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年十月初。
不知不覺,在烏礓國已過去兩月。自從新婚洞房那晚,修塔王子來大鬧過後,就再也沒有來看過蘇念尾一眼。宮廷裏時不時傳來修塔王子在外界的桃色傳聞,比如又和那位絕色歌妓綿纏不休,又與哪家王臣相將的女兒把酒言歡………種種之類的,蘇念尾聽得枚不勝數。
當然,這些傳聞對蘇念尾來說,到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其實,從內心她還渴望如此,畢竟這樣一來,修塔王子也沒有記得自己的時間,那她便也能一天一天的安心過下去。隻不過,每當紅煙得知以後,眼裏的幽怨總是更深一層,她時時在蘇念尾耳畔說;“姑娘,修塔王子不會有好下場的!”蘇念尾每次聽罷,也隻是一笑置之,便不再多說什麽。
兩個月來,蘇念尾步不出門。然而,這個由原來的新房,驀地也變成了萬人唾棄的冷宮。來這裏服侍她的丫鬟除了幾個老一點的嬤嬤以外,便再也沒有別的人可以使喚。
這些嬤嬤每天送來飯菜,瞧著蘇念尾時,眼神總是怪異中透著幾分鄙夷。蘇念尾不願看她們的臉色,每次便打發紅煙去接近她們。對於紅煙,或許因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自然冷漠之氣,讓她們有些害怕,所以,對待紅煙她們要客氣許多。當然,許多事情,她們也不願直接回答,都喜歡敷衍了事。久而久之,蘇念尾沒有什麽必要的事情,也不會麻煩她們。
蘇念尾原以為平靜的日子會這樣沒有任何起伏的過下去,誰知十月中旬的時候,從紅煙嘴裏傳來消息。說當今韓王不滿在朝天子,曾多次在私底下有意招兵買馬,結黨營私,其造反之心,昭然若見。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蘇念尾眼前一暗,腦袋一陣昏沉,整個人還好被灌了鉛一般的癱倒在地。
終於,他們兩兄弟的戰爭,要拉開帷幕了嗎?
皇位,權力,聲望,龍坐,真有如此重要?會讓昔日形影相隨的親兄弟,演變成血肉相殘嗎?她不敢相信,短短的幾年,會讓一切事情,改變得模樣全無。
想到這裏,蘇念尾胸前一窒,一口氣無法喘息上來。再次張開嘴時,便又咳出一口刺眸的鮮血。
“姑娘………姑娘………”坐在她身側的紅煙,見蘇念尾又咳血了,連忙焦急的為她撫背順氣。
蘇念尾眸光呆滯,眼神空的洞的盯著遠處道;“紅煙,我突然好想回去…….好想回去……….”是的,二個月了,她強忍思念,她好像回到東秦國,好像在看看那兩個讓她一生也放不下的小鬼,好像再從他們冰冷而殘酷的臉上,找到當年那抹天真無邪,手足同心的影子。
紅煙看到她這副模樣,瞬間眼眶一紅,明白她的意思,她緊緊將她的手握住,不住點頭道;“姑娘,放心吧,王爺會想辦法讓你回去的,你一定要等著這一天啊,一定要熬過去啊!”
“我放心不下他們,我放心不下………..”
說到這裏,蘇念尾隻覺睡意來襲,有種莫明的無力在拉扯著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那種痛苦的她,驀地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三日過後。
蘇念尾睜開眼睛,小腹微痛。這大半夜裏,沒有一個看守的丫鬟奴婢。於是她吃力的起身,走到棱花銅鏡前,她拿起一把琉香木梳,輕輕的順著發。
旁邊的蠟燭很暗,映得銅鏡裏的人沒有絲毫生的氣息。那雙眼睛,似乎像燃盡的煙花,空洞得就如一片死灰。那白皙的額頭,沒有一絲血色,此刻正冒著豆大的虛汗。遠遠望去,顯得那樣的蒼白與無力。
她唯一不敢注視的是,麵紗下的那張臉。已經很久了,久得連她自己都已經忘了麵紗下的臉,是如何的模樣。亦或是,太慘不忍睹了,她自己明明記得,卻迫使自己不要想起。
良久,良久,她坐在妝台沒有說話。其實,她多想有一天,能揭下麵紗,好好的將自己梳妝打扮一翻。不錯,她亦是女人,雖然知道心靈美則是最美,但不代表,她不在乎美麗的容貌。可是,如今容顏,休談對鏡梳妝。怕是描得再好看,也會讓人產生莫明的恐懼。
…………………………………………………………………………………………………..
“砰——砰——”
景和十年,十月十六。
此乃,修塔王子滿三十歲誕辰之日。這天,宮裏上上七七,張羅不停。到了夜晚,舉國歡慶,煙花,酒宴,讓整個宮中上下,洋溢著從未有過的繁榮象征。這同時,也預言著,烏礓國正慢慢走向衰敗的一刻。
這日,身子越發虛弱的蘇念尾坐在窗前,眸子無神的仰望著那即瞬就逝的五彩煙花,突然記憶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還在禹王府的時候,東陵修也是這般大張旗鼓的娶了蕭驀雪。那日的她,也是被關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裏,縱使有尊貴的身份,她也出度不了那種宴會。
今時,想不到舊事重來。想不到,她還是一如當初的悲涼與淒切。
煙花,升騰,綻放,消失,不見。歡呼聲,馬蹄聲,源源不絕。而她,孤單的佇立在了窗外,靜靜守著這份孤單,默默想著從前的憂傷,除去門外的一切喧嘩,她靜得就如一盆植株。
這時紅煙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她朝蘇念尾眸側之處的地方望去,此時對岸歌舞升平,飲酒作歡,隻有幾步之隔的兩地,卻有如此大的差距。一處繁榮得如市井鬧市,一處卻清冷得如地窖鐵牢。
“姑娘,你準備好了嗎?”紅煙眼帶恨意,悄聲在蘇念尾耳畔提醒道。
蘇念尾愕然的轉過身,一臉悠思的望著她道;“你說什麽?”
“就是離開這裏,重回東秦國!”三個月的折磨,別說是蘇念尾,就連紅煙也無法忍受了。
“離開?”蘇念尾一愕,對於這完全沒有意料的情況,她顯得是那樣的吃驚與不可思議。是的,這幾個月來,她想過無數次的離開,可是現在她卻有一絲的退縮。回到東秦,她又該幹嘛?繼續留在小鬼的身邊?還是繼續當那個惡魔的傀儡?不,小鬼一定不會再收留她了。而她,也不想再受人折磨。
紅煙眨著水眸點點頭道;“對,你身子太差了,這個修塔王子對你從來不問不聞,我看要早些回到東秦找最好的禦醫治療,否則……….”說到這裏,紅煙似在擔憂什麽,突然撇開眸不再多說什麽。
“你都告訴了他?”蘇念尾默然的問道,早該想到,紅煙是他的人,對於此刻她的一舉一動,東陵修都應了若指掌。該死,看來又是自己的失誤。她不想讓他知道現在的情況,因為她不願這一輩子都受他的控製。
“王爺也是擔心姑娘,所以已經安排了接應的人手,估計也快到了!”紅煙垂下頭,充滿愧色的說道。
蘇念尾淡淡瞥了她一眼,暗想,雖然她是東陵修的人,但仍然一心向著自己。至少到現在,沒有對自己心存半點傷害之心。想到這裏,蘇念尾心下一軟,所有責怪都化為烏有。最終,長歎一口氣,便不再多語。
太多的反抗與掙紮,讓她似乎筋疲力盡,現在,她唯一能做的,隻是順從天命。
沉默的氣氛維持得太久,紅煙不定確定蘇念尾心裏在想什麽,她隻是有些忐忑的捏緊袖袍,隨後故意找起話題道;“姑娘可知,今日乃修塔那個混蛋的誕辰。”
“宮裏誰都知道。”蘇念尾默默應答,臉上仍沒有半點情緒。
“哼,竟然把姑娘如此晾著,我看他好日子也囂張了不久!”紅煙憤憤的說道,眼裏的冷光若能殺人,估計已經射在了對岸那一身金色錦袍的肥壯身軀上。
“難道你希望他帶我入席?讓他朝下的子民都知道,他有個如此不堪的王妃?”恐怕就算是修塔肯讓她去,她自己也會識趣的離開。幾年前的幼帝登基的宮宴,她還記憶猶新。眾人的異樣眸光,眾人那竊笑著的諷刺,雖然沒有明言,但那些暗觴卻是那樣的傷人。這輩子,有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自取其辱忍受第二次。
聽罷,紅煙略急,連忙解釋道;“紅煙不是那意思。紅煙隻是說,今日韓王已經帶了桑雅公主回烏礓國為她王兄祝壽,這好歹也算是姑娘你娘家這邊的人,為什麽那個死修塔連麵也不讓你與韓王見,這樣冷落你,簡直太不應該了。”
提到韓王,蘇念尾空洞的眸子似乎燃起一絲火焰,她略為吃驚的轉過身,有些常態道;“什麽?你說韓王來了?是東陵雪寒嗎?”那個,讓他揪心又無奈的家夥,真的來了嗎?為何,他沒有來看望自己?難道,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把自己忘了?還是說,再也不願想起?
“是啊,是來了,由於桑雅公主思家心切,借此機會一來說是前來為修塔祝壽,二來是想回家。所以,現在烏礓國所有大臣,正在宮裏接待呢!”
一種炎涼傳遍她的全身,孤獨,落寞,無奈,苦澀,酸痛,頓時漫遍全身。
是啊,她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醜陋女子,怎能奢望曾經的他們還能記得自己?況且,這一步路是她自己選擇,這也沒有責怪他人的權力!
所以,這一刻,她應該放棄了。所有的所有,就讓此刻間,煙消雲散吧!
“砰!”
一聲巨響,驀地將傷感的二人拉回現實。
蘇念尾蹙眉愕然的同時,卻見紅煙臉上顯現出異樣的驚喜。
“姑娘,應該是王爺派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