舒這個柔弱的美人,對虎威將軍的虛名也不在乎了,甚至連軍中將士們不滿和疑惑的眼神也通通不放在眼裏,沒腦子都是在兗州的府邸之中,在房間裏和戴望舒各種膩歪。

宋鈺則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過來沒安分幾天,便已經交了一水兒的狐朋狗友,不出三天便和他們打得火熱,開始四處拈花惹草起來。

兗州雖然邊緣化,但是也有少數的官宦子弟被“流放”至此,所以宋鈺一點都不孤獨。

兗州距離京城十萬八千裏,哪怕在京城犯了如何行不端的事,來了兗州便能徹底放飛自我。

不過也是不能幹的太過分,稍稍收斂一點點罷了。

宋瑛沉默著,回到了記憶裏並不喜歡的地方,甚至有些排斥,他的表情一直都很低沉。

畢竟就是在這裏,最愛他的母親因為生宋落落而死,他也因此恨上了宋落落,轉而把一切對曾經未出世妹妹的喜愛之情,盡數以補償的方式安排在了宋婧郗的頭上。

雖然宋婧郗很好,最起碼表麵上看起來很好,來到闊別十年的兗州,還是讓他難免觸景生情。

尤其是房內的陳列布置也跟當年一般,宋瑛越發心裏發堵起來。

宋焱在得知宋瑛將哥哥妹妹平平安安的帶到了兗州時,也是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蔣老賊沒有喪心病狂到為難瑛兒他們的行蹤。

隻是,反應過來的宋焱表情有些僵硬。

或許,瑛兒等人的離開,才是蔣老賊最期望看到的。

畢竟宋家對他蔣禮欽而言,就是一個定時炸彈。

他們宋家人全都堅定的擁護皇帝,也是朝中有著絕對實力的存在,另一個便是秦琛將軍。

不過他們兩個將軍平日裏見麵的機會很少,雖然多多少少對對方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思,倒是被世道所逼,甚至在一起喝酒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他和秦琛都是堅定的保皇派,是皇帝最忠實的手下。

蔣老賊費盡心機的讓他宋焱留在燕北,又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想把秦琛送走,不過是為了更加穩妥的架空皇帝罷了。

可笑皇帝本人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仿佛一個沒脾氣的軟柿子,任由他蔣禮欽那個老東西捏圓搓扁。

想到這裏,宋焱手裏提筆的動作一頓,手下的匯報文書因為他的這麽一頓,而淋上了一滴濃濃的墨點,將他先前寫的文書給汙的不能用了。

宋焱有些頭疼的放下了手中狼毫筆,不知這燕北的軍情如何匯報才合適。

他喚來了王明,也就是那個在周崎的背叛下,少數目睹全程得知真相,又聽了李鵬遺言的那個小小的炊事兵。

他將之前詢問王明的話仔仔細細的又問了一遍,判斷著他人不在燕北,宋家軍出現的大簍子。

宋焱留了王明,聊了整整一夜。

通過這一番徹夜長談,宋焱明顯的變得憔悴了許多。

在東方吐出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宋焱才放了王明,讓他好生休息。

王明是招兵買馬時自願參軍的,隻是實力並不突出,又在前期當前鋒的時候斷了腿,便退到了炊事班。

本來也是炮灰的存在,倒是運氣不錯活了下來。

對王明,宋焱莫名的就是很信任。

或許是自己最得意且最喜愛的手下李鵬在最無助,孤立無援的時候,有了王明陪著,才覺得格外有親切感吧。

宋焱皺著眉頭,分析著王明告訴他的,關於燕北十三郡接連破除十二郡,以及李鵬壯烈犧牲的消息。

他發現,包括周崎所在,每一個已經逃走的將領,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世,孤兒。

反應過來的宋焱登時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孤兒?

也是。

蔣老賊養了不知道多少孤兒,逼迫他們為自己賣命。

宋焱捏緊了手裏的狼毫筆,額頭青筋暴起。

此時此刻,他無比悔恨,不該如此輕易地定下了百夫長千夫長的名額,將那麽多宋家兒郎推入了龍潭虎穴。

宋焱的眼睛已經充血,對李鵬和其他被背刺而死的所有將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與痛苦。

他實在難受,便把宋寅喚了過來,拿著酒壇朝著南山的位置走去。

南山位於燕北十三郡的西南邊,是所有死去邊關將士安息的地方。

能找回來屍首的,便立碑。

找不回來的,便立衣冠塚。

什麽都沒有的,便去無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