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極品親戚上門
慕容泰一驚,身體剛有一點動彈,尖利的硬物往腰內抵深了半寸,壓到骨頭上,膈得很疼。
“誰——”光下化日下,國泰民安,天子腳下,慕容泰就不信了還能當街遇到搶匪了!
聲音一出,一柄利器毫不留情,又往他身體裏一旋。
冷汗直冒,就像是銅鐵在敲擊骨頭。
他終於意識到了,這人是玩真的,他進出過軍營,怎麽會不知道,再多動一下,那柄匕首便會馬上刺入體內,忍著腰際的疼痛:“你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認錯人了。”
“歸德侯府二少,美名與賤名,京人都知道,怎麽會認錯。”男子聲音年輕且充滿戲謔。
好像聽過?
慕容泰一下子也沒法仔細回憶,蔑道:“想要財,直接從本公子口袋裏拿,不夠的話,本公子領你去銀莊。”
“那想要你的命怎麽辦?”笑音一斂,忽的沉啞起來。
這聲音,終於記起來了!
慕容泰語氣裏的輕視早就蕩然無存,背後升起一股惡寒,哆嗦起來:“是你,秦王……又來了?你想怎麽樣?你們又要上上次一樣嗎——”
施遙安一條長臂從背後暗中箍住慕容泰,手掌心那匕首已伸進他袍子,笑:“秦王可沒功夫時時刻刻親自來欣賞二少被打的戲碼。隻是見二少今天又不乖,跑來侍郎府擾人清淨,小的來提醒一下。都快成婚的人了,還在搞什麽花花腸子?”另一隻手繞過景象,不輕不重地“啪啪”拍他俊俏的臉:“啊?二少?”
慕容泰恨極,氣極,卻也明白了,這個秦王竟一直派人守在雲家大宅子外,盯梢!
這是在不動聲色地宣布,雲菀沁是他一個人的,什麽狂蜂浪蝶都別想靠近嗎?笑話!
可眼下不是跟這侍衛叫囂對著幹的時候,慕容泰眼神一眯,壓著聲音:“既然秦王要你盯著,那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沒跟沁……雲小姐見麵,還不快放手!”
“你該感謝雲小姐沒有跟你見麵,若剛才在側院抱作一團的是你與雲小姐,”施遙安手中利器一翻,用刀背朝他腰窩子裏進了兩寸,“你這一次,可就不是隻挨打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二少。”
撂了狠話,匕首一收,迅速滑入腰際,外袍擋住,施遙安轉身混跡人群中,大步離開。
街上人潮熙熙攘攘,水過無聲,就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證明那個男人若真是想要自己的命,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絕對不會叫人發現!
慕容泰冷汗如雨下,腰際還有被刀背磕抵過的鈍痛,半天直不起身子。
喘了兩口氣,慕容泰才鬆弛下來,盡量放鬆思維。
上一次,秦王對他還沒有這麽冷狠凶戾,大半是出氣。
可這一次,他感覺,秦王像是真的下了狠心,勢必要讓雲菀沁與自己徹底隔絕。
這雲菀沁,究竟對那秦王使了什麽狐媚蠱惑手段!
不過照這個樣子發展,他的計劃便徹底粉碎。
以他目前的情形,還能拚著勁與秦王搏一搏,畢竟,秦王雖然是皇子,但並不是有地位的太子,也不是很得寵的魏王,並不好隨便為了個女人,與名門公子爭風吃醋,在寧熙帝失去信任和喜歡。
可是,若是未來按著曆史走,秦王真的登上高位,他對秦王就徹底沒有招架之力!
那麽,他隻有阻止未來的局麵了。
思緒一定,額上的冷汗風幹了,慕容泰攥了攥拳頭,唇角露出冷笑。
街角,陪同一起外出的侯府小廝等了半天少爺還不來,找了過來,見二少青著臉,問:“二少今兒的事情可辦完了?要不要小的將馬車牽過來,回侯府?”
“先不回侯府,”慕容泰臉色一霽,早就恢複了平常神色,“去魏王府。”
“魏王府?”小廝一訝,二少同魏王關係並不親近,幾乎沒打過交道,怎麽會想著去拜訪魏王?
慕容泰考慮會兒:“噢,對,鄴京貨色最好的相公堂子在哪兒?”
相公堂子是匯聚男妓的地方,京城許多有特殊癖好的達官貴人都是在那兒去挑選小倌。
小廝更是驚訝,吞吐:“好像是……西城的‘洛陽春’,小的聽聞那裏麵的相公和小倌,姿色都是風華絕代,極其撩人心。”
慕容泰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好,那就先去洛陽春。”徑直走向馬車,一踩車凳,翻身上車。
魏王府。
與北城冷清偏僻的秦王府不同,魏王府在京城最繁華的地帶,熱鬧非凡,一出門,左拐是天下鼎盛之最的皇宮,右拐是富麗豐饒的鄴京禦街,兩邊皆是京城最高檔最奢華的酒館旅舍,青樓賭坊。
除了秦王的特殊情況和太子深居東宮,大宣皇子一般是十五出宮,自立王府。
魏王當年自造王府時,出動了滿京的工匠,從南方運來上好的花崗石、大理石,耗費銀資差不多五萬黃金,才修了這麽一所王府,還引得臣子聯名上奏,說是太過奢靡,恐怕引起民心不滿。
可誰叫魏王生母是韋貴妃,若是連兒子宅子這點事情都拿不下來,還當什麽寵妃啊,一哭一鬧一撒嬌。
寧熙帝本就最偏袒疼愛這個兒子,最後硬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擺平了。
魏王得了這個通融,又因母妃撐腰,這些年越發大手腳,除了不斷修葺王府,更在府邸內填塞了不少古玩珍品、絕版遺跡、奇珍異獸,奴婢隨從就更是車載鬥量,堪比皇宮大內。
據說,魏王府全府上下人口一天的用度花銷,折合成銀子,能養活半個京城普通百姓一個月不止。
魏王府人口一月所耗的衣料當作鋪地的地毯,能夠從京城正北拉到正南,還得出城門拐個好幾裏的彎兒。
可見其奢華。
王府,正廳。
前幾天,青河山鐵礦突然爆炸,朝廷正在追查。
皇子俸祿有限,怎麽滿足得了窮奢極欲的魏王。
這些年,魏王專門派了下屬,召集人在青河山私自開采鐵礦,再轉手賣於私人或者外域小國,以此謀其不法暴利。
可這次爆炸,卻將他的私人礦地都炸出來了,還死了十幾個礦工,朝廷派人一看,便知道有人在幕後開采私礦,已經開始著手調查。
開采私礦,不是一般人都做得下來的,肯定是王公貴族,還是個膽包天的。
滿朝傳得沸沸揚揚,說那幕後人就是魏王。
寧熙帝也聽到了風聲。
隻是還沒鐵打的證據。
韋貴妃心知肚明是兒子做的,前兒還偷偷將他叫進宮,狠狠罵了一頓。
魏王痛哭流涕,叫母妃幫自己瞞著。
韋貴妃隻能先盯著查鐵礦的人,看有什麽動靜,萬一有什麽動靜,再隨時好跑去皇上那兒求情撲火,這樣一來,隻顧著兒子,哪裏還管得了最近又複了寵的赫連貴嬪。
得知歸德侯府二少來拜訪時,魏王還在煩心,手一揮,懶得見。
王府的長史進來稟報前,受過慕容泰的銀子,說好話:“王爺,那二少倒是挺誠懇的,還說是帶了件王爺一定喜歡的禮物呢!”
魏王轉念一想,奇怪,這個慕容泰,從來不曾拜訪過自己,這回準備工作怎麽這麽充足,心思一轉,饒有興趣,叫人將他請進府上。
慕容泰進了正廳,後麵跟著個蒙著頭紗的人,身型極纖細,渾身包裹得嚴實,看不清男女,更看不清長相。
兩人拜過魏王,隨行的人暫時先退了出去,在廊下等著。
慕容泰行了禮之後,魏王眼一眯,懶洋洋地靠在虎皮大榻上,翹著腳,身邊還跪著兩名相貌俊秀的小廝,一個端著茶隨時奉上,一個正在給魏王錘骨:
“二少找本王有何貴幹。”
慕容泰道:“前幾天還聽祖父說,魏王正被那青河山鐵礦一事,弄得一身腥,正焦頭爛額,現在看魏王一派輕鬆,莫不是鐵礦的事,已經妥當了?”
魏王身子一直,沒來由又煩躁起來,將腳邊的小廝踢開:“你什麽意思來著,來魏王府就是嫌本王不夠煩?”
慕容泰笑了笑,沉了目:“隻是想與魏王出謀劃策,避開這個劫難罷了。”
魏王明白了,這小子是來投靠自己的,輕笑一聲,道:“你能幫我出謀劃策?你有什麽法子?”
慕容泰徘徊了兩圈,胸有成竹地說:“青河山鐵礦一事正在風口浪尖,滿朝文武與皇上都將您盯得緊,魏王若想脫身,除非現在發生一件更大的事兒,叫皇上分個心,暫時蓋過您這事。”
“嗤!本王當你有什麽好點子!本王倒是想有大事發生,可哪兒有。”魏王嗤之以鼻。
慕容泰眼色一厲,聲音壓得低:“我若是告訴魏王有什麽大事,魏王可會相信。”
魏王還真是不信了,這慕容泰難不成還能未卜先知,卻也準備聽一聽他到底能說什麽,拍拍手:“來人啊,全都統統退下,將門關上!”
室內一空,隻餘下兩人。
慕容泰淡道:“下旬是太後的壽宴,照往年老規矩,主宴之後,太後會邀請皇親國戚、內外命婦以及一些官宦女眷在禦花園小聚,名為擷樂宴。魏王,您說,到時在擷樂宴上,若老太後……發了陳疾,從而一病不起,而且,讓老太後生病的始作俑者,還是另一名皇子,會不會幫您轉移視線呢?”
慕容泰作為侯家公子,前世每年參加太後舉辦的擷樂宴。
就在今年的擷樂宴,會發生一件事。
太後賈氏,擷樂宴正過了一半,突然渾身起紅疹子,寒顫不斷,最後翻白眼,昏厥過去。
宴會上眾人大驚,將賈太後送回慈寧宮中,經禦醫診斷,才知道,賈太後枯草熱的病發作了。
枯草熱,就是花粉過敏症。
賈太後身強體壯,什麽病痛都沒有,惟獨就是有這個毛病。
過敏這症狀可大可小,嚴重起來可隨時致命、窒息或者休克,稍輕者,會水腫、呼吸困難,最最輕微也是渾身刺痛,痛癢難捱,皮膚留下疤痕。
賈太後這次枯草熱發作得尤其厲害,喉頭都水腫了,引起窒息,呼吸不暢,雖最後在太醫院的努力下,保住了一條命,卻因為身體脫皮,皮膚潰爛,好幾個月不曾下榻,苦不堪言。
大宣以孝治國,寧熙帝又孝順賈太後,看得賈太後如此慘況,龍顏大怒,賈太後的枯草熱不是一朝一夕,慈寧宮周圍裏外,從不栽花,太後向來很少碰含有花粉的植物,皇後妃嬪公主等女眷們日常去請安,不敢佩戴真花,皆以幹花或者珠釵代替,就連在禦花園擺宴,也是擇的湖邊一處光溜溜的亭榭,——就是因為一粒花粉可能就會讓太後不舒服。
這次病發後,寧熙帝叫人去調查,才發現原來賈太後身邊有個奴才,不小心誤將一杯端給宴席中郡王的新鮮桃花酒,遞給了賈太後。
那桃花酒是幹桃花製成,花芯花蕊直接醃泡進去,殘留了大量花粉。
賈太後就連接觸多了花粉都渾身瘙癢不舒服,何況是飲下整整一杯,不死都算命大!
慕容泰的打算不言而喻,到時,想法子將那杯害太後病發的桃花酒由另一個有地位的人敬上去。
魏王聽呆了:“你,你的意思是謀害太後?然後嫁禍給別人?”
慕容泰道:“我可沒有那個雄心豹子膽,酒水本就是擷樂宴上的,與其讓一個奴才不慎錯拿遞給太後,魏王何不移花接木,讓另一個人拿了遞給太後?”
魏王不傻,馬上明白了,眼睛一亮:“最好要個地位不遜於本王的吃這個擔子,——最好也是皇子,對不對?!嗬,這樣父皇便重視了!謀害太後,總比本王私自開礦的事兒,要大得多,哈哈!到時候,哪裏還顧得上編排本王!哈哈哈,高,二少果然高!不過,那酒水,栽給誰合適?”
慕容泰笑笑:“太子地位太高,又有蔣皇後罩著,不合適。餘下的八、九皇子,生母地位太低,不受皇上重視,威懾力不夠,魏王栽贓了也沒用,十一、十三皇子年紀又太小了,到時說小孩兒不懂事便能脫身,根本不會讓人想到謀害太後,所以也隻有——”說到這裏,他一停,故意叫魏王自己想到那個人。
魏王倒是精明,馬上猜到:“老三?哈哈!不錯!不錯!本王就是討厭老三!”這可真是好,一來幫自己轉移視線,二來也來狠狠打擊秦王。
閉上房門,慕容泰與魏王又協商了一下,見事差不多了,心頭大石一落。
這個魏王,今天算是搭上了,今後吃糠還是喝粥,便全靠他了。
重生一次,老天爺就是要他來推翻秦王江山的,誰叫他為了個女人放棄了自己這麽一塊璞玉?
那就怪不得自己另投別人了。
等魏王坐上龍椅,他便是第一功臣。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把握,叫魏王完全聽命於自己,離不開自己。
想到這裏,慕容泰嘴角笑意更盛:“魏王心情好了不少啊,我今兒來還帶了件禮物,放在外麵半天了,不如現在就呈上來給您?”
“好啊。”魏王笑道。
手掌拍了兩下,侯府小廝將那“禮物”攙了進來。
頭紗一扯,一名身姿比女子還要窈窕的男子俯跪在廳內的紅毯上,頭一抬,魏王深吸一口氣,眼瞳仁一亮。
男子大約十八九,皮膚雪嫩晶瑩,如牛乳凝脂,一雙多情美目如罩朦朦霧氣,看的叫人心肉發癢,鼻梁高挺而筆直,雙唇嫩薄而纖秀,尤其眉眼間的幾許自然天成的愁容,宛如美景,能讓人欣賞半天而不眨眼。
“你是……”
慕容泰見魏王眼珠子都快要看得掉出來了,心內嗤了一聲,果不其然,人家都說魏王風流成性,王府內美姬豔婢成群,收集的美人兒都快超過寧熙帝的後宮了,可他卻聽說過一則小道消息,這其實是魏王的偽裝,魏王根本是不碰女人的,他有龍陽之癖,收集美女不過是掩飾他喜歡男子的脾性。
畢竟,寧熙帝就算再疼愛魏王,也不會容許一個偏愛男風、有可能會斷子絕孫的兒子登上帝位。
這也是為何慕容泰以前少跟魏王來往,他是愛女人的,對喜好男風的男子,當然沒什麽好感。
可現在不一樣了,魏王對於他來講,真的是個再好不過的棋子。
一來,能利用他的身份幫他對付秦王,二來,若魏王真的完全不碰女子,就表示很可能無後裔,一旦登基,他慕容泰就更是有機會……前朝,沒有後裔的幾名帝王,皇位最終旁落,其中一個,便是落在了開國功臣的手上。
暫時停住了美夢,那個在洛陽春花了三千兩銀子的頭牌小倌兒下頜一仰,見麵前一名英俊年輕的男子,身著紫錦袍,氣質尊貴,定是當今的五王爺、未來的主家,已是嬌滴滴開了口,自報家門:
“奴家夜南風,是慕容二少請來,伺候五王爺的。”
三千兩的銀子到底沒白花,頭牌就是頭牌,語氣不卑不亢,既嬌柔動人,又不自甘下賤,說是慕容泰請來的,而不是買來的。
魏王雖見過不少絕色美人,可一見這個夜南風,魂都丟了一半,一把將他拉了過來:“好好,今後便叫你隨身伺候。”又笑著對慕容泰道:“二少好眼力!本王就先謝過了!”
慕容泰丟了個眼色給夜南風,含著幾分勢在必得的笑意,出了門。
侍郎府。
雲玄昶收到寡母要來的信,連忙叫家丁騰出家裏西邊的院子,供給童氏來了住。
多次請過寡母上京來,可童氏死活不來,就是離不開那個破狗窩,非要跟著大兒子夫妻兩人在鄉下過活兒。
雲玄昶對於童氏不願意來,相當為難,本朝孝為天,連聖上都不敢不講孝道,別說普通臣子了,自個兒當官了,享受榮華富貴了,將守寡養育自己的老母親丟在鄉下,隻怕別人會說三道四,嚴重了說,還會影響仕途。
可童氏就是不願意來陌生不熟的地兒,他也沒法將親娘給派人硬是架過來,隻能頻繁地派人去噓寒問暖,叫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不孝順,而是娘實在不願意來。
現如今,童氏終於願意來京城了,說是聽說了佑賢山莊的事兒,要來看看寶貝孫子雲錦重。
雲玄昶怎麽會不歡迎?
不出兩天,童氏的院子就安排好了,極適合老人家,寬敞幹爽,又明亮,還撥了三個辦事麻利嘴巴甜的奴婢,兩個丫頭和一個老嬤嬤給童氏使喚。
雲菀沁叫家丁帶話時,隻是故意漏了點兒口風,說是前兒少爺被夫人感染了病氣,去莊子上避暑養病,誰想去了去山上玩耍,掉下山崖去了,被大姑娘救上來了,幸虧吉人自有天相,又有雲家祖宗保佑,兩姊弟最後都沒事兒。
當時,童氏正在田地裏親自摘菜,一聽孫子先是病到要去莊子上養病,就急了,再一聽玩耍時掉到了山崖下,當場掀翻了裝菜的簍子,站了起來。
跟大多數鄉下老太太一樣,童氏也重男輕女到骨子裏,錦重是雲家二房的長子嫡孫,二兒子三十好幾奔四十的人兒了,才就這麽一個獨苗苗,怎麽會不珍貴?這麽一聽,自然焦心得很,拿住雲家家丁的胳膊:“錦重現在如何?病好了沒?掉下崖受傷了麽?噯喲,天可憐見的,這才多大的孩子,遭了這麽大的罪!”
家丁照著妙兒囑咐過的,輕描淡寫道:“回老太太的話,倒也沒什麽,隻是偶爾還是有些夢魘盜汗,不過放心,恐怕是受了些驚,調養些陣子,應該就沒事兒了……”
童氏眼睛一瞪,這還叫沒什麽!小孩子經這麽大的折騰,說萎靡就萎靡下去了,村裏有個農戶家的兒子,三歲多時出門,被鄰居家的大黑狗汪汪嚇了一下,回去便發燒不起,後來斷了氣兒,她忘記了,孫兒已經要滿十歲了,可再小在她眼裏也是小孩子!
割菜的鐮刀一丟,童氏活兒幹不下去了,這老二家是咋個照料兒子的,他當官兒的人,是忙,可不是還有個媳婦兒麽?那個媳婦兒是個填房,當繼母的,難不成真的對孫子不經心?晚娘禍害繼子的事兒,她看得太多了。
家中沒有嫡親原妻,又沒有個長者操持,童氏不看一下不安心,交代了一聲,叫雲家家丁回去稟報一聲,過幾天,自己上京看一看。
家丁忙道:“欸!好的,那奴才這就趕緊回去告訴老爺,備車子來接老祖宗!”
雲老大夫婦有四個孩子,三男一女,雲老大要和大兒子在家中守著十幾畝田地和祖屋,不能同去,但既然去弟弟家,也沒什麽不放心,給寡母備好了細軟。
雲老大夫婦前年剛生了個男娃叫青哥,現在才兩歲,從小被童氏帶大,黏奶奶黏得不能放手,下地做農活兒都要帶著,童氏丟不開手,這次也打算帶著一起進城。
雲老大的媳婦黃氏,閨名四姑,是個土生土長的鄉下婦人,老早曉得小叔子是當朝兵部左侍郎,總巴望去京城的侍郎府瞧瞧,開開眼界,這次一聽說婆婆要去京城,故意拉了大女兒與二兒子,暗示他們,奶奶要去叔叔家,在京城,好玩又熱鬧。
兩個孩子一聽說能進城,有好吃好玩的,纏著奶奶不放。童氏疼孫子,哪裏有不答應的,黃四姑又趁機說家中小孩子都去,她當娘親的不放心,幹脆一道去,也能給婆婆照看,童氏曉得兒媳婦的心思,也就答應了。
於是,雲家大房一家五口,拖兒帶女的,浩浩蕩蕩,從泰州鄉下出發,趕去了京城的老二家。
雲玄昶在門口接了老母,見嫂子帶著侄子侄女也來了,沒料到,卻還是恭恭敬敬都接了進來,臨時叫人在西院鋪了床榻,一塊兒安置進去。
安排妥了,雲玄昶兵部還有事兒,與老母說了幾句,叮囑白雪惠好好照料,千萬不得有誤,便先離開了。
白雪惠身為主母,又是夫家人第一次來,帶著婆婆與大嫂一家去了西院,又將奴婢引來,一個個介紹了一下,最後叫丫鬟捧了幾碟腰果、杏仁和牛軋糖,放在炕上。
黃四姑的一雙年長的兒女,一個叫竹姐,今年九歲,皮膚黝黑,五官倒生得不錯,性子跟娘、奶奶一樣,彪悍潑辣,一個叫茂哥,才剛滿七歲,也是個潑皮猴兒的性子,心眼特別多,坐不住,一進雲家就四處淘氣張望,尖叫著亂竄,或者跟竹姐拌嘴。
童氏懷裏抱著的奶娃青哥,一路顛簸,奶水吃得不夠,又來了陌生地方,從一進門就在嚎哭,這會兒才安靜了一些。
光是幾個孩子吵吵嚷嚷,就將白雪惠的腦袋都弄大了一圈,婆婆童氏和嫂子黃四姑,更是讓她掩藏不住鄙夷。
童氏就是個鄉下老太,一身子粗布衣裳,粗手大腳,滿身一股子酸菜蘿卜味兒,因為年紀大了,耳朵有點兒聾,說話聲音很大,嗓門像鑼鼓似的,白雪惠每次都聽得皺眉,卻不敢有分毫怠慢,嘴巴卻柔順地一一答應著。
若說童氏還算有幾分規矩,那麽,大嫂黃四姑就簡直是粗鄙不堪,毫無涵養。
黃四姑長得粗醜,因為常年下地勞作的緣故,膀圓腰粗,皮膚粗糙,舉動也很粗魯,曉得鄴京貴人多,怕丟醜,穿的一身衣裳還是過年的壓箱底貨,可與白雪惠站在一塊兒,判若雲泥。
糖果和點心被婢子端上來,竹姐和茂哥一見,兩眼放光,跳上了大炕,吃得漫天胡地的,殼兒核兒到處吐。
童氏將懷裏的青哥放在大炕上,由著小幼兒自己爬來爬去,還沒爬兩下,就撒了一泡尿,精巧昂貴的褥子墊子都濕透了。
黃四姑第一次進城,早就看花了眼,這會累了,哪裏顧得上管孩子,自己個兒揀了個舒服位置,抓了一把瓜子大磕起來。
這場景,還真是絕了。白雪惠有點兒慪人,原本以為隻照顧一個鄉下老婆子,沒想到這些日子,還得照料一大家子鄉下人,可也沒法子,侍奉公婆本就是當家主母的禮數,推不脫,老爺還交代了,童氏難得來一次,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一定得要照料好,不能有任何差池,叫外人說道。
白雪惠正想著,丫鬟已經拿尿褥子來,要給青哥換。
童氏嫌丫鬟手腳慢,怕光著屁股的小孫子著涼,將青哥一抱,四周一掃,大媳婦兒在吃瓜子,兩個孩子在忙著玩,隻有白雪惠兩隻手有空閑,將青哥往她懷裏一塞,搶過那丫鬟的褥子,親自折疊。
白雪惠還沒回過神懷裏便多了個小孩,尿騷味兒直湧,腿上濕噠噠的,估計一點兒不剩,全蹭上身了,沒來由一陣惡心。
她今兒迎接家鄉來的婆婆,特意打扮得很隆重端莊,想要彰顯一下當家奶奶的風範,免得婆婆看自己是個填房,不重視自己。
這身衣裳是在京城最好的成衣鋪裏挑的貴價貨,玉色撒花洋縐裙,外麵套了一件五彩刻絲寶藍小絲綢坎肩兒,這會兒被個毛孩子用尿一衝,毀了,再穿不了下一回,自然不舒坦,心內罵了兩句鄉下佬。
黃四姑一見到白雪惠,無論樣貌還是儀態、打扮,都是完勝自己,本就生了嫉妒,妯娌之間,多少都是有些比較,這會兒瞧見白雪惠臉上的不耐煩,曉得她厭惡自己的小兒子,瓜子一甩:
“弟妹,俺家青哥可是童子尿呢,沾著都是有福氣的,俺們左鄰右舍都經常找咱們要青哥的童子尿泡藥材呢!”
惡心巴拉的,真是下等鄉下人。
白雪惠心裏作嘔,表麵卻不動聲色,見黃四姑不來搭一把手,眉輕輕一蹙,柔聲柔氣:“大嫂,你瞧瞧青哥在哭,是不是要娘了啊?我怕抱不好,把他膈著了,要不你來抱著,讓娘給他穿尿褥子吧。”
黃四姑見她那柔聲媚氣的語調,自己學不來,有些嫉妒,又有些厭惡,早就曉得她是個抬上來的妾,聽說還是小叔子原配的遠房親戚,婚前就勾搭上了,原來的那個妯娌許氏便是含著這口恨鬱鬱而終,看這白氏眼下夫人調調,定是個送上門的狐媚子,這會兒對著一群女人柔聲顫氣的,做給誰看啊,又沒男人。
想到這裏,黃四姑不陰不陽道:“噯喲,弟妹不是生過孩子麽,雖說還沒生兒子,但不是有個霏姐兒麽,那霏姐兒被你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到快出閣了呢,怎的俺家青哥這麽個小孩子,偏偏不會抱?”抨擊完了,才懶洋洋地伸開雙臂,將兒子接過來。
話一出口,童氏扭過頭,花白眉毛一擰,不輕不重剜了白雪惠一眼,眼光淨是不滿。
白雪惠麵紅耳赤,黃四姑這話,一來是嘲諷她至今沒生出兒子,二來也是諷刺她唯一的女兒馬上要出嫁當妾。
雲菀霏要去侯府當妾的事,童氏和黃四姑來之前也聽說了,隻是還沒聽說雲菀霏在侯府那檔醜事,雲玄昶叫人瞞著,免得老母難過,若是兩人知道,隻怕黃四姑更有話好埋汰弟媳婦。
白雪惠嫌跟黃四姑說話太掉份兒,懶得搭理,見竹姐與茂哥將瓜子殼、話梅核兒吐得滿地都是,隨口吩咐丫鬟:“髒死了,來把掃帚來,掃一掃。”
黃四姑一直都盯著弟媳婦,這話也聽到了,冷冷一笑:“俺們鄉下人,啥都不懂,隻懂到客人來家裏,就算弄得再髒,咱們當主人的,也不能當著麵兒清掃,這不是掃垃圾,叫掃客。”
白雪惠一愣,也沒什麽好氣兒:“大嫂,地上髒,清理一下,有什麽錯,我隻是怕婆婆滑倒了。”
“喲,剛才俺聽弟妹可不是這麽說的,說是‘髒死了’呢!”
白雪惠算是明白了,這黃四姑,就是跟自己個兒過不去,瞧自己不順眼,算了,懶得跟著鄉下女人計較,她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同是雲家的女人,她嫁給莊稼漢的雲老大,自己卻能嫁給兵部侍郎。
這麽一想,白雪惠眼眸一飛,盈了蔑意,揪了絲帕,不說話了。
黃四姑見白雪惠給自己冷臉,嘴巴一撇,橫什麽橫,聽說還不是鄉下逃難到京城來的,隻不過在京城多待了十來年,爬了人家的床,就了不得了!狐媚子!
童氏也沒關心兩個兒媳婦的私下爭風,給孫子換好了尿布,坐下來,這才瞟一眼白雪惠,見她臉色發青,心裏因為雲錦重那事兒,始終有個疙瘩,印象並不好。
剛剛在宅子門口第一次見著這續弦兒媳婦,打扮得妖妖嬈嬈,沒一點兒樸實相,就曉得,這二兒媳婦不是什麽好貨色,如今才不過抱一下青哥,沾了一下小孩子的尿就黑了臉兒,哪有這麽嬌氣。
這樣看來,還真不能指望她能照顧好錦重。
一想到這兒,老太太問:“咦,怎麽錦重他們還沒來。”
白雪惠如釋重負,正好離開這臭熏熏,一股鄉下泥土味兒的屋子,站起身:“媳婦去瞅瞅。”
走到門檻,院子外傳來腳步。
雲菀沁與雲錦重,還有雲菀霏、雲菀桐以及方姨娘都齊齊過來了。
幾人前後給老太太請過安,又向黃四姑行了禮,問了好,丫鬟端了幾張錦杌,幾個雲家孩子由大到小,齊齊在老太太腳跟下坐好。
白雪惠為討歡心,拉近感情,使了個眼色給女兒,笑道:“娘,這就是霏兒,還沒見過吧。”
雲菀霏趕緊走過去,兩隻手放在腰邊,一福,細著嗓子,柔道:“奶奶。”
童氏見她穿得與親娘白氏一樣,出挑耀眼,有點兒不大喜歡,可也長得周正,畢竟是親孫女,回以一笑。
“唔,這就是要嫁進侯府的那個閨女?確實有幾分那個樣子啊!”黃四姑在一邊笑道。
白雪惠臉色一緊一白,這是在暗諷雲菀霏有當妾的樣子!
童氏一聽,本來微笑著的老臉兒也滯住,歎了口氣,好好的閨女哪有跑去當小妾的,老人家思想都是古板的,妾侍那都是不正經的出身或者家裏窮得沒辦法了,稍微有能耐一點兒的家庭,女兒都是當正妻的,回了泰州鄉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有個孫女兒做妾!兒子也不曉得怎麽想的。
童氏臉色差了幾分,卻還是盡量溫和道:“平日在家幹什麽啊。”
雲菀霏有表現的機會,自然是挺起了胸脯,恭敬道:“與其他閨秀一樣,女則女訓女戒,四書五經,論語國策,孫女兒不僅會讀,還會背呢。”
童氏:“……”
鄉下老太太哪裏聽過這些大部頭的書籍,光聽名字就眼睛冒金星,雖然曉得是些千金小姐讀的書,卻也沒什麽話好跟雲菀霏多聊了,勉強一笑,鬆開手。
雲菀霏吃了個癟,臉色又紅又白,退一邊去坐下了。
雲菀桐又娉娉婷婷地上前問好,嬌嬌一側身,蹲到了腳踝,軟聲軟氣:“見過祖母。”
庶女而已,小妾生的,更是入不了老太太的法眼,再看桐姐兒,長得比二姑娘還要嬌弱個好幾倍,雖說打扮得還算樸實,不像雲菀霏那般妖嬈,可小小年紀,走起路來,屁股和腰兒扭得倒是歡,看起來低眉順眼的,卻明顯藏著不安本分的意思,果然是姨娘生的……童氏連話都沒說,唔了一聲。
雲菀沁沒搶著去討歡心,隻是將身邊的弟弟笑著往童氏懷裏推:“還不去跟奶奶說說話。”
童氏這次來,就是為了抱抱長孫,見大孫女兒細致入微,這般懂事,拉了雲錦重的手,左摸右揉,心肝乖乖肉兒地叫了半天,扭過頭,見雲菀沁穿著個玫瑰粉的開襟小襦裙,舉止不爭不搶,打扮得不豔不妖,正對老人家的胃口,笑道:
“你是沁兒?來來,過來奶奶這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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