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世子妃壓根沒有把皮糙肉厚、老當益壯的年氏生生氣死的自信,故而她的一番安排就不是為了息事寧人的做法——年氏肯定是死了,但隻不過死因不明,旖景先是想到憑著她家閣部的謹慎機敏,一定會在三太爺宅子裏安插耳目,倘若年氏之死另有緣故,三太爺一定會有所防備,世子又入宮早朝,怕是耳目一時也沒辦法脫身報訊。

所以先通知了謝夫人,眼下謝四表妹與韋家郎君婚事已經議定,正走六禮告成,謝夫人必定會領世子妃大義相助的情份,今後謝四表妹在夫家的日子是否順暢,還有耐世子妃照顧提攜,旖景對謝夫人沒有太深厚的親情,卻也並不厭惡,她看出謝夫人處事穩當,料到謝夫人當得夏柯報信提點,必會先帶著謝家女眷去三太爺府上“幫手操持”。

三太爺雖分家別居,又不是出族,年氏亡逝,鎮國公府女眷上門合理合法。

謝夫人這一去,必然會讓有些人措手不及,虞渢的耳目就大有行事之機。

世子妃想得更周道的是,因著分家一事,謝家兄弟反目已是街知巷聞,旖景顧慮著年氏死因蹊蹺一鬧開,三太爺狗急跳牆會把鎮國公府也狠咬一口,極可能說出鎮國公與楚王府串通脫罪反誣的話來,所以意會謝夫人通知年氏的侄子到場作個見證。

年家雖不至於幫著楚王府,卻也不會無理取鬧開罪宗室,又是三老太太的娘家人,這個旁證十分適當還讓人信服。

另外旖景雖沒明說讓謝夫人援手,卻強調了讓“女眷去幫襯”“王府這頭不需費心”的話,再有夏柯轉告年氏昨日登門逞凶的詳細,謝夫人想必也能轉過彎來,哪能當真不費心,必然會勸說鎮國公與謝世子趕來楚王府“勸和”。

有謝家自己人鎮懾著,不怕三太爺一家尋死覓活渾鬧。

當然,旖景也明白不能讓三太爺在楚王府門前吵鬧太久,引得越來越多的閑人圍觀猜疑,到底不是好事,始終傷及王府體麵。

不過她可不想親自出麵,也沒有自信能說服三太爺一家罷休,堂堂世子妃哪能拋頭露麵當著眾人與三太爺那無賴理論爭辯,說不定越發坐實了仗勢欺人、不敬尊長。

趕到榮禧堂,卻見老王妃已經急得團團轉,顯然也是得了稟報。

燕兒沒往裏通稟就迎著世子妃入內,剛剛進了東次間,老王妃一個箭步上前就握了旖景的手:“景丫頭別害怕,一切有祖母呢,必不會容得那夥混帳以大壓小誹謗責罰你,我一聽說,就想出去和他們對質,阿祝勸著我別心急,硬阻著我不讓出去。”

旖景感覺到老王妃掌心發冷,指節僵硬,顯然驚慌失措,連忙笑著把老人家扶去炕上:“我不怕,我行得端坐得正,又有祖母與父王維護,才不怕外人無端指責……祖母昨晚就有不適,今日因‘抱恙不起’不能見客也是情理當中,祖母若是放心,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老王妃這才鎮定了幾分,連連頷首說不出太多話來,隻緊緊拉著旖景的手臂:“你別出麵,沒得因為那些潑皮無賴被人看笑話。”

旖景安慰般地拍了拍老王妃的手,徑直對祝嬤嬤囑咐:“祖母昨兒個就受了驚,被三老太太氣得胸悶,一晚上沒睡安穩,二嬸在跟前侍疾想是也曉得,今日祖母起不來,二嬸掌著中饋,自然該把這事處理妥當,嬤嬤去梨香院一趟,問二叔是否去了衙門,若二叔不在,隻好讓二嬸把三太爺一家請進來勸慰著,有什麽話,等王爺、世子回來好好商量,嬤嬤記得轉告二嬸,三太爺是謝妃一母同胞的兄長,不顧及別人,一定還念著謝妃的情份,必然會聽二叔二嬸的勸告……倘若二嬸勸不住三太爺,讓人衝撞來榮禧堂擾得祖母病情加重,便是二嬸的不孝失職。”

楚王府裏,大概也隻有虞棟夫婦能“降伏”住三太爺,這時不用更待何時?

老王妃也反應過來,心下大讚旖景果然伶俐機智,緊聲追加一句:“跟老二媳婦說,若她這回再不盡力,幹脆就跟了謝老三走,那才是她和虞棟的親舅舅,該他們去侍奉盡孝。”

祝嬤嬤聽了旖景的話正想應諾,卻因老王妃追加的一句又添尷尬為難,旖景卻認為有這一句更像老王妃的聲氣,二嬸必然膽顫心驚不敢怠慢,笑著頷首:“嬤嬤去吧,就按祖母的囑咐,二嬸應當明白該怎麽做。”

待祝嬤嬤出去,旖景料到有虞棟夫婦誠意勸言,三太爺至少不會置之不顧依然堵在王府門外罵街,便讓大小李嬸把從關睢苑帶來的人布置在院門處:“若二嬸真勸不住,讓人貿然進來打擾祖母靜養,你們也別有顧忌,祖母身子為重,切莫讓人衝撞進來。”

不多時,祝嬤嬤回來,已見旖景同兩個丫鬟陪著老王妃打牌,次間裏一片其樂融融半點不見緊張,心下倒讚了句世子妃果然沉得住氣,稟報道:“二爺今日一早就去了西山衛所,夫人才剛歇下,聽說這事連忙起來梳洗,已經打發了人去請二爺回來,不敢半點怠慢,親自到外頭請三太爺與幾個舅老爺到前院花廳安坐,請了舅太太們到梨香院奉茶,緊聲地告罪。”

旖景冷笑:“二嬸疼我,真能替我攬罪,祖母這兒有我服侍,嬤嬤總該出麵招待一番,禮數上雖要講究,可不是咱們的責任也不能讓二嬸隻為息事寧人就大包大攬,嬤嬤一貫是穩妥人,當曉得怎麽處理。”

祝嬤嬤聞言非但不覺得為難,反而一陣欣喜,心說世子妃果然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在王府“危急時刻”讓她出麵周旋,這是給她信任與體麵。

意氣風發地去了,時不時就打發個小丫鬟來通風報訊,讓旖景及時掌握事態發展。

又說小謝氏,她也早得報了年氏生生氣死,三太爺一家堵在門前罵街的事,體乏心累之餘又覺興災樂禍,壓根就沒打算理會,以為旖景這回可算捅了天大的簍子,年氏也算死得其所,一時睡不著覺,靠著引枕冷冷地笑了一陣,才覺得心裏略微舒暢幾分,哪知就聽了祝嬤嬤來轉告的囑咐,仿若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小謝氏滿麵青灰。

一定又是世子妃這隻狐狸,見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打算當縮頭烏龜,卻挑唆得老王妃把她推在前頭擋箭!

明明是世子妃捅的漏子,憑什麽讓她出麵善後!

盡管心懷不甘,可想到老王妃的警言與虞棟昨天那兩個毫不留情的耳刮,小謝氏隻好拖著周身疲憊起來,一邊打發人快去請虞棟回府,一邊收拾妥當勸解三太爺一家,受了許多圍觀者的冷眼與起哄,胸膛裏一團怒火憋得旺盛,卻覺得背脊上一忽灼燙一忽陰冷,整個人就像在冰水裏浸了個透濕又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有了老王妃的警告,小謝氏壓根就不敢把三太爺等往內宅前,讓長史官在前院陪著,寬慰著王爺與二爺正往家趕,必會給個交待,轉身交待侍衛們嚴盯緊防,千萬別讓三太爺衝進內宅。

女眷們被小謝氏請去梨香院,自然又說了回“生生氣死”的緣由,小謝氏陪著抹了陣眼淚,毫不猶豫地承認了“罪責”,又說了一遍定會給個交待。

哪知祝嬤嬤去而複返,竟鐵麵無私地說世子妃並無錯失,三老太太無故挑釁在先,雖因氣血悶胸遭遇不幸讓人唏噓,也不該橫加指責。

謝家這幾個媳婦被年氏壓製慣了,性情大都有些溫軟,跟著年氏倒還能狐假虎威,沒了年氏在前,竟都認了慫,隻知哭哭啼啼,連吵鬧一句都不敢。

故而旖景一邊陪著老王妃說笑打牌,一邊不住地收到事態回報——

“沒多大事兒,幾個舅太太都是通情達理之人,今日是強不過三太爺才跟著一同來了王府,她們都曉得是三老太太有錯在先,自覺理虧。”

“二爺先趕回來了,陪著三太爺在前頭說話,也沒怎麽吵鬧,不過三太爺沒有聽勸先回府上,依然一口咬定是世子妃的責任,要等著王爺與世子回來討個說法。”

“鎮國公與世子來了,被請去前院,這下又吵了起來,像是鎮國公怒罵三太爺無理取鬧,三太爺還口說鎮國公胳膊肘子往外拐,二爺在當中調解,不知怎麽挨了鎮國公一個耳光。”

旖景微微一笑,看來她與虞渢的一番示好並沒白費,謝世子夫婦顯然已經不再鼎力支持虞棟夫妻,並說服了鎮國公“投誠”,把謝三太爺一家擇了出去,鎮國公府就成了自己一方的助力。

老王妃也很滿意長兄的“明理”,笑意盎然:“該得挨打,這麽個不孝不悌的東西,不是景丫頭提醒,我當時還疏忽了,三太爺鬧著分家,老二媳婦一昧幫著他們說話,反而指責她嫡親嫂子的不是,這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謝家養出了白眼狼。”

一直到了將近午時,大廚房已經把老王妃的午膳送了過來,旖景陪著一起用膳,老王妃自然不讓旖景站在一旁侍候,一把拉了往炕上坐,祖孫倆有說有笑地品嚐熱膳,一時興起還喝了兩盞酒。

祝嬤嬤的消息還是每隔片刻就送進來——

“王爺與世子都不見人,三太爺與鎮國公吵得疲累了,這時卻不說回府舉喪的話,鎮國公與謝世子也沒說走,二爺仍陪著在前院用膳。”

“夫人也陪著幾位舅太太在用膳,打聽得王爺與世子這時還沒回來,有些不滿,可笑的是幾位舅太太仍舊賴著不走,夫人也沒認真勸說她們回去。”

旖景又是一笑,謝三太爺好容易盼得這個機會,既能打擊楚王府的聲名,又能訛詐一筆錢銀,哪會輕易被勸說回去,虞棟與小謝氏隻讓他們不鬧騰起來就算能夠交差,當然也不會多事認真把人往外頭勸。

不過幾個舅太太的表現像是有些忐忑呀,應是沒得三太爺的令下又不敢貿然撤離,卻是不想太久耽擱的跡象。

也不知她家閣部是不是正如所料在三太爺家裏安排了耳目,掐算著時辰,這時應該得了報訊,拖延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不知是被公務絆住了腳,還是別有打算。

旖景偏向後者,以虞渢的謹慎,倘若一時走不開,也會讓灰渡回來知會一聲兒。

果然,剛剛用完午膳,祝嬤嬤就親自回來了——

“稟老王妃、世子妃話,世子剛剛才到家,卻不是一人回來,還有順天府尹帶著一幫衙役,竟將三太爺一家都上了枷鎖帶走,連幾個舅太太都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