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慘死,凶手在兩個兒子當中,三老太爺被這晴天霹靂驚得回不過神,當然不會先想著報官,這樣的事情張揚出去於自家可沒半點好處,立即讓老四帶人拎了兩個逆子過來,又著人去外頭把“奔波不停”的老大從酒桌上喊了回來商量。

詹媽媽也被扣在現場,福壽堂裏閉門落栓,不讓閑人涉足半步。

老三聽說老二後來在年氏屋子裏逗留了一陣才滿身是血地落荒而逃,一口咬定是老二行凶弑母,自己清白無辜,隻是與母親爭執了幾句,離開時人還好端端的。老二自然也不願認罪,反稱自己來的時候已經瞧見母親遭了毒手,明明是老三做下的惡行。

兄弟倆互相攻訐,大打出手,鬧得一團烏煙瘴氣。

老大雖喝得半醉,拐著歪歪斜斜的八仙步回來,也被年氏的屍身嚇沒了酒意,跪在地上嚎喪,喊著要親手把兩個弟弟扒皮抽筋,為母報仇。

還是老四冷靜,好容易勸得老二老三停了手,老大住了口,湊去癱坐在椅子上摁著額頭哀聲歎氣的三太爺跟前,說這事隻能遮掩過去,家醜不能外揚!

父子幾個這才商量出一個嫁禍楚王府把人生生氣死,正好威逼著訛詐一筆財銀,順便讓楚王父子出麵保謝琦不受牢獄之災的“兩全其美”之計。

於是乎三太爺立即讓親信把福壽堂除詹氏以外的仆婦集中看管,自然是怕讓閑人看出蹊蹺,打算著過了這風口浪尖再滅口以絕後患。

可要讓事情毫無蹊蹺不讓人置疑,總得要留個人證,這個人還必須是年氏的親信,詹媽媽還有大用。

再者收拾殘局還需要人手,要給年氏小殮,難道要讓幾個大老爺們動手?

所以幾個兒媳婦也被叫了來福壽堂,協助著詹媽媽擦軾屍身,盛殮年氏,因年氏額上頭頂都有傷口,不能讓人瞧出端倪,故而帶了個花冠還不夠,額頭上也圍了昭君套。

盡管看上去些違和不倫不類,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眾人統一口供,若有人質疑且說昭君套是年氏唯一的嫡女出嫁後送回來孝敬母親的,年氏愛不釋手,這才妝戴上陪她入土。

收拾妥當後,三太爺撫屍痛哭:“我的老妻,若這回能趁機救回琦哥兒,解了家族的燃眉之急,你也算死能瞑目,老二老三都是你的兒子,你也不忍看他們人頭落地!”

一家子遂齊心協力同仇敵愾商量著怎麽逼楚王府妥協。

各自回去叮囑膝下已經懂事的子女串供,怕他們說漏了嘴。

這一晚謝家幾個主子沒人能夠安睡,卻也沒人為屍骨未寒的年氏流一滴真心眼淚。

謝大表妹甚至還不忘為自己的將來圖謀,想趁著這天載難逢的機會逼著楚王世子納她成為貴妾:“三堂姐一個庶出,都能得個宜人的品階,我可是咱們家的嫡長女,雖比不過世子妃,封夫人與堂姑姑平起平坐也不合適,再讓一步也該是個淑人……雖祖母去世我該守一年的孝,這事情還需趁熱打鐵,得趕在熱孝裏就讓我進門。”

大太太哪甘心讓長女為妾,謝大表妹卻不在意:“又不是普通人家,那可是楚王府,世子將來是要做親王的,到時我可就是側妃,萬一蘇氏將來有個好歹,也不是沒有扶正的機會,再說母親睜大眼睛看看,天下男子有幾個能比世子人才品貌?好容易讓我得了機會,哪能錯過?母親放寬心,憑我的手段,將來定有機會收拾了蘇氏。”

大太太依稀知道點三太爺幫著虞棟一家圖謀爵位的事,可卻不好告訴女兒,轉念一想,當初沒把虞渢毒死,反教他痊愈娶妻,眼下又得聖眷,虞洲哪還有機會,偏偏翁爹執迷不悟,一門心思幫著謝妃的子孫……女兒成了世子妾室,才可能說服三太爺助益著楚王父子,世子也不至於冷落怠慢女兒,翁爹想借機訛財,可他自己窮奢極侈,銀子也到不了自家手裏,倘若女兒成了世子貴妾,今後才好攀附楚王府這棵大樹,過上幾年等風平浪靜,有了虞渢這麽個姑爺幫襯,琦哥兒還怕沒有個光明前程?

大太太也動了心,當即計較開明日該怎麽說服老王妃“息事寧人”,小謝氏與世子妃勢同水火,應當巴不得給蘇氏添堵,再說小謝氏要想謀爵,也會動心思利用女兒謀害世子,她一貫就是個狂妄自大的,認為誰都能任她拿捏……小謝氏應該會助一臂之力。

不過嘛,等女兒真的趁心如願,哪還會聽小謝氏的蠱惑。

大太太想著將來的富貴榮華,一口答應下來。

於是謝大表妹這晚過得那叫一個心蕩神移,腦海裏全是世子的驚才風逸,恨不能這一夜早早過去。

真心為年氏的慘死悲痛的大概隻有詹媽媽,整夜守在屍身上前痛哭流涕,卻也為她自己的命運提心吊膽。

所以嫂嫂楊氏一追問,詹媽媽再撐不住,就把實情說了出來。

楊氏大驚失色之餘,抓緊了妯娌的胳膊好一番警言勸告:“這事還了得,老太太身邊那些侍婢全不知情,都逃不開一個死,他們還能放弟妹這麽一個活口生路?弟妹萬萬不能糊塗,趁著年家人也在場,還是把實情說出來的好。”

詹氏卻猶豫不決:“以我看來,這事與三爺脫不開關係,否則他怎麽偷偷摸摸溜了出去,他是老太太的親生……我總不能看著老太太死不瞑目。”

楊氏見妯娌執迷不悟,也不好再勸,隻她也成了知情人,生怕事後被一同滅了口,腦子裏好一番盤算,聽說世子忽然駕臨,才算鬆了口長氣,於是一咬牙就當著謝、年兩家女眷與幾十個操持著哭喪的婆子媳婦婢女麵前,往地上一跪,揭穿了年氏慘死的真相與謝家父子的盤算。

自然引起軒然大浪。

謝大表妹眼看著光明前景就要毀於一旦,哪裏甘心,不顧諸位長輩在場,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跳出來就指著楊氏破口大罵,稱惡奴居心不良汙篾陷構,喝令把楊氏當場打死。

年家幾個媳婦冷臉沉默,謝夫人卻相信楊氏的話,暗暗冷笑。

活了這些年,也經過不少陰私事,哪有一樁及得過這回聳人聽聞,三房一家儼然一窩虎狼蛇蠍,又愚蠢狂妄透頂!

事發之後,若不想家醜外揚,就不該去楚王府胡鬧,王府可是任由他們汙陷拿捏的?事情鬧到這樣的田地,已經不能善了。

還好三房分了出來,涉及不到鎮國公府。

謝夫人當即立斷,聲稱區區仆婦的話雖不能盡信,可也該察個是非黑白,總不能讓老嬸嬸死得不清不楚,莫不如當著年家人的麵,察看屍身,若無蹊蹺,也不會讓人猜疑謠傳。

以謝大表妹為首的幾個小娘子當然不願,一時爭執僵持。

謝夫人隻好去了外院,請二太爺作主。

年家侄子知道姑母竟是被謝家幾個表哥弑殺,拍案而起。

虞渢剛剛才到,坐了不夠一盞茶時,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冷顏說道:“若真相果然如此,三太爺與幾個叔伯就有惡逆大罪,並枉圖嫁禍宗室……當報順天府來人詳察。”

二太爺自然附和,生怕被三太爺連累,年家必然要替年氏討回公道,也沒有拒絕。

在場稍微年長的是謝老二的嫡子,情知要壞事,心急如焚,卻沒有回天之力,汗如雨下也隻能沉默不語。

謝夫人立即主持大局,要將年氏屍身移去前院靈堂,謝大表妹寸步不讓,領著幾個妹妹守在福壽堂,斥罵謝夫人不孝不義,嚎哭著可憐的祖母,慘被氣死還不得清靜,要被人汙辱。

謝夫人冷笑:“侄女盡管撒潑,事涉惡逆大罪,官府必會查究,難道你想看著衙役衝入內宅驗看?”

謝大表妹聽說報了官,這才一口氣憋在嗓眼,再不敢無理取鬧。

年氏頭頂與太陽穴的傷口十分明顯,脖子上也有青痕,仵作沒廢多少時間就斷定年氏是被人殺害。

謝家主子連帶奴婢被順天府尹立即鎖往衙門審問。

三太爺一夥還沒來得及“質問討償”就被鐵鎖加身,父子幾個曉得大禍臨頭,積蓄的滿腹戾氣與鬥誌被沉重森冷的枷鎖壓得粉碎。

因著祝嬤嬤一直在場,又沒機會避開妯娌,大太太心急了半上午,好容易等到午膳後才尋了個時機拉著小謝氏在一旁商量,話沒說完,就聽說晴天霹靂,翻著白眼昏厥過去。

於是這日傍晚,世子夫婦賞完梅景剛剛用完晚膳,就聽說了大太太幾個女眷才到順天府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交待了罪行,大爺幾個也受不住刑,緊跟著交待了事發經過。

“會怎麽處刑?”旖景向她家閣部虛心討教。

虞渢仍是雲淡風清:“二爺是首惡,當定斬首之刑,三爺雖未直接導致生母喪命,打罵父母已經觸及惡逆構成,也是死罪;就算有親親得相首匿之則,三太爺與大爺、四爺不被追究隱匿不報之罪,可他們卻逃不過嫁禍宗室的罪名,未遂,故論罪當流;有三太爺幾個尊長發號施令,幾個表弟與表妹無奈遵從,能得輕免,或者有父王出麵求情,可免牢獄之災。”

旖景挑眉:“父王會求情?”

虞渢微笑:“會。”

旖景:……

“三太爺年事已高,我與父王都會上疏替他求情,讓他免了牢獄之災,叔嬸們皆被流放,表弟表妹還要賴三太爺這個長輩照管……三太爺家破人亡聲名狼籍,年家也不可能再資助他,隻有讓咱們家裏的二叔二嬸照顧才能維持生計。”虞渢老神在在。

虞棟與小謝氏這回算是被三太爺一家徹底訛上了,儼然第二被害。

當然,將來等虞棟罪行暴露,三太爺做為幫凶合謀,無論如何也不能獨善其身。

“隻望三太爺心思別太重,還如從前般養尊處優,留著副健康如常的身板待天家問罪。”世子見世子妃一副興災樂禍的神情,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二叔二嬸要滿足三太爺一家窮奢極侈之欲,隻怕更會捉襟見肘,二嬸一定會把算盤打在王府內宅用度上,越發變本加利的摳財,世子妃可得留意幾分。”

旖景全不在意:“世子放寬心,我這兒一筆筆給二嬸記著帳呢,等她克扣的錢銀剛好能以嫁妝抵償的時候,再過問帳麵上的虧空是怎麽回事。”

三太爺一家老小男女身陷大獄待罰,年氏的喪事隻能由鎮國公府出麵操辦,旖景陪同老王妃去走了個過場,應付過去禮數也就沒再理會,因為楚王府經此一事,這些時日反而招致來訪不斷,都是往日與旖景有些來往的家族。

有的是出於一顆好奇心,想打探年氏命案的真相,有的單純隻是來慰問,同情楚王府攤著謝三太爺這麽一房貪得無厭的親戚。

旖景自然不會背後議人是非,更不會說長輩的壞話,沒有跟著落井下石,避而不談就是。

貴婦們說起世子妃隻有交口稱讚,果然是大家閨秀出身,氣度寬宏應對得宜,小謝氏身為長輩,與她一比簡直天差地別好壞立見。

而宮裏太後自然也關注著這事,特意遣了內侍來傳詔,讓旖景入宮“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