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媽媽微微側過了身子,隻受了自己半個禮,福多多暗想這謝媽媽定是性情通透之人,並非那種拜高踩低的奸佞小人,頓時對她有了些好感,親自奉茶與她,說話也愈發的柔和,問道:“不知謝媽媽有何事?勞您親自跑一趟。”
謝媽媽對福多多客氣的道聲了謝,接過茶盞,並輕輕的抿了一口,繼而隨手放在了一旁的半舊的紅鬆木圓桌上,狠狠的斜瞪了委屈不甘的柳葉一眼,回話道:“老身本是奉大少爺的吩咐,來此探望姨奶奶身子是否安康的。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下作的東西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敢在主子前麵大放厥詞,敗壞餘府的規矩!”說著,謝媽媽似乎還不解氣,對著站在屋外侍候的小丫鬟,高聲說道:“春喜,你前去梅園把二姨娘請來,讓她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給領回去,好好的調教一番,省得擾了姨奶奶的清靜!”
“噯。”屋外侯著的春喜聞言應了一聲,但是卻未並依言馬上離開。
福多多還沒從大少爺首次特地派來謝媽媽這位重量級人物探視自己的震驚中回神,又聽見她竟然讓小丫鬟請來二姨娘,那還不得驚動其他各房的人?也顧不得麻亂的頭緒,趕忙出聲阻止,“謝媽媽,柳葉已經受到教訓了,想必她今後會規矩不少,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把此事揭了過去,皆大歡喜?”一副商量的語氣。
“奴婢知錯了,還請謝媽媽饒恕了奴婢。”柳葉見情勢不妙,越來越偏移她原本的預想,對她很是不利,這才感到害怕了。因為她知道要是這事被二姨娘給知曉了,她深知等待的不僅僅是責罵那麽簡單了,嚴重點的話還會把她給打殺出去。她可是還想著耍耍姨奶奶威風的,怎能在此落敗?當下‘撲通’一聲,就毫不猶豫的跪在了謝媽媽跟前,哭訴求饒。
方才還囂張的柳葉現如今卻跟隻落敗犬般瑟瑟發抖,福多多不禁唏噓感歎權勢的威力,抬眸有些厭惡的望向了窗外,而站在她身側的碧蓮,卻是與之相反的一臉的興味樣子。
謝媽媽毫不理會柳葉的磕頭求饒,倒也沒有讓春喜非去請二姨娘不可,而是意味深長的看向了蹙眉愣怔的福多多,提議道:“姨奶奶,這賤婢要是不受點教訓,恐會將來再惹事端,可就不妙了。”
聞言,福多多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了然一笑,粉飾太平的說道:“謝媽媽,這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她知道錯了也就罷了,想必她經這一事,下次行事前,必定會有所考量的。”畢竟這柳葉並非她房裏人,而且頭一次過來就受了處罰,萬一傳出去,指不定他人怎麽訛傳於她,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大家都安生,更何況她察覺到這謝媽媽本意也並非一定要懲治柳葉不可的,看看窗外站在的紋絲不動的小丫鬟春喜就知道了。
如果謝媽媽有意要懲治柳葉,那貼身伺候謝媽媽的春喜早就忙不迭的跑去梅園了,又怎麽會還好生生的待在這裏?看來,是深知謝媽媽脾性的,隻不過是一番裝腔作勢而已罷了。
隻不過,這裝腔、這作勢,是為了誰?
福多多隱隱約約的有些猜測到,但是卻不敢深想。
“既然姨奶奶這般說,這次就饒恕了她,如有下次……”謝媽媽停頓了下,微眯著眼,居高臨下的對跪在地上的柳葉,說道:“如有下次!柳葉,可別怪老身不顧情麵!”
“奴婢不敢了!不會有下次了!”柳葉慌張的急忙磕頭保證,看似已打壓了她,可在他人未注意時,眼神卻透露出濃濃的仇恨。
見柳葉老實安分了些,謝媽媽這才收回目光,瞟了眼垂手而立的碧蓮,對福多多說道:“雖然適才柳葉說話輕狂了些,但是有些話還是對的。這個小丫鬟不經管事媽媽帶領,徑自闖到姨奶奶處,實在是亂了餘家的章法!”
聞言,碧蓮抬眸瞅了一眼謝媽媽,隨後又很快低垂下來,臉色雖未有大變,但是身子卻微微有些顫動,跪下身,蠕動著唇瓣低聲解釋道:“奴婢,奴婢是碧桃姐姐的妹妹,本是打發到廚房給廚娘打打下手的,但大太太聽聞奴婢是碧桃的妹妹,道姨奶奶處使喚的人不多,怕是伺候的不周,又因您喜靜,就說把奴婢安放在您這,有姐姐深知奶奶您脾性的人帶著,定不會擾了您。奴婢聽聞,能與姐姐一起做事,甚是高興,問了住處,就巴巴的過來了。奴婢,奴婢,做事不周全,行事毛躁,還請奶奶責罰!”說完,給謝媽媽和福多多深深的各自磕了一個響頭。
“你是碧桃的妹妹?”怪不得福多多總覺得她與碧桃很是相像,隻是她那性子顯然與老實敦厚的碧桃大有不同,一番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小小年紀就知道以退為進保全自己。
“是,奴婢今年九歲,略比姐姐小了一年。”
“那老身適才在屋外時,怎沒聽見你解釋,還因你惹出這些個事端來?”謝媽媽聽著,一下子就抓出事情的關鍵。
“奴婢,奴婢是害怕柳葉姐姐凶惡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碧蓮弱弱的解釋道。
“是嗎?”謝媽媽銳利的眼神直射向碧蓮,話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眼看著氣氛又開始劍拔弩張起來,福多多看在她是碧桃親生妹妹的份上,趕忙出來打完場,說道:“謝媽媽,碧蓮她年幼無知,又初來乍到,難免會出現差錯,不如罰她打掃庭院作為懲戒可好?一來讓她長長記性,二來也不犯了餘家犯事必懲戒的規矩,您看如何?”
“既然這丫頭是大太太撥給姨奶奶的,就是姨奶奶的房裏人,老身怎好僭越管教,姨奶奶怎麽說就怎麽辦吧。”未完,還對跪著的倆人說道,“你們倆個還不快謝謝姨奶奶寬宏,饒恕了你們?”
柳葉和碧蓮趕忙對福多多磕頭致謝。
這對於福多多來說隻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她的原意是不想節外生枝,連連推托說不敢當。
柳葉見了暗道福多多虛偽,妄作好人,碧蓮則是感激涕零狀的望著福多多不說話,而謝媽媽卻是嘴角浮現出不明所以的笑意來,似是了卻了一樁心事般。
當晚,謝媽媽回到福壽院大少爺的住處後,滿心歡喜的對著背對著她歇息的弱冠少年,說道:“少爺,那人老奴已試探過一番,可用。”
歪靠在軟塌上的少年並未說話,而是激烈的咳嗽出聲,並擺手示意正憂心上前的謝媽媽自身無礙。
“少爺,您怎又犯咳疾了?不是說好些了嗎?”眼見著餘世逸咳得身體劇烈抖動,謝媽媽的眼圈都紅起來,自責道:“都怪老奴無用,沒照顧好少爺,不然也不會讓您從小受如此大的罪……”說著,聲音咽嗚了起來。
餘世逸咳嗽了好半會兒,就著謝媽媽的手,喝了一口溫茶,潤了潤火辣辣的嗓子後,才開口說道:“乳娘,四麵楚歌,防不甚防,怎能怪你呢?”說完,悠悠的歎了口氣,滿是無奈。
“少爺……”謝媽媽唇角翕動,待要寬慰於他,卻被餘世逸擺擺手打斷,神情凜色的說道:“你說那女的可用?說來聽聽。”
聽聞,謝媽媽正色,一五一十的向餘世逸敘述了下午在福多多房裏所發生的事情,並附言了自己對她的看法,“此人進退得當,有謀但心計不足,看著也算是老實之人,不然依她的小聰明,斷不會在偏遠的小院裏住著,看來是不喜爭鬥的。隻不過,老奴覺得奇怪的是看她說話到不像是貧苦百姓出生,反而有點……”謝媽媽一時找不到形容福多多的詞,吱吱唔唔的說不來那種感覺。
“乳娘,你想說她似乎有點文墨嗎?”餘世逸接口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可是她家不是家境貧寒,世代為農嗎?怎會?”
“她父親曾念過幾年書,隻是一直不得誌,因生活所迫,才為農的。”餘世逸閉上了雙眼,淡淡的說道。
“原來如此,還是少爺您想得周到,事先調查了她的底細,隻是這般此人還堪用嗎?”畢竟他們所要的隻是一個擋箭牌,而並非太有知識、主見的,而福多多念過幾個字,指不定不會盲目的聽從安排的。
“眼下也沒有什麽好人選,先讓她抵擋一陣子,明日就讓她過來侍疾吧。”
聞言,謝媽媽略有遲疑,囁嚅的說道:“可是,少爺,現下她自個兒還病著,明日就過來,是否……”
餘世逸驀地睜眼,閃爍著絲寒光,冷哼道:“如果她是真病,乳娘你認為她會活到今日嗎?”
謝媽媽略一思索,眼裏蘊上一抹笑意,說道:“還是少爺看得明白。”說罷,替他掖了掖被子,躬身退去,安排奴仆明日之事去了。
看著謝媽媽離去的背影,餘世逸的嘴角微微翹起,喃喃自語道:“明日起,這餘家大宅應該會熱鬧許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