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氏壓根不及去將江月碎屍萬斷,她當眾把毒殺的罪名扣在已經不能自辯的兒媳身上後,甚至沒有去內宅看一眼同樣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黃江月,急急忙忙地準備將兩個廚房婆子杖殺,再做成一個死無對證,緊跟著勒令一眾仆婦噤言,把虞湘的罪行遮掩過去。

行動尚未實施,就聽說楚王府眾人駕到。

楚王與虞渢在宮裏聽得消息,當即上稟天聽,順便求了禦準,讓院使江清穀隨來,看看還能不能“搶救”人命。

宗室出了這等暴死噩耗,自然不能瞞著宗人府,所以康王也立即隨楚王趕來鎮國將軍府。

小謝氏與虞湘那套漏洞百出的說辭,根本不足采信,幾個廚房仆婦命懸一線,自然在康王的詢問下匍匐喊冤,聲稱堅決沒有被人收買,毒殺主人已是死罪,更何況謀害宗室,她們縱使長著千萬個膽子,也不敢貪財害命。

江清穀又當場驗得毒藥是加在片鴨裏,越發證明黃江月是被死後汙陷,她可沒法子在外頭的食物裏落毒,更何況還有不少心驚膽顫生怕說不清楚反被冤枉嫁禍的仆婦都忙著作證,片鴨是二郎從外頭帶回來的,虞洲那份是二郎親自帶去,江月與謝宜人是由侍婢轉交。

深悉苗家毒術的江清穀不難驗出劇毒來源,於是康王這才聽說當年楚王妃死於苗家毒術,就連世子虞渢都是被此毒所害。

顯然,毒殺虞洲之人極有可能與楚王妃之死有關。

事情更加嚴重了,必須明察,康王當即下令將府內涉案仆婦扣押,而小謝氏母子也被軟禁將軍府待察。

通稟聖上,天子自然不會糊裏糊塗放過,責令康王必須察個水落石出。

這麽一審問,跟著虞湘出門服侍的小廝先就頂不住壓力,他雖並不知詳細,卻也生怕擔罪,把所知之事無論巨細一一交待。

就知虞湘最近來往之人有兩個,古秋月和謝三太爺。

古秋月那裏有虞湘親書的借契,一察時日再問小廝,便知道當日虞湘見過古秋月後馬不停蹄趕去了謝宅。

謝三太爺起初還嘴硬,可一輪鞭刑加身,眼看著就要上赤烙,兼著他窩藏家中的苗家餘孽也被搜了出來,在壓死獄,情知隱瞞也是活受罪,這才交待了出來——包括當年虞棟向他索要慢性之毒的事。

可僅憑謝三爺的話,康王尚且不能斷定虞棟毒害王妃與世子之罪。

虞渢便提出要與小謝氏麵談,康王也意識到此案遠遠不像表麵這般簡單,而天子似乎也下定決意要將虞棟定罪,自是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了斷此案,當然沒有拒絕虞渢所請。

被禁步正院的小謝氏並沒有被刑逼,隻是由康王妃出麵詢問過幾回,她自是咬緊牙關,還是堅持著黃江月是真凶那套說辭,對於其他罪行更是堅決推脫,說她從沒聽說過苗家,倒是知道楚王妃死於江氏之手。

虞渢不便與小謝氏“私談”,因此這日得準“探望”後,他攜同了旖景一並。

見沒有外人,小謝氏眼冒凶光,拍案而起指向門外:“滾出去,休想花言巧語,我決不會任由你們汙篾,你們休想得逞!無憑無據,即使天家也不能空口治罪,我們也是宗室,決不容你血口噴人!”

旖景淡淡地看著瀕臨瘋狂的小謝氏,沒有忙著爭執,隻是輕輕搖頭長長一歎。

虞渢自找了張椅子落座,也沒有先說話,隻看著小謝氏分明已經色厲內荏,雖氣勢洶洶吼出那一番話,表現出怒目橫眉威武不屈,但扶在幾案上手掌卻瑟瑟顫抖,整個身子搖搖欲墜。

擺事實講道理顯然行不通,把那些已經察實的證據用來質問也毫無用處,旖景沒有搭理小謝氏的虎視眈眈,款款走進室內,一眼看見靠窗的妝台上,那一個精美的粉彩瓷盒。

才一揭開,撲鼻馥鬱,這盒發油的確不是凡品。

旖景托在手裏出來,才衝小謝氏莞爾一笑:“二嬸最近可經常覺得嗓眼幹燥,茶水難以緩解,尤其夜間更甚?”卻又不待小謝氏答話,隻將那盒發油置於她的手邊,退開兩步:“可覺夜眠驚夢,醒後氣促胸悶,偶有目眩?可覺莫名坐立不安,難以聚神,心浮氣躁?或者當夜裏失眠,已覺耳鳴之症,不勝煩擾。”

小謝氏原本怒形於麵,卻在聽了這番話後漸漸現出孤疑,重重喘息:“你究竟想說什麽?”

旖景遙遙一指幾上瓷盒:“二嬸若繼續再用那物什,不出三月,便會覺得顳顬刺痛,耳鳴更頻,即使白晝,也有昏昏欲睡之症,再過月餘,甚至會目睹幻像,夜間根本不能入眠,請醫無法緩解,短則一載,長則兩年,二嬸即會身患癔症,起居不能自理,甚至不能控製言行。”

“胡言亂語!”小謝氏重重一揮手臂,瓷盒墜地,悶悶地一聲摔響,卻讓小謝氏捂耳尖叫起來。

旖景很有耐心,等著小謝氏情緒略微緩和,癱坐炕上,這才說道:“二嬸,苗家餘孽親手配製此毒,什麽階段有何症狀,他們已經交待了出來,二叔他,早已從三太爺口中聽說了於氏母子死因真相。”

小謝氏指掌顫抖,漸漸握成拳頭。

旖景看向虞渢,見他微微頷首,便走過去接過謝三太爺的罪供,又再轉交小謝氏:“二嬸,三太爺因嚐到甜頭,越發欲壑難填,這回苗家餘孽一並落網,他深知不能隱罪,為免皮肉之苦,已經交待出來。”

旖景微微傾身,挑出一頁供辭:“三太爺以一千白銀為價,將二叔毒害二嬸的事告訴了虞洲……二嬸,他可曾告訴您日日所用發油裏含有致癔之毒?”

“你胡說!”小謝氏尖叫出聲,就要去揪旖景衣襟,卻被閃身一避,自己險些從炕沿上栽倒。

再難忍受這冷酷惡毒的真實,小謝氏掩麵痛哭。

旖景回到虞渢身側,避開目光,看向下晝白晃晃的一片日光淺淺沒入廊廡,美人靠上朱漆如新。

“你們早有預謀,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一歇痛哭後,小謝氏移開手掌,淚水已經衝散了她眼底的怒氣,說出來的話也顯得更無底氣。

虞渢這時才開口說話:“二嬸所言不差,我的確早有預謀,苗家餘孽在誰手裏我早已察明,毒害母妃的真凶我也心知肚明,二嬸以為你們行事謹慎,沒有半點把柄,殊不知您身邊的親信單氏早懷二意,並且當年親耳聽聞您把真相告之鎮國公夫人。”

小謝氏一把扶緊案幾,直直瞪向虞渢,目光卻已經有些呆滯了。

虞渢淡漠地回視:“還有一事,二叔牽涉刺殺太子,已經認罪。”

“這不可能……”小謝氏指節泛白,但否定的話已經不能說服她自己。

“事涉儲位,聖上已經決意處死二叔,此案關係大局,不會放過二嬸與虞湘……所以才會翻察舊案,倘若二嬸執迷不改拒不認罪,也不會有活路,虞湘已經供認是他毒害虞洲,難逃一死,二叔與二嬸若不認罪,也會因為家逢巨變一病不起,相繼辭世。”

小謝氏身子重重往後一仰,多虧手扶得緊穩,才沒有翻倒。

“我今日與二嬸說這些話,不是想知道當年真相,但倘若二嬸願意指證二叔,將當年罪行公布天下,我至少能為二叔留下一脈骨血,你們也不至落得個身後無人。”

“休想欺哄我!洲兒已經死了,若依你所言,湘兒也難逃一死,又哪來的一脈骨血?”

旖景複又起身而出,片刻返回時,身後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婦人。

此人正是當初與虞湘私通,珠胎暗結,後來被小謝氏交給單氏欲灌落胎藥的瑞珠。

她一手撐在腰後,行走得分外吃力,當到小謝氏跟前,卻艱難的想要跪地,被旖景扶了一把。

“二嬸,瑞珠即將臨盆,就是這三、五日了,她腹中胎兒將來如何,全在您一念之間。”旖景話音才落,瑞珠已經雙目垂淚,哽咽懇求道:“夫人,奴婢一條賤命不足輕重,可奴婢腹中胎兒確是三郎骨肉,夫人,您救救這孩子吧,世子與世子妃親口答應,會好好安置孩子,保他衣食無憂,夫人,奴婢求您,給這孩子一個平安長大的機會……”

小謝氏這才鬆開緊扶幾案的指掌,傾身拉過瑞珠,先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臉,似乎終於確定了身份,這才伸出顫抖的手,放在瑞珠高挺的腹部,輕輕移動。

可巧,小謝氏清楚地感覺到胎動,那輕輕的一個悸動,讓小謝氏受驚般的收回了手,緊緊摁在襟口,再一次放聲痛哭起來。

沒有其他的選擇,當日小謝氏視若毒瘤的這個賤婢孽種,如今已經成了全家唯一可能幸存下來的希望。

“答應我,孩子將來無論男女,都取名為安,我現下再無所求,隻希望,希望這孩子能平安長大,若是女兒,將來替她尋戶安穩的歸宿,若是男孩兒……也容他有份家業,不拘田宅抑或商鋪,莫讓他再學他的父親那樣,喪心病狂。”

像是懇求,又像是喃喃自語,小謝氏突地又仰麵,衝瑞珠連連揮手:“快走,你快走,別讓人發覺,快走!”當目送瑞珠離開,小謝氏這才側身拭淚,恢複了幾分端莊,片刻之後,冷冷看向虞渢夫婦:“我答應你們,不過你們聽好,若你們言出無信,加害我的孫兒,我做鬼都放不過你們。”

就在三日之後,瑞珠順利誕下*,母子平安。

當小謝氏聽聞消息,再無猶豫,把當年真相一一交待。

虞棟身陷詔獄,對外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而當他得知時,已經是被定罪之時了。

虞湘殺兄,處死。

虞棟與小謝氏陰謀奪爵,加害楚王妃與世子,獲死。

一家三口,最終被賜毒酒,並從宗族除名。

據說虞棟臨死之前尚不甘心,連連喊冤,稱是楚王父子嫁禍,並連砸數盞毒酒。

是被幾名執刑內侍強灌了毒酒。

楚王妃是被人謀害之事實公之於眾,虞棟之陰毒引來京都一片大嘩,都稱報應不爽,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虞湘會毒殺胞兄,還真是“青出於藍”。

建寧候太夫人聽聞江月被毒殺的噩耗,徹底病臥,沒有熬過遠慶九年的寒冬。

謝三太爺這回當然也沒能獲赦,被處斬首之刑。

錦陽京這個風波不斷的四月過去,市坊間卻漸漸滋生謠言,稱太子遇刺一案實為三皇子主使,意在奪儲。

千裏之外的建昌府,似乎未受京中惡浪翻湧波及,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是狗官胡世忠終於倒了血黴,竟被三皇子奉聖諭察處,當其罪行公之於眾,人人喊殺。

三皇子手持聖諭,先讓建昌同知暫代職位,管理一府政務,將胡世忠去冠除袍,押往驛站,正當包括薛東昌在內的眾人都以為三皇子要將罪官押解京都複命之時……

某日三皇子卻忽然讓人將胡世忠五花大綁押於密室,當著薛東昌的麵兒,丟給了兩眼冒火的盤兒一把匕首。

“盤兒,聽好本殿下的話,這人交給你,想怎麽殺怎麽殺,不要心急,慢慢殺,避開心髒,刀子戳得淺點,今天殺不死明天接著殺,別讓他死得太痛快。”

薛東昌呆若木雞,看了好一陣擄袖持刃的盤兒“慢慢殺人”,似乎是被胡世忠的鬼哭狼嚎驚醒,一把將三皇子拉出密室:“殿下,這不好吧,這可是擅動私刑,胡世忠就算該死,還得等國法處置……”

“國法?”三皇子微一挑眉,拍了拍薛東昌的肩頭:“若依國法,本殿下現在已經罪同謀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