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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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雲菀桐坐在最外麵,一個看戲的漢子路過,一樓人多擁擠,路又窄,不小心蹭了她一下。
雲菀桐嘟嚷了一下。
漢子是個市井之徒,喝了幾口小酒,正是微醺,本來要開罵,一看小姑娘長得還不錯,竟仗著酒意,伸出手去準備摸她臉蛋兒。
今日隨行的家丁及時衝過來,將那漢子一架,扭了下去。
方姨娘雖不敢對著潑辣的嫂夫人和白雪惠明顯抱怨,但見女兒受了這種委屈,仍是忍不住嘀咕:“妾身就說了,這戲樓本就雜,一樓就更是龍蛇混雜,都是些不知道什麽身份的人,咱們出了嫁的婦道人家就算了,沒出閣的大姑娘,就不該待在這兒!”
白雪惠雖也不喜歡這地兒,但見雲菀桐被人占了便宜,方姨娘氣得牙癢,也是暗中樂嗬,活該,誰叫前些日子跟自個兒對著幹。
話剛說完,前頭人群一陣喧嘩。
剛剛占了手腳便宜的酒鬼竟又衝了回來。
剛被拎到外麵去,漢子被家丁辱罵了兩句,酒勁兒上頭,竟發了狠,這男子是個京城有名的潑皮破落戶,不怕死,酒醉的人力氣忒大,一下子就兩拳頭揮到了雲家瘦巴巴的家丁,衝了進來,跑到桌子前,將雲菀桐的細腕子一捉,瞪著被酒精熏紅的眼珠子,叫罵起來:
“他媽的有什麽金貴的!老子有什麽女人沒有玩過,萬春花船上頭牌花魁的花賬,老子都進過!大戶小姐又怎樣,怎的,是皮肉值錢一些不成!居然還敢打老子!”
這種汙言垢語,雲菀桐養在閨裏什麽時候聽過,再聽這流氓將自己跟青樓的姐兒比較,嚇得半死:“來人呐,快將這人拉開——”
醉漢蠻牛一樣,爬起來的家丁撲上去,一下就被他甩開。
戲樓人聲鼎沸,台上開鑼,正唱得歡,根本注意不到角落裏的幾個人,就算注意到了,戲樓一層人雜,平日這種小打小鬧的事兒也多,都見怪不怪,京城雖繁華,人心卻也冷漠,並沒人過來勸架。
白雪惠早退到一邊,拍了拍跳得撲通響的胸脯,幸虧有先見之明,提前將自個兒的寶貝女兒送回去了,可見著家中庶女受欺辱,她當家主母也不能袖手旁觀,瞥一眼臉已經白得像紙的方姨娘,心中幸災樂禍,斥道:“一個個都知會吃飯不會幹活兒嗎,還不趕緊把那醉漢拉開,將三姑娘弄出來!”
妙兒早就將自家姑娘飛快一擋,隻怕醉漢一下子撲過來。
許是雲菀桐哭哭啼啼個沒完,醉漢皺了皺眉,不耐煩了,頭一偏,被妙兒這邊吸引了目光,見後麵還有個年輕姑娘,似是大個幾歲,身段高一些,模樣也都長齊全了,嫩生生的,標致多了,而且這關頭,竟十分的冷靜,一雙烏黑眼珠下了霜雪一般盯著自己,七分警惕,三分的鄙夷,有趣得很。
漢子打了個酒嗝,眼睛帶了鉤子一樣,直勾勾地盯著雲菀沁。
雲菀桐嚇破了膽子,使出渾身解數,趁醉漢色眯眯瞧著大姐,“啊”的一叫,猛力一掙,將男人往雲菀沁身上一推,撒開腿就朝方姨娘奔去。
醉漢本能收住腳步,見可以與麵前的美人兒來個親密接觸,故意放鬆了身體,裝作跌倒,迎麵撲過去——
雲菀沁呼到一股子猛烈的酒氣,早就將妙兒的手一拉,趁他倒過來之前閃了身,避免了與這醉鬼碰觸。
醉漢一個撲空,腦袋剛磕在廊柱上,當下腫了個大包,惱羞成怒,轉身就借題發揮:“好啊——這可是你們先動手的——賠銀子!不然咱們這就去見官!”
雲菀桐畏畏縮縮地躲在後麵,醉漢抓不到,一手就掏向雲菀沁。
雲菀沁叫了一聲:“表哥!”
“叫老子表哥?叫爹都沒用!小美人兒,喊聲相公對不起,老子就算了!”醉漢揉揉鼻子,神色猥瑣。
還沒笑完,後腦勺“噗咚”被什麽飛來硬物,狠敲一記。
一條長凳子掉在地上,原地打了兩個轉。
醉漢被擲懵了,一下彎身蹲在地上,半天沒醒神。
許慕甄站在樓梯拐角,掀了袍子拍拍手,走下樓梯,拎住那醉漢的後衣襟,眼一彎:“是叫我表哥!你自作多情個什麽?”
醉漢醒悟過來,一個後勾拳砸向後麵人的臉:“管你表哥還是堂哥!今兒就打得你成列祖列宗!”
許慕甄反應敏捷,頸一偏,雖避開拳頭砸臉,那股拳風還是微微擦了一下。
敢打臉?這可是禁區!
許慕甄變了臉,捏住他拳頭,也懶得多玩了,借力將醉漢朝後麵一甩,幹幹脆脆地吩咐:“賞一頓打,送衙門。”
兩個後腳下了樓梯的男子製服了那醉漢:“好的,許少。”
“哦對,打的時候,臉要多打!”許慕甄氣憤地補充,虎口一張,揉了揉剛才差點兒受損的俊臉。
雲菀沁瞄過去,那兩名男子一身隨扈打扮,衣著卻十分的華美,甚至隱隱透著幾分貴戶氣息,臉生,不是許家的下人。
這麽兩個打扮精貴的隨扈,一看就不是表哥的人,表哥卻能隨意調遣,對方還對他恭敬得很……
二樓那位是——
雲菀沁正想著,許慕甄已是過來了。
白雪惠走近兩步:“原來是許家的表少爺,今兒多虧了你,不然大姑娘可就——”又走到雲菀沁跟前,托住她手:“沁兒沒事吧?”
許慕甄看都沒看白雪惠一眼,不鹹不淡:“一大堆女人出來,又來這種熱鬧地兒,就該多帶些護院家丁,光一個軟腳蝦怎麽行!今兒你們一行人出來,誰當家主事?一點兒分寸都沒有!”
白雪惠是雲菀沁的繼母,論起輩分關係,也算是許慕甄親戚內的長輩,這小子,就算不給自己請安問候,見了麵,至少也得尊稱一聲夫人吧,可如今,他非但沒行禮,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還夾槍帶棒,明知故問地諷刺自己,臉青了:“表少爺這話說的,天子腳下,堂堂京城,我哪裏知道會遇著這種潑皮戶!出個街,還帶著一大群護院,我不是什麽王妃,你表妹也不是什麽公主,咱們雲家,還沒那麽大的排場。倒是表少爺,我好歹是長輩,不行禮就算了,莫非許家教出來的兒子,便是這般不敬長者,說話連眼睛都不看對方麽!”
不敬?許慕甄薄唇一揚,這女人是害了自己姑姑的人,對她敬?
瞳仁波光一漾,許慕甄俊臉轉過去,壓低聲音:“我一向可惜,自己是個男兒,不方便跟女人動手,不然,照你臉上戳兩刀子的心都有!但哪天我心血**,懶得做什麽英雄好漢,雲夫人,可就別我更加——不敬長輩了。”
白雪惠驚駭住,哪料到這表少爺恐嚇人起來,這樣赤裸裸的,不拐彎!
表哥,你也太直接了,一點兒都不婉約。雲菀沁扶額。
白雪惠見許慕甄一雙笑眸此際殺意乍現,退後兩步,扶住桌角:“走,走。回府去。”
黃四姑帶著一雙兒女,從醉漢鬧場子起,早溜到一邊兒去了,這會兒見安全了,又牽著竹姐和茂哥過來了,一聽要走,還有些意猶未盡:“啊?這就回去了?”
“不然呢!”白雪惠壓了眉,“剛被醉漢這般一鬧,嫂子還有玩興麽,若是被人看見咱們是侍郎府的,丟人!來人啊,拉馬車過來,走!”
怎麽沒有玩興?難得出來一趟呢,不過是個醉漢,拉走了不就成了,黃四姑嘀咕著。
正在這時,樓上有個藍衣裳的小廝跑下來,似是傳話的,踮腳在許慕甄耳畔邊說了幾句,許慕甄手一抬色:“慢著!”
幾人腳步一滯,許慕甄背著手,朝白雪惠:“難得出門一趟,得了個市井之徒的驚擾就散場,未免可惜,樓上貴人請你們上去坐。樓上還剩一座雅座房間,剛好夠幾位落座,環境清幽,茶水糕點都備好了,無人打擾,可供給幾位夫人和小姐觀賞戲曲。”
“哎呀,那敢情好!弟妹,人家都邀請咱們能上樓了,不怕再受滋擾了!你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哇。”黃四姑一屁股坐下,誓死不走了,一能繼續看戲,二能上樓去高檔雅座,傻子才走。
樓上的貴人?
白雪惠眼一眯:“哪位貴人啊?”許慕甄是商戶出身,能認識什麽貴人,充其量不過是有錢佬吧。
雲菀沁猜到了八九那位貴人身份,雖訝異那人屈尊降貴來這種地方,還不包全場,卻仍是朝白雪惠:“既是表哥友人邀請,嬸嬸又還想看戲,盛情難卻,咱們還是上樓吧。那醉漢的事兒,本就沒什麽,戲樓裏時有發生,沒人會多想,若是匆匆離開,反倒惹人猜疑多問,繼續看戲,才問心無愧。”
“還是我表妹通情達理,深諳人情,快快快,別說了,走吧。”許慕甄招了招手,便叫人將幾人迎了上去,不時回過頭笑:“表妹,你比原先成熟穩重多了,最起碼,比某些人心眼兒明白多了,你家那後院就合該你來做主!”氣歪了白雪惠的鼻子。
一行人上了二樓。
二樓共有五個雅座包間,走廊幽長,深靜,逼仄,與一樓的哄鬧,行成鮮明對比,環境有著天壤之別,
剛才傳話的那名藍衣小廝帶著雲家女眷去看了一下空出來的包間。
室內空氣清新多了,地上鋪著紅毛織毯,一排紅木高背椅,墊著軟緞蒲團兒,每個椅子前麵放著一張小茶幾,上麵擺著紅紅綠綠的各式糕點,牆壁上開鑿了一麵透明的丈寬薄紗窗,俯瞰一樓戲台,一清二楚,比在一樓還要看得明白。
不一會兒,有人端來了香噴噴的熱茗,小廝說:“那些糕點,和這些茶飲,都是隔壁客人請的。”
這場子本就是別人訂下的,如今又主動端來茶點,按著禮儀和規矩,白雪惠領這幾名女眷,過去打算給那東家親自道一聲謝。
除了道謝,她心底也是有懷疑的。
京城有錢的商賈巨富很多,豪擲千金,將整個萬采戲樓全都包下來的有很多,一般的有錢京人,訂下二樓一個包間也就夠了。而許慕甄認識的這個,訂下了整個二層,隻用一間,其他幾間都空著,倒有些新鮮,弄不懂到底是個什麽“貴人”,倒是想親眼看看。
沿著走廊走了幾步,一名隨扈正站在一扇房間門口。
雲菀沁看見,這名隨扈的著裝,與剛才在樓下押醉漢出去的兩個,一模一樣。
白雪惠見門閉得緊緊,那人並沒有出來的意思,暗下冷嗤一聲,麵朝那門,語調中透著點高傲:
“妾身是雲家主母,多謝貴人心胸寬,騰出房間,邀請我等上樓。妾身這廂先道一聲謝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主子,妾等回府後必告訴老爺,妾身丈夫乃當朝兵部左侍郎,位居三品,老爺會派家丁上門致謝禮的。”
雲菀沁站在門口,知道隔著纏枝雕花朱門,那個人就在裏麵。
她告誡過表哥,要他不要與那人來往,她沒指望表哥真的一次就信任自己,可今兒一見,表哥仍是與那人來往親密,仍有些不安。
白雪惠言語中的“貴人”兩個字咬得極重,明顯就是瞧不起,不相信許慕甄認識什麽地位高的人,居然還將爹爹的官職丟出來耀武揚威嚇唬那人?雲菀沁皺眉。
包間內傳來聲音,語氣異常爽快,倒不像個高高在上的:
“雲夫人有心。我與雲家的外親許公子關係交好,不過是讓出個房間給你們用而已,不算什麽。答禮就免了。”
聲音溫潤似玉,甘暢如流渠,飄出來在狹窄封閉的走廊回響,十分悅耳且幹脆利落。
白雪惠一聽這人的回話,年輕且隨和,並不像個很端著的人,未免更加輕慢了,好奇心也減低了不少,大概就是許家那個商圈的公子哥兒罷,笑道:“原來是位公子,想必應該是跟我家表少爺一樣,是商賈人家中的少爺吧——”
話沒說完,門前隨扈臉一垮:“大膽,廢什麽話!竟敢將主子比作商戶少爺!”
白雪惠被噴了一頭口水,一張臉又紅又青,還從沒被個下人這般嗬斥過。
方姨娘幸災樂禍,卻掏出手帕給白雪惠擦擦臉:“護衛大哥莫急,你家主子到底何人啊?妾身家夫人不知道,自然可能會說錯話。”
“當今太子爺。”隨扈拋出。
除了雲菀沁,幾個女眷都傻了,太子……爺?不會吧!
方姨娘笑意也凝住,手指間的帕子一滑,掉在了地毯上。
雖然說皇城根下什麽貴人都有,但白雪惠還從沒見過幾個皇親貴族,今兒一見,竟見到個太子,臉色一白,半天說不出話,吭哧:“太、太子……”
什麽皇上啊太子,黃四姑隻在評書戲曲裏聽過,哪裏見過真人,如今得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人就近在咫尺,既畏懼又有些莫名的振奮,抱緊了兩個孩子,蹲下身,悄悄道:“喏,裏頭啊,是太子,就是改明兒要當皇上的人!快,趕緊靠近那門,沾沾福氣!就算見一眼,回去也能被街坊羨慕死,咱們可是見過未來皇帝真顏的人哇!”
兩個孩子也大膽,居然還真的蹭到了門口。
隨扈拔出一柄劍,當場一橫,攔住兩個孩子:“竟敢不敬儲君!”
銀光一閃,茂哥年紀小一些,嚇得哭了起來。
這一哭,更不得了。
隨扈生怕驚了金貴玉重的主子,將茂哥的衣襟一拎,高高提了起來,眼看就是一副要摔的架勢。
白雪惠瞪一眼這個井底之蛙的大嫂,真是蠢人膽子肥,天不怕地不怕,竟將太子爺當成菩薩了,還想去沾福氣,可也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她至多近距離見過一個歸德侯爺,已經算是最大牌的了,哪裏見過太子級別的!
黃四姑傻了,怎麽京城的貴人都是這種厲害人啊,動不動就打就殺,見兒子被舉得高高,語無倫次:“噯喲太子爺,您可千萬別殺俺兒子啊,小孩子貪玩而已——”
雲菀沁將茂哥一撈,推到嬸子懷裏,對著門扇輕輕一福:“小女子的嬸嬸剛從小地方來,不懂規矩,堂弟就更是才幾歲大,冒犯了太子,請太子爺恕不知者不罪!小女子在這兒替堂弟賠罪了!”
又轉過頭去朝黃四姑叱了一身:“太子邀咱們上樓聽戲,必定是個心胸寬闊的,怎麽會因為小孩子一哭一吵就殺人,嬸嬸又在亂說,還不住嘴!可別玷汙了太子的清名!”
半晌,裏屋傳來笑音:“說話的是雲家的哪位小姐,是不是慕甄的表妹……叫什麽來著?”
雲菀沁平靜道:“回太子,小女子的表哥,正是許慕甄。”
屋內,男子望了一眼許慕甄:“你表妹不是才十四五麽,倒像是個見過世麵的。”
許慕甄長了臉,得意:“殿下也不看看她表哥是誰。”
男子眉一聳,倒是個伶俐又清醒的女孩兒,剛剛為了救小孩扭轉局麵,這會兒回話也這麽冷靜,千金小姐隨便向外男吐露閨名是沒修養的表現,她既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並沒被自己詐出閨名。
安靜須臾,裏麵的人道:“放了那孩子。”
隨扈手一鬆,茂哥連滾帶爬跑回黃四姑懷裏,幾人再不敢打擾,正想折身離開,裏麵又傳來聲音:
“孤可有幸請雲小姐進來一同賞戲?”
男子恢複了皇族內的稱謂,大宣祖製,天子稱朕,儲君稱孤。
許慕甄一聽太子宣召表妹入內,很有幾分高興,表妹與歸德侯府的婚事解了,如今正是自由之身,若是能與皇家結親,比侯府不強到哪裏去了。
雲家幾個女人一聽,剛剛的畏懼之心早消失得一幹二淨。
叫雲菀沁進去共同賞戲?白雪惠第一個牙齒癢癢,這小妮子怎的竟是有這般的好運……那可是太子啊,無數京中貴女垂涎,聽說還有不少貴女買通太子身邊的人,研究太子的各項喜好。
太子出宮時,在太子經過的道路和地方故意製造邂逅,也是大有其人——
這麽個隻可遠觀的天人一般的男子,竟主動提出與那小賤人一塊兒看戲!
雲菀沁盈盈一笑:“小女子今兒是跟母親一起出來的,萬事需要母親做主。”畢竟還沒出閣。就怕到時候被白雪惠借題發揮,要是白雪惠主動開聲,就沒什麽問題。
白雪惠一愣。
“雲夫人可答應?”屋內人的聲音仍是溫和狀,可已是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意思。
白雪惠隻得道:“既然有表少爺這個親戚在場,妾身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門扇一開,雲菀沁與妙兒進去了。
白雪惠趁機望了裏麵一眼,嘴巴張開,合不攏。
一名紗袍男子坐在一張雕花大椅上,腰係紫帶,頭束玉冠,麵朝半開放式的牆壁,對著樓下的戲台,側臉輪廓清俊無比,雙眉修長入鬢,眼眸微彎,略顯魅惑,是那種天生的桃花目,目內波光璀璨,不笑卻喜,似怒若嗔。
渾身上下的氣質,並沒有身為儲君的沉重感,反倒有幾分癲狂與隨性。
門扇哐啷合上。
妙兒退到一角。
“雲小姐,坐啊。”男子眨了眨長睫。
雲菀沁依意,坐在他手邊的另一張雕花椅內,再一抬頭,隻見太子親自捧了一杯茶,遞了過來,眸子依舊彎彎:“上好大紅袍,最宜品戲時享用了。”
真正流著貴族血脈的人,是不會傲慢的,因他已經是絕對高高在上的地位,反倒會有一種俯瞰眾生的謙讓。
可……他身為太子親自端茶送水,真的沒關係?平易近人過頭了。
雲菀沁忙接過:“有勞太子爺,小女子自己來就好。”又給旁邊的許慕甄使了個眼色,別愣著啊,我跟太子又不熟,你來打個圓場啊,這樣多尷尬啊。
許慕甄對上表妹的目光,眼神一晃,飄走了,與太子有相處機會,哪個女子不想,這麽好的機會還不把握,別說表哥不給你找機會。
“宮外私下休閑時光,何必太子爺前,小女子後,隨意即可。”太子道。
“隨意?”這怎麽隨意法。
太子收了笑意,認真起來:“你喚我世諄,我喚你沁兒。”
一口茶剛含嘴裏,快要噴了出來,雲菀沁嗆到了喉嚨管,猛咳了起來。
太子這才嚴肅臉:“孤說笑的。”
那就好。雲菀沁舒了一口氣,蓋上茶盅,如何也沒想到,堂堂東宮太子竟是這樣的脾性,倒與表哥類似,果真是近墨者黑,難怪兩個人能廝混到一塊。
“不過對了,沁兒——”太子笑眯眯,重新開口。
噗。這太子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明明說開玩笑麽!雲菀沁道:“太子爺,小女子跟您初次見麵,私下隨您喊無所謂,可是就怕您喊順了口,外人聽到了,還不知道怎麽想。”
太子唔了一聲,又嚴肅起來了:“沁兒利用孤,來解決你自己的家事,可不像是跟孤不熟啊。”
啊?雲菀沁腦子裏轉了一圈,才記起來陸清芙那件事,當時為了借陸清芙打擊雲菀霏,給陸清芙找機會跟太子在寺中見麵……
望了一眼表哥。許慕甄清咳兩聲,轉了身子,出去了。
這表哥嘴也不嚴實,居然跟太子全都交代幹淨了。
雲菀沁吃吃一笑:“陸家小姐生得貌美,太子爺不吃虧。”
“巧舌如簧。”男子隔著茶幾傾過身子,托著俊美的腮,顯然,對於陸清芙的美貌,並不大感興趣。
鼻尖正對臉頰,她幾乎能見著男子眼眸裏的自己。
千金圈裏都說慕容泰、許慕甄與秦王三人相貌好,怎麽獨獨漏了他?或許太子地位太高,不容造次,並不敢隨便談論吧。
腦海裏竟然浮現出另一個男人。
他們是兄弟,長相有些共通處……可眼神卻截然不同。
太子是叫人心曠神怡的清澈,略有輕佻,卻並不叫人反感。
而那個人,眼神也能幹淨而恬靜,古井無波,卻深邃到叫人看不到底。
若說太子一彎眸,便能控製身邊的人,跟隨自己的喜與悲。
那個人卻是壓根不在意別人關不關心自己的喜與悲。
“話說回來,太子親下民間看戲,怎麽不將整個萬采戲樓給全部包下呢。”雲菀沁拉回遐思。
太子努努嘴,這種完全不適合男子做的小動作,居然挺適合他,舉起纖長白淨的手指,搖了搖:“那多沒意思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看戲,就是圖個熱鬧。”
戲台上,一折新戲開鑼。
開幕的鑼鼓一響,太子坐直了身子,恢複神色,好像再也沒興趣跟雲菀沁說話了:“好了!開始了!”
雲菀沁啞然,不過倒開始努力回憶著,上一世太子夏侯世諄的結局。
秦王從王爺登上儲位然後登基為帝,中間瞬息萬變,時間太短,幾乎叫人措手不及。曾經的儲君夏侯世諄,是在秦王成為新儲君前三個月,被罷黜了太子位,原因並沒有很清楚地對外公開,依稀隻記得罷免聖旨上有一句,“不羈**,狂傲難馴,不孝母,不尊父,忤逆孽子”。
這句指控雖然很籠統很模糊,但放在哪一家的兒子身上,都是天大的過錯,為世人所不容。
然後,夏侯世諄下,秦王取而代之。
在秦王登基後,這個舊太子徹底沒了音訊,雲菀沁不知道他是立了王,或是被貶庶,甚或……暗中賜死。
說起來,這太子也算是挺悲情的……不過,雲菀沁斜眼睨過去,今天看他的樣子,倒是跟悲情一點兒邊都不沾啊——
“好!”太子猛拍掌,“那武生的後空翻厲害,爽利幹脆,不拖泥帶水!等會兒孤要狠狠賞他!誒……你說孤在東宮練了許久怎麽就練不出來呢,倒還不信了!不成,今兒回去,得要好好再操練操練!”
雲菀沁:“……”敢情這太子爺原來不單喜歡看戲,還喜歡演戲。
太子也察覺到了身邊女子的異色,偏了偏頭,眼角一飛,有幾分傲慢:
“不瞞沁兒說啊,孤在東宮還訓練了個戲班子,什麽文戲武戲都能來幾台,不怕告訴沁兒,宮宴上一些新戲的劇本,都是孤親自操刀的。”
自來熟,和誰都能短時間打得火熱,風姿卓越的皮,核子裏竟是略脫線,甚至有點沒心沒肺,居然還是個資深票友!
以上,是雲菀沁今兒對太子的印象。
之前還想繼續勸說表哥不用在太子身上下功夫,可如今看來,太子作為朋友來講,倒也不錯?
正想著,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婦人聲音。
白雪惠一行人剛剛回了包間去看戲。
方姨娘卻抱了些小心思,得知二樓的貴客竟是太子,先是震驚,又是竊喜,望了一眼身邊的女兒,小算盤立馬便打起來了。
一直籌謀著想要桐兒嫁個好人家,為自己母女後半生謀個好出路,可想歸想,哪裏有機會,依桐兒的庶出身份,若是嫁給好一點家世的門戶,估計隻能做個偏房,想當正妻,也隻能從低等官員裏尋了……著實不甘心。
今兒出門,遇見了表少爺,那表少爺身邊的人,竟然是當今太子!
這可是老天爺給的天大好機會!錯過了這次,這輩子就再沒有了!
太子是未來的國君,若是自家桐兒能攀上太子,還管什麽妻啊妾的,今後入了後宮,便是萬人之上的妃嬪貴人,到時候,自己豈不跟著雞犬升天。
方姨娘一顆心撲通撲通跳,拉了雲菀桐,給白雪惠說了一聲,隻說腹痛,要去如廁,怕找不著,叫桐兒陪著一起去。
台子上的戲是**處,白雪惠看得正入迷,懶得管,招招手,隻說了句快去快回。
方姨娘拉了雲菀桐走出包間,先尋了個走廊拐角,對著女兒說了打算。
雲菀桐小臉兒一紅,其實剛聽說裏麵是太子,已經有了些野心,可哪裏敢奢望,後來大姐進去時,門一開,她也驚鴻一瞥,看到了太子,玉樹臨風,竟是個美少年,更是春心萌動。
一聽娘與自己想到一塊了,雲菀桐垂了半邊頭,羞澀地絞著手絹:“姨娘,那可是太子啊,怎麽瞧得起我一個庶女。”
就因為那個人是太子,必須得拚啊!天上掉的這塊餡餅兒,今兒不吃,再就難吃到了。方姨娘下了狠心,將女兒手一握:“怎麽瞧不起?你可別妄自菲薄,瞧瞧當今聖上的後宮,不知道多少庶女出身的妃嬪呢,當今正得寵的那個韋貴妃,不就是韋家小妾生的女兒麽,前朝還有皇帝,連青樓裏的名妓都迎進過宮中呢,你怎麽了,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侍郎家小姐,怎的就比別人差了?你生得也好,我就不信了那太子看了你會討厭,待會兒你進去後,我教你……”
說到這裏,方姨娘聲音低了許多,附在雲菀桐嬌小的耳垂邊,嘀咕起來。
雲菀桐聽著聽著,臉色越發漲紅,終是將姨娘推了一把:“哎呀!這太羞人了,不成不成,被人瞧見了怎麽辦啊——”
“傻!”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雖然有些吃虧,但賭注越重,回報才越大,就這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即中,不能有閃失!方姨娘啐道:“叫人瞧見了更好,你便是跑不脫的太子的人了!又不是真的如何,隻是叫那太子爺,見識見識你的美貌罷了。不管怎樣,你照著我的法子去做,隻要是個正常男人,必定魂兒都得被你勾走,我再回去給老爺一說,到時這事兒興許就成了。”
雲菀桐嘴巴說是羞,可是一聽能進東宮給太子爺當女人,仍是紅了臉,咬緊牙關,點點頭。
母女兩個到了門口,門前的隨扈擋住。
方姨娘將女兒一拉,打著白雪惠的名義,嬌笑:“大哥,眼看著戲都唱完了一台,還不見大姑娘過去,夫人怕太過叨擾太子爺了,見妾身來瞧瞧。”
隨扈見她是許慕甄親戚家的姨娘,並不好趕人,可也不放她進去:“你家姑娘正在裏頭看戲,有什麽好瞧。”
就在方姨娘死纏著不放,驚動了包間裏的人。
雲菀沁仔細一聽,就聽出了方姨娘的意思,嘖嘖,原來是自薦枕席,來推銷女兒了。
“沁兒……好像是你家的如夫人和妹妹找你吧,可要她們進來?孤賣你麵子。”太子將視線從戲台上收回來一下,瞟了一眼雲菀沁,然後又牢牢盯緊了戲台,戲正精彩,不能錯過。
哎,這個叫得親熱的稱呼,始終改不過來,雲菀沁放棄了,端了茶盅,呡一口,跟他說話也寬鬆了:“人家是來拜會太子,哪裏是來找我。太子想見就見,不見拉倒,我可幹涉不了。”
正好戲台上一個六郎出征馬前翻,太子站起來,喝了一聲:“好!”又扭過頭去:“啊?沁兒說什麽來著?好好,不管了,叫她們進來。”又對著雲菀沁搖了下手指:“給你麵子哦。”接著,又麵朝戲台,沉浸於戲曲的海洋了。
門一開,方姨娘與雲菀桐立刻就像是放出籠子的喜鵲兒一樣,翹著尾巴,喜形於色地進來了。
方姨娘與雲菀桐進去幾步,行了禮。
太子看也沒看二人,目光仍是直視樓下戲台,手擺了一下:“嗯嗯,你們姐兒有什麽話自己去說,用不著管孤。”
還真是夠敷衍的,雲菀沁一笑。
方氏母女卻沒有受這點小阻。
方姨娘對著女兒使了個眼色,雲菀桐立刻鼓足勇氣,傾身兩步,福了小禮,柔嬌萬狀,聲音直快掐出水兒來了:
“民女雲菀桐,侍郎府第三女,今兒樓下險遭醉漢輕薄,幸虧太子爺搭救,現在又打擾太子爺了。”
雲菀桐暗中打量,心裏一喜,這太子看上去脾氣很好,態度也極其的平易近人,想必是個憐香惜玉的,增加不少信心。
太子嗯嗯兩聲,顯然連雲菀桐講什麽都沒聽清。
雲菀沁聽得出,他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了,戲台子上,演的正是這出戲的**呢,對於戲迷來講,這個光景,戲子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是舍不得遺漏的,怎麽能夠丟眼。
雲菀桐哪裏知道,這太子微服出宮來看戲,就真的是為了看戲,見男子並無拒絕的意思,小臉蛋一喜,蓮步一移,竟又大了膽子向前了幾步,與太子距離不超過一尺,垂頭吐氣如蘭:“太子爺,民女瞧您茶盅裏沒水了,可要為您斟滿?”
太子繼續禁受幹擾,對於耳邊女人的嘰裏呱啦,臉色開始有些微微小變了,聲音更是僵硬起來:“斟茶有小廝,哪兒需要雲三小姐幫手。”
“不妨不妨,”雲菀桐大喜過望,太子這次對自己講的話可真多,合著有十幾個字了呢,嗯,再接再勵,“民女離茶壺近,這就——”說著捧了茶壺,斟了一杯。
斟滿了,雲菀桐回頭,瞥了一眼方姨娘。
方姨娘會意,走過去,彎下身,暗中拉了雲菀沁,細聲道:“大姑娘,你來了多時了,要不先過去同夫人說一聲吧,夫人剛還問了兩句呢,擔心您呢,這兒伺候太子爺,姨娘與三妹先替著你。”得清個場子,女兒才好與太子相處呢。
嗬,迫不及待了。
雲菀沁倒是生了好奇,還真想瞧瞧,這娘兒兩能玩出什麽花樣。
這個太子的怪性格……她剛剛見識到了,方氏母女,真的能搞定?
輕笑一聲,她起身:“既然姨娘都這麽說了,我便去看看母親。”
說著朝太子一拜,領著妙兒轉身離開。
重頭好戲,不容錯過,太子猶是盯著戲台不放,嚷了句:“走了啊?孤就不送了,你自己快去快回。”
方姨娘見雲菀沁一走,沒過許久,一拍腦袋:“噯喲,妾身還有點兒事情,先出去了,太子爺可別見怪,桐兒啊,先伺候著一下。”
太子哪裏管得著這婦人上天還是下海,巴不得全都走開,閉著嘴巴,眼睛直勾勾盯著戲台,聲都不吭。
室內,清掃一空。
雲菀桐提了口氣,嬌嬌一喊:“太子爺——”
屋內安靜了許多,這一聲,顯得格外亮。
太子這才發現身邊隻餘下雲家三姑娘,雖然戲正看得激動,仍是不得不扭過頭,目色迷茫:“啊?”
雲菀桐想起姨娘的教導,吐出來的氣都是熱的,心如小鹿撞,太子若不喜歡自己,會不會鄙視自己啊,或者,會不會幹脆就將自己趕出去啊!
不管了,姨娘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前朝好幾個寵妃,都是一隻舞下來,一曲歌下來,便進了帝王的眼!
她又有何不可!而且這太子看起來脾氣極溫和。
下定決心,雲菀桐先斬後奏,將麵朝著戲台的大窗輕手一扒,關上了,小襦衣的衣領子嬌慵一攏,雙手交叉,護在胸胛前,楚楚可憐:
“民女畏寒,這窗戶正對著風口,吹得民女渾身汗毛豎,不知道可不可以先關了?”
包間外。
雲菀沁在拐角處,見方姨娘意料之中地找借口走了,拉了妙兒的手,返回。
隨扈見雲家大小姐回來,正要出聲,她“噓”了一聲,貼住那門板。
隨扈見她是許少表妹,十分的放心,並不多說什麽,隻是疑惑:“大姑娘這是幹嘛?”
還不等雲菀沁轉過頭,屋內傳出一聲女子尖叫!
緊接著,摔板凳聲音傳出來。
隨扈一驚,扭門衝進去:“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雲菀沁與妙兒對視一眼,也跟在後麵。
室內,雲菀桐趴在地上,驚嚇地哭著,大抵是摔跤時不小心撞了地,額頭竟腫了好大一個包。
太子燒紅著俊秀的眼,跟剛才的平易近人,溫柔有禮完全判若兩人,指著地上的女子,怒了:
“她害孤錯過了**最精彩的一段!你們可知道,孤等了多久啊!孤出宮看個戲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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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可能會有點逗逼+脫線,不要嫌棄這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