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銳的女音帶著不悅,囂張地朝著屋內喊道:“哼!醜婦,你給俺聽好了!那兩個雞蛋俺們張大家無論如何都要要回來,不是俺們張大家舍不得兩顆雞蛋,是這雞蛋看是給誰了!就是送給乞丐子吃,也絕對不會送給你們家不知打哪裏來的小野種吃!”

張大家的媳婦兒瞅了瞅屋門口,她這麽叫囂了,也不見屋裏有個動靜。

土炕上的醜婦渾不在意外麵發生的一切。她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那個孩子可憐,但也不是她的。那個孩子是替他娘叫屈,是維護他娘,又不是她。她到現在還滿心不甘心落到這個時代裏!

張大家的媳婦兒見屋子裏沒有動靜,就拿孩子出氣:“二蛋,給俺摳,把這野種吃下去的雞蛋給俺摳出來!俺們家的雞蛋絕不便宜一個野種吃!”

張大家媳婦兒就指揮著她兒子,要把平安“吃下去的雞蛋”摳出來。七八歲大的張二蛋一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跳起來就撲上四歲大的平安。

跟著張大家的媳婦兒來看熱鬧的李三媳婦兒和王家媳婦兒察覺到不妥,拉了拉張大家的媳婦兒:“張大媳婦兒,這,這是不是太過了。這樣鬧下去,是會出人命的。”

“就是就是,俺看還是算了吧,不就是兩顆雞蛋嘛。”王家媳婦兒立即稱是。幫著李三媳婦兒規勸起張大媳婦兒。

“算什麽算!要我這個張大家的息事寧人,那也要看裏麵那小賤貨夠不夠格。”

那一邊,平安被張二蛋按在地上,張二蛋的髒兮兮的手指就伸到平安的嘴裏,平安扭動,張二蛋的手就更加胡亂用力地在平安嘴裏亂戳。平安嘔吐不止。這時候聽到張大家媳婦兒的話,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不許你罵我阿娘!俺阿娘才不是壞人!你才是壞人!你誣陷俺,你兒子也誣陷俺,你們全家都是壞人!是誣陷俺阿娘的壞人!壞人壞人!”

“讓你說俺是壞人,讓你說俺娘是壞人,讓你說俺們全家都是壞人!你說啊說啊,我看你怎麽繼續說!”張二蛋見平安還有力氣罵他,手下發狠,拳頭在平安臉上揍兩下,手指在平安嘴裏更是狂戳狂摳。

都流出血來。

王家媳婦兒拉了拉李三媳婦兒:“俺看俺們還是走吧,再待下去隻怕要出大事了,倒是俺們也跟著遭殃了。”這時候這二人想的不是救下平安,而是為自己後路考慮,打起退堂鼓。

“阿娘!阿娘你不愛平安了嗎?阿娘說會給平安吃飽飯,會讓平安穿好衣服,就像是村裏的大頭哥一樣。阿娘還說將來要平安平平安安陪伴阿娘到老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讓人聽了無不心顫:“阿娘,阿娘不管怎麽變,阿娘還是阿娘!”

屋裏土炕上的醜婦冷漠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是了,不管她是誰,她的靈魂還活著!死去的不過是她的那身臭皮囊,某種意義上,她,還是活著的!

而這醜婦,因為這醜婦的死,才有了她的活!

既然如此,她想活著,從今而後,她,就是醜婦,醜婦,就是她!

她都是醜婦了,屋外的平安,自然是她的兒子。

原來,困擾住自己半個多月的不甘,卻被屋外的平安偶然的一句話理清了。不管平安的意思是什麽,她卻這樣理解了。

她沒有多少溫情,卻容不得別人傷害自己的兒子。她不認現在的自己,自然就不認平安是兒子。但她現在認了自己醜婦的身邊,平安就是她兒子!

醜婦利落地跳下土炕,換上鞋子,出了屋門。

“哪來的潑婦,大清早站在我家門口,欺負我兒子?你問過我沒有?”

平安抬起頭,歪頭一看,她娘正朝著他走來,一把拎起壓在他身上的張二蛋。

……然後,平安就張大了眼看著剛才囂張的張二蛋被她娘單手拎起,“噗通”一聲扔到他家院子外。

他家的院子不大,但是從這裏到張二蛋落地的距離也有好長一段距離。

張大家的嚇傻了,好半晌才跳起來指著醜婦的鼻子喝罵:“你嘎哈!你這樣丟,把俺們家二蛋丟壞了,咋辦!”

李三媳婦和王家媳婦收回要走的腳,轉過身繼續看熱鬧。

醜婦拍拍手掌:“嘎哈?丟沙包唄。”瞥一眼張大媳婦兒:“丟壞你兒子?你兒子那麽粗壯,要給丟壞了。那我兒子細胳膊細腿的被人那麽欺負,張大媳婦兒,你要做潑婦,沒人攔著你。”

“你說誰是潑婦!要不是你們家這個賤種偷了我家老母雞清早下的蛋,我能帶著我兒子來你們家這個破茅屋嗎!”張大媳婦兒,一邊抱起自己寶貝兒子,一邊檢查兒子身上,還能夠一雙眼鄙夷地掃視一眼醜婦家的茅草屋。

“我們家是破茅草屋,看我們家有人請你來了還是怎麽滴?再說了,你說我兒子偷你們家雞蛋就偷了?我還說你們家兒子偷了我們家的米呢。”

張大媳婦兒急紅了眼,李三媳婦和王家媳婦也一臉驚奇,這醜婦今天的舌頭捋順了?說起話來厲害得很!

張大媳婦兒被醜婦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心裏各應,罵道:“就你們家?俺家二蛋還看不上眼!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俺們家二蛋親眼看到你們家的賤種偷的俺們家雞蛋,還能有假?”

“笑話,你說你家二蛋看見就看見了?有本事,你抓個現行呀。”醜婦把平安抱起來,低頭給他檢查傷口。滿身泥灰,嘴角撕裂。醜婦手指輕捏平安下巴:“兒子,張嘴。”

平安從沒有聽醜婦叫他兒子,醜婦都是叫他小安。不過驚奇歸驚奇,也還是順著醜婦的話張開嘴。

醜婦眉頭輕輕蹙起,然後越皺越深。

平安的口腔傷的嚴重。孩子口腔比大人柔軟,兩壁紅腫,多出撕傷。舌根裂開一些,上顎破皮,唇瓣多出指甲印。這不張嘴不要緊,一張嘴,滿口地鮮血。

醜婦冷清,自然不會心疼一個與她不相幹的人。但現在,她認了自己的新身份,認了平安這個兒子。

醜婦自私,她當然也不會將這一切算在她自己身上。這孩子被人欺負的時候,是她自己冷漠不理會。要是她早早出來,也不會有這個事情了。

當然,這是如果,但是沒有如果,所以,醜婦也不會怪罪自己。

不怪罪自己,那就隻能怪院子裏那對母子了。

醜婦檢查了平安的傷勢,最後摸了摸他的腦門兒,傷成這樣,還能夠忍著不喊疼,行啊!是她兒子!

醜婦抱起平安,站起身的時候,忽然轉頭,似笑非笑看著張大家的媳婦兒,唇邊那笑卻沒有溫度。嚇得張大家的媳婦兒背後一陣冰寒,以為自己看錯了。

醜婦掃過張大家的媳婦兒,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從李三媳婦和王家媳婦兒臉上掃過。

“張大媳婦兒,你說吧,這事兒,你得給我個交代。不然,我就鬧到村長那裏去。”醜婦突然說道。

張大媳婦瞪大眼睛:“搞錯了吧!做賊的喊抓賊了!這是什麽世道?!”隨即眼珠一轉,冷笑道:“好呀,你要鬧到村長那裏去,俺求之不得呢!難道俺這失竊的受害者還怕你這個偷竊的小賊?”

“張大媳婦,你先別笑。不如看一看,你寶貝兒子手指甲縫裏藏了些什麽!”

張大媳婦兒狐疑,手指甲縫隙裏能藏什麽?但還是準備按照醜婦所說的做,卻在她準備抓住兒子的手好好看一看的時候,他兒子卻將手藏在背後,怎樣都不肯拿出來。

“乖兒子,讓娘看一眼。不就是手指甲縫,看一眼,怕啥?”

“不給,就不給!娘,你就別逼俺了!”

“唉,你這孩子,咋回事啊!”張大媳婦急了,就要硬抓住兒子的手。

“哇!”突然,張二蛋大哭起來,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除了醜婦以外,不明事理的人隻覺得奇怪,這點兒事兒,至於哭嗎?

“娘,你幹嘛幫著那個女人來害二蛋?”

“你這孩子!俺怎麽就幫著那女人害你了?”張大媳婦急呀。

“還說沒有!你不看二蛋的指甲縫,就不知道二蛋指甲縫裏有雞蛋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