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淨房出來的時候,看見燭照下的人已經鬆了發髻,中衣袖子裏露出一小截玉腕,纖指間握著的烏木發梳,從鬃角輕輕地滑了下去,虞渢便覺得自己的目光一定是帶了炙意,以致於無聲無息地看過去,卻立即就讓她察覺。

旖景轉過麵孔,就看到他站在門邊,已經是換下了袍服,隻套著件直襟罩衣,腰上無束,整個人越發顯得風姿閑雅,他站著的地方沒有燈火,因此無法看清神情,唯有一雙目光有若夜幕上的星火,越是四處幽黯,就越顯熠然。

她下意識地露出笑容,於是他趁著那莞爾未盡時就走了過來,手掌落在她肩頭的發絲上,傾身過去吹滅了燭火。

屋子裏越發黯淡,唯有床前一盞熒照,幽浮的光影落入朱紗帳裏,錦衾鋪呈,雙枕並列。

兩個人坐入帳中,旖景舉手替他除去發笄,纖纖玉指落在他胸前的衿扣上。

屋子裏似乎更加靜寂下來,靜寂得他們能輕易聽見各自的心跳。

似乎胸口像是被什麽用力逼擠著,晦澀的情緒讓她語帶哽咽。

“你又瘦了。”她說著話,溫熱的手掌落在他消突的肩頭,一下子就點燃了帳中本有些清冷的氣氛。

他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黑發,掌心覆在麵頰,身子就這麽逼迫過去:“為伊消得人憔悴,賢妻可得好好撫慰為夫。”

這一次前所未有的持長,兩人都忘乎所有。

當旖景提出沐浴的要求時,兩人當真都已經精疲力竭,這回,虞渢倒是答應得越發幹脆。

可讓旖景納悶的是,她分明沒聽他囑咐備湯,當被拉進淨房,卻見裏頭寬大的浴桶裏已經準備妥當,蔓蘊的白煙下水麵浮著花瓣,水溫正宜。

像是發現了旖景的猜疑,虞渢從身後輕輕環摟,笑著在她耳畔說道:“為夫可是神機妙算。”

旖景:……

他似乎是真的累了,寬了衣衫坐在溫水裏,任由她替他擦拭。

浴桶是真的寬大,倘若她不一同進去,根本沒法“侍候”。

虞渢知道旖景是一定有些窘迫的,他微微靠向桶壁,輕闔眼瞼,沒有看她。

不過旖景總能感覺到窺視,可當她“捕捉”時,卻又次次落空。

直到有回,她總算看見了他來不及掩飾的笑容。

裝睡!

王妃不滿了,忽生促狹的心思,小手往水下一滑……

她立即就撞進了他的眼裏。

水麵升騰的暖霧似乎蘊蔓進他的眼睛,可那濕暖的目光卻像瞬息浸透了她的眼底,心裏的一個地方,柔暖淺淺蕩漾開來。

一觸即離。

被他緊緊握住手腕。

他傾身過來,清瘦的肩頭浮出湯沐,項窩的地方沾著一片柔紅,這讓一貫清雋的男子,似乎突地染上了妖嬈魅惑。

他像是企求一般地喚著她的名字,卻並沒有將那懇請啟齒,眼睛又濕又亮,就這麽直直地鎖牢她的對視。

旖景忽然心軟。

他們分別得實在太久太長,就放肆一回,一回而已。

她想起許久以前,被他半是強迫,半是引誘著看的那卷“春光無限”的畫冊,那些放肆的男女無比繾綣的姿態。

她的麵頰忽然燙得滲人,又覺得眼睛都濕漲起來。

他還在喊著她的名字,嚐試著引導她的手掌。

她輕輕歎息一聲,有了開始,就無法停歇。

一夜瘋狂,如此甜蜜與幸福。

直到青蒼的天光染亮窗紙,帳中的兩人才相擁著真正睡去。

醒時已是下晝,確切也不知是誰先睜眼,但因都以為對方仍舊未醒,故而一動未動,直到也不知是誰的小腹發出了響動,都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兩雙目光相遇,唇角都是一般舒展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就像說好那般形影不離。

他們會趁著風和日麗,攜手漫步於田間阡陌,有時會共乘一騎,到莊子裏一處矮坡觀賞落日夕景,午後在回廊小坐,虞渢會烹水徹茶,旖景有時也會撫上一曲琴音為伴,有時兩人會聯手書繪,用丹青筆墨錄下歲月靜好,幾日間下過一場秋雨,他們依偎在窗前,聽雨打蕉葉,點滴聲中有時光漸漸消逝的悵惘。

旖景有時候會親自下廚,在廚娘們的協助下準備他喜歡的膳食。

虞渢竟也跟了去,看著妻子挽著袖子忙碌,眼神清亮。

有時兩人目光一遇,不約而同的一笑。

所有的一切與從前似乎沒有分毫不同。

唯一讓旖景詫異的是虞渢對藥膳的態度,似乎不像過去那般排斥,甚至相當主動。

“王爺什麽時候轉了性子?”有回她打趣地問道。

虞渢笑而不答,埋首堅決地將藥膳用得一口不剩。

越是美好的時光,越是有若彈指,十日轉眼而過。

這日午後,灰渡趕來,帶來了錦陽的回音。

旖景知道這樣的日子即將結束。

“明日要見見戚氏了,旖景,咱們得回楚州。”虞渢不無遺憾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