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賜店名,過立冬
翻案安排在議政殿。
朱色銅環禦門外,偶而聽到天子審案的聲音飄出來,紅胭抑住緊張,等太監喊自己進去,跪在禦前的丹墀之下,開始一字一句說起塘州舊案。
蔣胤這幾天身子好些了,作為人證也來了議政殿,被賜坐禦前,不時蜷手咳兩聲,可眼光卻一直盯在紅胭身上,雖然滿身的疲勞,多年的心事總算有個了結,臉上卻一片安詳與和樂。
審畢,大理寺官印與璽印同時落在卷宗的尾處。
結案封卷之後,姚福壽手持聖旨,下達定審結果,塘州一案的眾將官屍骨重回各自祖墳,朝廷遣工匠去重新修葺,且修改罪籍。
北漠流放的原軍官家眷赦免千裏流荒之重罪,返回原籍,祛罪臣家屬身份,直待擇日公告天下。
洪嗣瀚之女洪嫣,即日恢複良籍,發回原籍塘州或者留駐鄴京,自行決斷,官府不可阻撓。
最後一個字吐出來,紅胭舒出一口長氣,眼眶不覺浮出朦朧霧氣:“民女在塘州已無半個親人,如今在京城已有店鋪謀生,算是有了些根底,懇請留在鄴京討生活。”
蔣胤清瘦身子驟然一挺,緩緩放下,宛如落葉歸根,再無所求。
寧熙帝不是第一次親自審理大案,卻是第一次親自翻舊案,塵埃落定,瞥了一眼丹墀下的舊臣遺孤,不免有些感概。
舊案這回事兒,能不翻就不翻,翻案畢竟代表著帝王推翻以往的判斷,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自打嘴巴,損了朝廷尊嚴,故此,千秋萬代的曆史洪河中大案連連,冤案更是多,真正能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又能有幾件?
縱是上頭知道有冤情,大多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能夠成功翻案的,要麽是直接告到天庭,逼到了皇帝的鼻子底下,要麽是新帝登基,為樹威望,主動來翻。
可喜,紅胭正撞上第一種機遇。
所以舊案這回事,要麽各部門由下到上全都藏著捂著,一旦翻了,皇帝卻是巴不得叫天下人都明明白白,曉得君主的仁慈寬厚。
這會兒,寧熙帝亦是龍目一凝,當了文武臣子的麵,開聲:“洪氏女既願意留在京城,朕欣允,你的經曆不比一般的閨閣女子,到底是將門女子,心智堅韌,想必日後也能自力更生,不枉朝廷曾對你父兄的栽培。姚福壽,賜洪氏女白銀一千,另附國庫內……”
姚福壽連連用雞毛小筆記下,這個賞賜,與其是安撫冤案家屬,不如說是彰顯洪恩,做給天下人看罷了,記錄完了,呼道:“吾皇聖明!吾皇寬宏!”
紅胭隻靜靜聽完寧熙帝的賞,卻是伏地一趴:“草民謝主隆恩,不過民女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姚福壽一愣,見寧熙帝臉上新鮮,拂塵一指:“說。”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紅胭揣著雲菀沁的托付,心內倒是有些驚訝,這個大姑娘倒還真是料得準,她說寧熙帝既然翻案,定要弄個天下皆知,證明皇室寬容大度,睿智遠謀,讓百姓臣民折服,怎能才能天下皆知?豈不就是大肆封賞!紅胭聲音一緩,繼續:“金銀再多,尚有用竭的一天,不如賜民女謀生工具。”
“怎麽個說法?”寧熙帝來了興趣。
紅胭隻照著雲菀沁的吩咐,一字一句,不無恭敬:“民女早就聽聞聖上不僅是千古明君,還是書法名家,民間許多人求而不得,若民女有幸得聖上墨寶一副,懸於鋪中當做門臉兒,肯定遠遠超過任何價值傾城的真金白銀。”
“噢?哈哈,”寧熙帝性子既然風流,風流之人也免不風雅,平時確實愛好書法,此刻得了讚美,心中自然開懷,此案一公諸於眾,京人皆知紅胭是塘州案軍官之女,再看見店鋪中有皇家禦賜牌匾,確實比賞賜金銀更要有影響力。
寧熙帝興致勃勃,立刻拍案而起:“福壽,擺文房四寶!”
大理寺卿與文武臣子知道天子的意思,氣氛輕鬆,俱是笑著議論起來。
姚福壽不敢怠慢,忙與幾個太監置宣紙,濃磨烏墨。
寧熙帝抬袖,筆尖剛掠過紙麵,方才記起,一猶豫:“你那鋪子是做什麽的,名字想好了嗎?”
紅胭倒也靈光:“民女店鋪所出胭脂水粉,之前倒是想過幾個名字,可都嫌俗氣了,今日天子在上,自然是由聖上賜個好名。”
大姑娘說了,皇帝老兒,天下第一尊大神啊,放個屁都是有人去接的!名字?讓他取!就算取個屎來香也認了!
當時把紅胭笑得前俯後仰,這大姑娘真是的……不過雖說話粗俗,理兒還是正的。
“難為朕了,給水粉鋪子取名,比堆在禦書房的折子還要讓朕頭疼!”寧熙帝用筆尾端撓掠過鬢發,“你先前取的那鋪子名,叫什麽來著。”
紅胭笑道:“暗香盈袖,取其簡意,本考慮過剔‘香盈袖’三字出來,當做店鋪的名兒。”
寧熙帝龍顏舒展,琢磨起來:“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香盈袖,好名字,好名字啊,正合鋪子。”卻一疑,這洪氏出身邊城的武官家庭,能認得字已經算不錯了,十三歲開始就流落在外,更不可能有機會讀書,如今單聽她取名,倒像個肚子裏有貨的,不覺須眉一擰:“這名字,是你想出來的?”
一雙龍目咄咄,讓人作不得假,紅胭斟酌了一下,聲音平緩:“聖上慧眼如炬,店鋪名字是雲家小姐幫民女想的。”
又是那雲家的女兒。寧熙帝眉頭一動,碧璽鑲金扶手上的手掌略一動,竟是失神片刻:“好,香盈袖,好。”
姚福壽將寧熙帝麵上短暫一絲茫然盡收眼底,最先開聲捧場:“香盈袖?好風雅的名兒!”
寧熙帝魂魄悠悠回轉:“那就這個名字吧。”
紅胭恭敬:“謝聖上賜名!”
群臣一陣喧囂,自然是讚美名字貼切。
寧熙帝再不猶豫,羊毫飽蘸濃墨,一番筆走龍蛇,三個遒勁的尺長大字,跳脫紙上。
姚福壽叫宮人晾幹,卷好,用黃綾綁著,當做賞賜,一同出宮。
這邊塘州案審定,皆大歡喜,青河山鐵礦一事也查到了關鍵處,順藤摸瓜,徹底將魏王這個幕後大鬼扯了出來。
一直盯著青河山礦產爆炸案的言官起了哄,最近也沒什麽大事兒,於是不依不撓,集中火力,一起炮轟魏王,奏稟魏王違反律法,私開礦產。
韋家外戚自然是替魏王喊冤叫屈,打死不承認,隻說魏王樹大招風,招了人陷害。
韋家勢力近年不淺,一時之間,朝上成了兩派,每天上朝都得唇槍舌戰一場,金鑾殿上盡是口水味兒。
其實,是不是這老五做的,寧熙帝怎麽會不清楚,別說證據確鑿,單看老五被嬌寵得不行了的德性就清楚,攬私財,算得了什麽!?
隻是帝王心,海底針,朝上兩派吵得歡脫,寧熙帝也隻不做聲,坐山觀虎鬥,冷眼先看著。
魏王本想借由擷樂宴狠狠鬧上一鬧,太後一病倒,老三脫不了幹係,言官和父皇的視線便會轉移,如今沒成功,又被翻了老賬,怏了條兒,目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幹脆躲在王府裏,什麽事兒都不做,抱著最近新寵的夜南風,足不出戶,一條心等著親娘給自己在宮裏擋災。
要說私開礦產這個罪名,說大可以無限大,畢竟是跟國家搶錢搶資源,吃傻了的皇帝才會容許,但是要說從輕發落,也不是不行,若皇帝真想保住這人,大可一道聖諭放出去,就說是自己個兒背後允的。
韋貴妃為了保兒子不受罰,自然是哭哭啼啼,水淹龍床,百般武藝都使出來了。
寧熙帝本就寵她母子,一來二去心軟了,決意輕罰,偏偏賈太後一聽說,不願意了。
擷樂宴上,賈太後已經記恨上了這個孫兒,若真是他用桃花酒掉包害老三,那就是說,自己堂堂個太後,倒成了那奸險小兒的爭風害人的棋子,隻是苦無證據,孫郡王被軟禁在府上,牙關咬得死死,到現在還不吐露實情,不然早就將那逆孫拎到禦前去!
如今賈太後一聽說皇帝似是有些容忍魏王的意思,哪裏肯依,桃花酒的事兒修理不得你,難不成鐵礦一事還整不了麽?
等寧熙帝來請安時,賈太後也不猶豫,擺出一副淡漠嘴臉,不冷不熱地將前朝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例子搬出來,啪啪啪丟了皇帝一臉,又將那些徇私而亡國的案例拿出來翻來倒去地分析,聽得寧熙帝是心驚肉跳,也明白了太後的意思。
這一下,連太後都站在了言官那一邊,寧熙帝還能有什麽說辭,怪隻怪那老五不得人心,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太後,第二天上朝,捋清了魏王夏侯世淵的罪證,直接下旨:
削減魏王年俸,萬石改為千石,禁足府上,一年不出,由宗人府定期觀察其表現,以觀後效,再行定奪,——相當於緩刑。
魏王近五年不授予實權官職,王府財庫中金銀財物大半充入國庫,當做罰金,魏王名下的護甲衛士被兵部回收三千人,——相當於剝奪政治權利。
當下大宣親王製,到年齡封王後,授金冊金寶,歲祿萬石,專門保護親王、也就是親王能調動的護甲和衛士,至少三千人。
這麽一罰,除了給老五留點兒麵子,爵位帽子沒丟,仍是個王爺,核子裏的實權都挖空了。
旨意頒發下去,魏王正在內帷與夜南風抱著廝混,當下一聽,腦子一轟,等頒旨的太監一走,進了內室,越想越不痛快,氣得哇哇叫,拿起手邊床幃助興的鞭子,朝夜南風白花花的身子上摔了下去。
夜南風這段日子受盡寵愛,在魏王府橫著走,連少吃一口飯魏王都要親自來喂,有點兒頭疼腦熱就被魏王連夜抱著睡,哪禁得起這般蠻橫,嚶嚶哭著便要尋死覓活。
魏王見寵兒渾身青痕淤紫,既心疼,又是餘怒未消,再舍不得打了,丟下鞭子,一把攔住夜南風,一邊哄,一邊為自己哭。
王府的長史是韋貴妃派來王府照應殿下的,這會兒見魏王失勢,又氣得夠嗆,隻能在窗戶外安撫:
“五爺稍安勿躁,這不,宮裏還有娘娘打點,宮外還有韋氏一族呢,萬歲爺不看僧麵看佛麵,總不能將您罰一輩子吧,先熬著吧五爺,日子一長,一準兒會回心轉意……”
魏王回頭一想,心情稍微亮敞了一些,也罷,再怎麽著,自己都是寧熙帝的兒子,還是最得寵的兒子,私開礦產,去爵貶為庶民、監禁牢獄終身都是有可能,這次隻是削俸奪兵,說明皇上對自己還有偏袒心!過段日子說不定就出來了~這段日子,隻當是養精蓄銳得了,幸虧府上有個可心人陪著!
想著,魏王摟著好容易哄下來的夜南風又去滾床單了。
兵部負責回收魏王的兵甲,雲玄昶自然也清楚魏王如今是個什麽慘淡情形,嫁女的歡喜驟然減了一半,若是魏王再繼續栽下去,雲家這門姻親指不定還會受牽連,一時心情都黯然了不少。
雲菀桐也是大驚失色,先前在宮裏就說怎麽提心吊膽呢,隻覺魏王得罪了太後會有災,原來果真應驗了,失魂落魄地聽爹說完,又偷偷叫身邊的婢子去外麵打聽了一番。
方姨娘倒是沒這麽悲觀,這日過來,勸慰了女兒幾句。雲菀桐不聽還好,一聽卻是跺跺腳,急得哽咽了起來:“姨娘不知道,五王爺如今被罰得幾乎傾家蕩產,更被禁足,奪了職權,今後五年都不能授官職,就連兵衛都給爹這邊的兵部收繳了去!說個難聽的話,就是鄴京城裏的大富豪出去吃個飯遊個湖,還能領著一大號子的家丁打手,這五王爺今後若是出去,連個開道兒的人手都不如人家富豪呢!這…一個空頭帽子王爺,我,我怎麽這麽倒黴啊!”天賜個王爺容易麽,那麽多有錢有權的王爺,偏偏給自己攤上這麽一個空殼兒,能不傷感麽。
方姨娘啐:“那又如何,總還是個王爺,裏子再薄,起碼咱們賺了麵子!有個親王的帽子,就已經不知道勝過多少人了,你啊你,不是娘說你,怎麽這麽短見呢?富豪?再有錢的富豪能趕上王爺?”
雲菀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能有什麽遠見,長到這麽大,唯一的心願就是嫁個有權有勢的豪門朱戶,吃香喝辣,耀武揚威,一雪投胎投成了庶女的前恥,然後看著娘家人抱自己的大腿,現在隻聽說那魏王底下養的門客全都散了,連兵甲都收去了,王府財庫的金銀珠寶也全都被收繳進了國庫,成了個閑散窮光蛋,怎會不撓心。
什麽麵子?沒有裏子,哪裏來的麵子!
“你看看,有沒有見過餓死窮死的王爺?”方姨娘見三姑娘臉色不好,繼續唾沫橫飛地苦口婆心。
雲菀桐委屈地拍拍睫毛,是難得有餓死窮死的王爺,可被朝廷卸了權,潦倒地還不如百姓的王爺不缺!
說是如此,雲菀桐也沒轍,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隻是經了魏王失勢一事,剛剛升起來的傲氣就像被人潑了狗血,心裏越發敏感多疑,患得患失,成日在家中神神叨叨,總覺得有人背後說自己嫁了個倒了血黴的王爺。
每次看得初夏回了盈福院,便忍不住與妙兒嘮嗑:“你說這咱們家的兩個姑娘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都是出嫁前一副喪門相,一張臉臭得可以!”
這日兩個丫鬟在後院沒事兒躲著聊天兒,魏王這事如今也算是街頭巷尾的熱點談資,字裏行間許是提過魏王幾個字,正被路過的雲菀桐聽見,竟像是貓兒被人撓了一把,豎起了汗毛,登時就委委屈屈地哭了起來,直說婢子糟踐自己,就連奴才也能瞧不起自己。
兩個婢子傻了眼,哪知道這三姑娘這般的嬌氣。
方姨娘打從收拾了桃花,連一句罵都沒得,性子一天天就漲了起來,當時正跟在三姑娘身邊,哪裏肯放過惹哭了女兒的婢子,叫人掌嘴,將兩名婢子摑得死去活來,鬼哭狼嚎,兩個婢子自然喊冤叫饒,頓時鬧得後院和稀泥似的,一團糟。
初夏和妙兒也聽到動靜,跑過來一看,直搖頭歎氣,這一對母女還真是禁不起榮華富貴啊,還沒怎麽著,就開始雞飛狗跳,自亂陣腳。
方姨娘打下人的時候,雲玄昶這天正巧剛回府中沒多久,本坐在前廳喝茶歇息,聽見後院一陣哭哭啼啼,伴著掀椅子摔桌子和啪啪啪甩巴掌的鬧騰聲兒,頓時就焦心得很,雖然這陣子在外麵忙,倒也聽說方氏最近恃寵生嬌的幾樁事,桃花那事兒,雖沒說她什麽,雲玄昶心裏還是有個疙瘩,一下子心裏發了煩,順手就將茶盅哐啷一聲,連杯子帶水摔了下去。
等方姨娘帶著三姑娘過來,還沒來得及請安,隻收到老爺一記狠狠的厭惡眼色,頓時就木楞住,還沒撲過去說話,隻見老爺已經甩袖子大步離開了。
雲玄昶這陣子基本宿在方氏那邊,這一下,掀袍回了主院,再懶得過去,正坐在酸枝木桌案前順氣兒,手邊一杯熱騰騰的清茶遞了過來,伴著個嬌柔的聲音,頓時就像是吹滅火星的一陣春風:
“老爺息怒,先喝口熱茶。”
抬眼一望,不是憐娘又是誰。
說來憐娘已經調進主屋好幾天,卻不像桃花當初那樣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轉兒,雲玄昶臉色一鬆弛,撫著青花瓷盅,語氣溫和:“你從灶房調出來了?倒是極少看見你。”這丫頭不出風頭,生了好感。
憐娘嬌臉兒一紅,垂了半麵頰,聲音似蚊蠅,嚶嚶嚀嚀,攪得男子的心也跟著晃晃蕩蕩:“奴婢剛進屋當差,有許多事兒不大熟,隻怕伺候不好,所以這幾天先在門簾子外頭,瞅著老家人是怎麽伺候的…”
“噢,”雲玄昶被這話說得心頭一暖,竟起了幾分挑逗,“光是看著,自己個兒就不伺候了?偷懶。”
憐娘盈盈一雙眼險要哭出來,就跟得不到主子寵愛的小狗兒一般翹首:“奴婢會守在廊下,這幾天老爺事務繁忙,若是宿在主屋,亥時末才滅燈,奴婢等老爺安寢,才會回去睡覺。”
倒真是個體貼又柔情的人兒。雲玄昶大發憐愛,這副伶俐細膩的勁頭,連白氏年輕時都趕不上,這樣一比,白氏隻會憑借那些不入流的邪門小手段來邀寵,那次還差點兒用那種西域慢性媚香害了自己的身子,如今的憐娘,才是真正的懂事和用心,卻沒想到憐娘到底是瘦馬館出身,一進去就學著如何當妾,比白氏玩弄男子的手段厲害又有什麽稀奇。
憐娘見老爺眼色發赤地盯著自己,也不多說什麽,矮了矮腰兒:“老爺且先喝茶,等茶水涼了,奴婢再來蓄。”
剛一轉手,手被背後男子竟是暗中一抓,捏了兩把。
隻聽家主聲音調笑著傳來:“挺會伺候人的,哪還用學?出師了。今兒開始就進來伺候吧。”
憐娘大喜,轉過玉頸,柔柔一望:“是。”想那桃花,一天到晚鮮豔靚麗地在男人麵前轉悠,有什麽能耐,至多叫男子得個新鮮,就算是抬了妾又怎樣,不受重視,可有可無,照樣活得淒慘,跟方姨娘那貨一樣,家裏多一個不多,少了,老爺不會怎麽樣,能讓男人主動淪陷,那才是攻心之計。
卻說魏王一失勢,影響了雲家眾人,各自有事,雲菀沁也落個便宜,沒人多管束,趁著去舅舅家,頻頻去了好幾次店鋪。
紅胭捧著聖上的墨寶一回進寶街店鋪,雲菀沁就叫紅胭去鐵匠鋪,以烏底金字打造成牌匾,以香盈袖為名,正式開業。
這一下,禿了許久的門麵有了,還是禦賜的牌匾,訂做好的牌匾被釘上去的一天,引得整條街的店鋪萬人空巷,即時沸騰,跑來觀看。阿郎也是笑著說道:“難怪那東家大姑娘不急,原來是最好的放在後麵呢。”
不到三兩天,禦賜店名的鋪子傳遍個半個京城,引得達官貴人家中的女眷和下人前來觀賞禦賜墨寶,甚至還有文人騷客特意到此一遊。
一開始紅胭倒是喜不自禁,慢慢發現,很多人不是買東西,主要是為了沾個龍氣,有時候甚至一站就是一天,有些臉色不好看了,雲菀沁聽說了,隻叫紅胭別趕人,隻當是積蓄人氣。
又過了好幾日,門階外才慢慢平靜下來,來看熱鬧的人少了,買東西的人,倒還真是多了。
生意不可與先前同日而語。紅胭、祝四嬸和阿郎比先前忙多了。
這日,妙兒上門時,紅胭試探,要不要多上些貨。
雲菀沁那邊卻是一口否決了。
眼下一陣人來瘋,多半因為對那禦賜牌匾的興趣。
她也隻是借著皇家的東風,借個人氣開個好頭而已。
一開始做量不如做精,尤其現在,正風頭上,多少同行鋪子盯著緊呢,自個兒這香盈袖不過得了皇上的禦賜墨寶,畢竟不是皇家開的,若是貨色不行,顧客仍不會買賬,就這麽先慢慢地悠著,安全第一。
過來看皇帝老兒墨寶的客人當中,包括鋪子的原東家胖老板,他也在回鄉前,過來蹭了一下皇氣兒。
正巧那日雲菀沁在店鋪,見了胖老板正跟紅胭說話,心思一動,掀簾,示意紅胭把他請到裏屋,試探起另一名幕後股東。
胖老板是中間的交易人,轉讓畫押與那邊的主子應該接過頭,自然清楚另一名股東到底是誰。
胖老板早就猜出紅胭背後有人,隻是沒料到竟是個這麽嫩的丫頭,再端詳了一下麵前少女容姿,嘿嘿一笑,也不奇怪另外一名股東為什麽暗中幫襯她了,那人沒叫自己多話,他也沒有多說,隻是笑道:“小姐隻當是出門遇貴人罷。”
雲菀沁見他不肯說,也不為難,襖袖一滑,摸出個金錠子塞了對方掌心裏。
胖老板咧牙笑得更歡:“小姐當老板娘沒多久,卻很是有了幾分商人風範啊,不過——”將那金錠子退還回去,依舊笑眯眯,“無功不受祿。”
無功不受祿,這就表示,胖老板這是富貴不能淫了。
雲菀沁眉睫一動,還真是個人物呢,畏畏縮縮藏後麵,擺什麽架子。
胖老板本就是個喜歡看美人兒的,當初紅胭來給討價還價也是看著她生得豔麗,如今見少女一顰眉,心肉都被她那一蹙給蹙軟乎了,摸摸下巴,低聲:“得得得,瞧您這眉眼望著我,像是欠了您的,回鄉也是不安生。那鋪子買主真沒露麵,我隻跟他的一名長隨碰頭過兩次,紅胭姑娘也見過。那長隨隻吩咐我,這家鋪子從今任由您這邊料理,料理得好就好,不好也成,再不用知會他們主子,若遇虧損或者稅官、地頭蛇尋事兒再告訴他們那邊,他主子再填補和找關係處理。”胖老板的聲音又細了一點,含著意味深長的笑:“喲,小姐這貴人哪裏遇到的,改明兒給我也介紹一個吧。”完全就是將鋪子送給這名小姐,還得給她隨時擦屁股,處理各類生意場上的頭疼問題嘛,不,不是貴人,簡直就是活神仙,要說跟這小姐沒關係,誰信呐。
“油嘴滑舌的,成了,沒事兒您出去坐吧!”妙兒見這原東家越說越來性兒,揮揮手,打發了去。
雲菀沁本就懷疑太子,這會兒愈發是確鑿,這上下打理的,沒點兒人脈還真是做不到,一說到太子,又記起蔣胤那事,正巧,許慕甄來了香盈袖,雲菀沁把他拉進來,說了沒幾句就轉到蔣胤身上,問他這會兒是不是還在東宮的瑤華殿。
許慕甄與太子見麵時偶爾也會聽說蔣國舅目前的情況,隻是奇怪:“表妹,你問蔣國舅幹什麽。”
這事兒瞞誰也沒必要瞞著表哥。雲菀沁一五一十跟他說了。
許慕甄張了張嘴,好容易整理清楚了:“等一下……你現在,是懷疑國舅爺跟姑姑她——”
開始是怕被人捉著拿把柄,影響自己和雲錦重,現在隻覺得這事兒鬧不清心裏犯堵,何況當年重要人物線索出現。雲菀沁本就跟表哥鬆散,這會兒隻怕他拒絕,拉他袖子死勁兒扯:“橫豎你幫我去探聽探聽,看看國舅有什麽機會出宮,我想私下跟他碰一麵。”
許慕甄還沒吱聲,門簾一打,紅胭正巧進來問個頭油入庫情況,見兩人拉扯,微微一愣,又咯咯一笑,雲菀沁丟了許慕甄袖子,過去就把紅胭拉到了外麵,一路走著一路說:“紅胭,咱們兩個自幼鬧慣了,你可別誤會。”
紅胭笑意未減,抹了一把額前略散的秀發:“大姑娘說什麽哩?還當我吃醋不成?我若是連那點兒事都看不開,還能活到現在,早死了!改明兒表少爺娶了漂亮媳婦兒,若許家看得起我,我還想去當個喜婆幫手呢!”
字字爽利,並無半點偽裝。
雲菀沁見她神情明朗,總算是放了心。
一番話飄到了許慕甄耳朵裏,莫名卻是臉色一垮,提了袍子就徑直出去。
“表哥怎麽剛來就走?——喂喂,記得我說過的事兒麽!”雲菀沁喊住。
“磨嘰!”許慕甄素來是個嬉皮笑臉的,今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黑了張臉幾步出了香盈袖,踩蹬子上車。
拐角處,身著便裝的年輕男子眼望著車子飛馳而去,又瞟了一眼掛著禦筆招牌的香盈袖,轉身揚長離開。
秦王府內,施遙安做日常功課一般,將今兒雲小姐的行程報了一遍,其中自然包括與許大少碰麵,叫許大少傳信兒給東宮。
末了,瞧瞧主子臉色還算平靜,施遙安補了一句:“看來,那雲小姐與儲君經宮中紅胭和國舅舊怨一事,反倒還親近了。明明就是三爺出手,太子倒也不解釋,任由雲小姐以為他是恩人,嘖,倒會占便宜。”
男子臉色微微一緊,字字發沉:“死不要臉的。”
這沒心沒性兒的三爺,第一次發惱了,居然還罵人了,難得啊。施遙安微微一驚,又摻著點兒喜。
卻說許慕甄這天與太子在皇城外馬場得空碰頭後,幾圈下來,套問了蔣胤近日的行程。
這小子怎會無端端問起國舅爺,太子聯係起那日雲菀沁打聽國舅,一躍下馬,將箭矢插入馬背上的錦繡箭袋中,一掌拍了坐騎,馬兒得了主子的指令,懶懶朝前踱著小步子,自己個兒去吃草了。
太子笑:“是你表妹叫你問的?你呐,就是個表妹奴。”私下說話也放鬆,“還說對我那舅舅不感興趣,竟是找你來打聽起來了!不過話說回來,國舅爺確實長得瀟灑俊逸,清修三年,更添了幾分出塵的味兒,年紀雖大,但吸引幾個小姑娘還是不奇怪的。”
許慕甄沒料他猜中,卻也不準備多說,隻笑道:“我表妹那性子我還是清楚的,對老男人不感興趣,惟獨喜歡英魁偉岸的年輕男子,隻是有別事想要詢問國舅。太子就行個方便吧!”
喲,還真不是看上國舅?太子奇異了,見許慕甄臉色,估計還真有什麽不好說的事兒,懶得多問了,搖搖頭:
“塘州案一完,國舅已經在清理包裹,準備隨時回他那個破道觀了,父皇攔都攔不住,這幾天他病還沒痊愈,連瑤華殿都不出,別說出宮了,就等著父皇放行。你表妹想見國舅,估計難。”稍一凝,步子一轉,回頭望了望許慕甄:“不過,倒也不是全無機會。”
半日後,雲菀沁得了許慕甄的口信。
蔣胤要走,寧熙帝不大願意放人,正在派人遊說,恰好再過十來日就是秋狩,用這個當做由頭把他捆住了,要他伴駕隨行,中途再爭取勸服他。
蔣胤顯然不願意,可人在深宮,也不好推脫,似是想順應皇帝的意思,答應前行,敷衍最後一次。
祜龍圍場的秋狩,雲菀沁記得有部分得了恩賜的高官也能攜子女同行,可多半是將門子女,而且,雲玄昶從沒參加過,今年到這會兒還沒收到通知,想必沒戲。
這條路走不通,雲菀沁隻能另謀打算。
眼看雲菀桐親事將近,宗人府的官員上門過幾趟,家中更是忙碌,幾天一過,這日正是立冬。
京人十分重視立冬,當成個節日一樣過,每年這天,街頭熱熱鬧鬧,小販成群,到了晚間,京郊河邊有放河燈、孔明燈和放煙火的,趕得上過端午元宵節了,不少人家會牽兒拉女地出外遊玩。
雲家是泰州人,沒這個傳統,所以雲玄昶對立冬這個節慶並不重視,每年立冬,雲家相比於其他門戶簡單多了,至多是斬殺四牲,擺香案,祭一下先人,保佑瑞雪兆豐年,進冬後無病無災,再叫廚房燉個暖身子的麻油雞宴,堂屋正廳搭個羊肉爐,上下一塊兒吃個飯,今年一忙,連羊肉爐都沒弄,就這麽幾口人一塊兒吃了一桌。
吃完麻油雞,酉時已經過了一半。雲錦重抹抹小油嘴兒,從飯桌上跳下來,隱約聽到牆外似有放煙花的刺刺拉拉聲,豔羨得很,回了頭,笑眯眯:“姐姐,光聽著就知道煙火多漂亮。”
雲菀沁知道弟弟眼饞,想出去過節,別說弟弟了,她自己長這麽大,也是沒過過這個節日的,家裏沒這個傳統,不好出去,若是白天還有機會,入了夜,想說去舅舅家都不方便,隻笑著道:“再過幾個月,就過年了,到時炮竹煙花,任你放個夠。”說是這樣說,前世今生加起來,自個兒也沒看過幾次煙花,倒是遺憾,娘親還在時,過年領著自己看過兩次,打從過世,雲菀沁感覺自己的整個天都黑了,逢年過節,爹泡在白氏那兒陪她們母女,她哪裏還有心思過新年,後來嫁了侯府,就更不必說。
雲錦重聽了姐姐這麽說,十分的失望,可也知道不能強求,這陣子在熏陶下,倒是越來越乖了,雲菀沁見他懂事,反倒更加不忍心,可也隻能先將弟弟送回院子裏。
姊弟正沿著小徑走了一半,妙兒步履匆匆跑來,神秘兮兮,臉蛋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疾走的關係,紅撲撲的,襖子裏露出的半截兒頸子也是泛著晶光汗意,神色說不上是笑還是訝,隻偷偷將大姑娘拉到了一邊,小聲附耳:
“大姑娘,快,將少爺帶去側院兒去,門口,有人接你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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