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子家就在醜婦家附近,他們家裏是二娃子的爹主大事。家中沒有長輩了,一家子過得還算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二娃子大名兒錢小刀,他爹喚作錢斧頭。醜婦當初聽說這兩父子的名姓,差點兒傻眼兒,都說鄉下人取名兒沒得講究,可也不要這麽……省事兒吧……,這還不算,錢斧頭的娘子,二娃子的娘親,名字就取得更加隨意了——春娘!對,就叫春娘。

醜婦扶額長歎,這一家人……省事兒!

但是別看這家人取名兒隨便,為人可不隨便!錢斧頭是村裏難得的好獵戶。其實南畦村的鄉民大多是靠耕田為生。但是錢斧頭家聽說是好幾輩前就從北邊兒搬來的,幾代人下來,還是忘記不了北邊兒的習俗——打獵!

錢斧頭最愛幹的事兒,就是侍弄完家裏十幾畝農田之後,挎上祖輩上傳下來的弓箭到山裏去狩獵。常常能打到一些野雞野兔啥啥的,偶爾運氣不錯還能夠捕獵到狐狸什麽的。

醜婦和平安今日宿在二娃子家,正和二娃子一家人用晚飯。

“吃,吃,別客氣,俺鄉下人家,沒得啥啥好東西,醜婦哇,也別客氣,帶著孩子吃飽咧。”春娘是個二十來歲,綁著婦人髻的實誠人。

自從收留了醜婦和平安留宿,人家一點兒臉色也沒給她們母子倆。醜婦笑著遞過飯碗,接過春娘熱情夾來的飯菜。

“唉,大嫂子,正就吃著呐,你別忙活,這桌上飯菜比我家好許多。”醜婦很放鬆,春娘是個熱情好客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春娘不善良,錢家父子不夠良善,又怎麽會收留她和平安兩人留宿在他們家呢。

瞧一瞧,這十裏八方的鄰居,也隻有這麽一家人肯收留她了吧……誰讓她叫“醜婦”?誰讓她名聲不好?有閨女的人家,怕收留她,帶壞自家的閨女,毀了自家閨女的名聲,將來不好嫁人。生兒子的人家,怕她勾引自家男人,收留她反是一個禍害。

還有一點,顯然這十裏八方,柳家還是很有話語權的。人家不想為了她得罪了將來的舉人老爺一家子!

春娘聽到醜婦這麽說,心裏忽然替她難受起來:“醜婦,別跟大嫂子客氣。俺們錢家才不是那樣狗腿子的人家!俺雖然實誠,可該明白的還是明白的,他們不就是怕惹柳家的人不歡喜嘛!柳家的秀才老爺將來說不定可能中個舉人,到時候他們好攀附?”春娘咂咂嘴,一邊從盤子裏挑出一團肉來,分給吃得正香的二娃子和平安。

醜婦眸子回暖,看向春娘的視線中多了一分隨意和親切。

不是春娘說的話感觸了她,而是春娘給兩個孩子挑肉吃……不偏不頗,才是真喜歡平安。

二娃子比平安大,也因此,看到春娘給平安夾菜夾肉吃也不嫉妒,認為他大,該讓著小的。

而錢斧頭卻是端了碗坐在門坎兒上獨自吃著。醜婦知道,男子與女子坐一桌吃飯是不合時宜的。對於錢斧頭這個大塊頭自動自發的舉動,醜婦覺得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但是其實卻處處考慮周到。

……也難怪錢家人在這個南畦村裏能活得順風順水的,舒服舒坦的。

春娘卻繼續說:“醜婦,要俺說,你娘家真不是個東西!……俺這樣的人都能看出一些矛頭來。像上回要接你回家的事兒,俺還替你高興了一下,沒想到鬧得沸沸揚揚,結果卻是賣女兒!……也還好醜婦你自從落水後性子變了,不然還指不定被柳家那群人搓圓捏扁!也真虧柳家老太太還能成為幫凶!”

醜婦不禁微訝看了一眼春娘,春娘卻是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哎喲,醜婦,你別這樣瞧俺!俺就是一肚子氣,早前還和孩子他爹說過這事兒!”

這時候,一直坐在門坎兒邊上安靜吃著飯的錢斧頭突然甕聲甕氣喝住春娘:“孩子他娘,醜婦妹子今天個受了驚嚇了,正吃飯呐!你讓人安靜地吃回飯吧。”

聲音不高,也沒指責怪罪春娘,卻很有力度。春娘臉皮紅了紅,嘴唇動了幾下,最後不好意思地瞧了醜婦一眼,“吃飯吃飯,瞧俺這張嘴!”

醜婦笑答:“哎,大嫂子,今天個打擾你們家了。”

說完,端起飯碗,安靜地吃起飯來。

她的吃相文文靜靜,春娘瞧著,有種賞心悅目的錯覺。

晚上,醜婦和平安被安排在錢家西廂房裏,那裏本來是給錢小刀住的,今天個錢小刀因為醜婦母子,暫時搬到春娘和錢斧頭的東廂房住著。

第二日清晨,醜婦和平安醒的早。起床的時候,發現春娘早早開始洗衣做飯。錢斧頭正在院子裏劈柴,錢小刀正蹲在地上,捧著下巴看他爹劈柴,看地津津有味。

醜婦有些臉紅,人家一家子都起來了,她這個客居別人家的人卻還沒有起床。

好在她皮膚黑,看不出臉紅來。麵上裝的一本正經地起床洗漱,早飯時候,坐在桌子邊,醜婦從懷中拿出一枚銀晃晃的元寶來。

“哎呀!大,大妹子!你這是嘎哈?”春娘剛端來下飯菜,看到桌角一枚銀晃晃的雪花銀,瞧那大小,足有一兩重!

放在莊戶人家……這,這可不是小財!

春娘嚇得手一抖,差一點兒就潑了手中的下飯菜。

“大嫂子,你是好人,我不與你客氣,……說句實在話,我那茅草房一時半會兒是修葺不好的……裏麵那個樣,就算修好了,我那屋子也防不了賊,我也不準備再住著那房子了,等手中再暫歇個錢財,我打算重新造個結實點兒的房子。”

春娘聽了忙點頭:“這話在理,那茅草房是不大結實,造個好點兒的房子,好防賊。”

“大嫂子……我恐怕還要再打擾你們家一些時日,但是你放心,最多一個月!”

春娘聽了笑開了:“大妹子,你傻了吧?俺家能幫你,還在乎你多住幾日嗎?你住著!沒人趕你走!大妹子,說實在話,俺還挺喜歡你的。住著,住著唄。這錢……你拿回去,俺家日子不算頂富,也不能在這關卡收你的錢!你們孤兒寡母的難著咧!”春娘善意地拍拍醜婦的肩膀,“快,吃飯吧。”一麵將桌角那枚雪花銀塞進醜婦的手裏,醜婦卻是如何也不肯收:“大嫂子,我知你仁善,才提出這不情之請。你應了我,還不肯收錢,我反而住著心愧疚咧。”

春娘一愣,想一想,醜婦說的不無道理。要是她住在人家裏的話,也會這樣想。春娘心想,先收著,到醜婦走那天再還給人家。

不然她住著不安心,反倒是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