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君與臣妻
齋醮樂中,雲菀沁鼓了鼓勇氣。
今天若是猶豫,這件事也許永遠弄不清楚,她一字一頓:“娘與皇上,果真從頭到尾沒有過……逾禮事?”
蔣胤深刻領教過她追究事情時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卻沒料到她又將這事翻出來,斬釘截鐵:“怎麽又舊事重提?上次在行宮時,我就告訴過你,你娘跟皇上雖婚前認識,有過幾麵之緣,兩情相悅,卻一直謹守禮儀,並沒……”
“並沒超越男女之製,是嗎,”雲菀沁驀道,有些話雖然難以啟齒,可不得不問,“可是——婚後呢?”
蔣胤麵一僵。
她仰臉,咬牙:“國舅爺,當年你與皇上交好,私下常伴著進出,又親眼見著我娘跟皇上邂逅和相識,後來……皇上和娘走到哪一步,到底有過什麽事,這世上除了你,我真不知道問誰。”
幾年的修為,蔣胤心態早就靜如死水,難起波瀾,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她質問自己,都險些招架不住她的盤詰。
或許是因為女子的神采,像極了他年輕做禦史時鐵口斷案的堅決?
此刻也是一樣。
沉默許久,最終,他開了口:“不管你娘與皇上有沒過……夫妻之實,又有什麽關係?若是有,你娘在你心中不過多了個婚後不貞的印象,你又何必自討苦惱?”
雲菀沁心中一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果斷否認,也就攤了牌:“現在事關我的同胞弟弟,當然有關係。”停了一下,“皇上近來病體日漸加重,從犯病開始,就在一路不遺餘力地以拔苗之勢提拔舍弟,前幾日,更為舍弟不惜責罰汾王和內書館眾學子,想必國舅爺回宮後也耳聞過……我回頭想想,朝廷人才千萬計,家世顯赫又能力卓越的也不乏少數,我爹這一路在官場好運,從兵部五六品的小官到侍郎,再到如今的大員,總像是被人在背後格外提點,加上娘婚後那年冬夜,皇上確實微服來探望過她……這些,都容不得我猜測。”
蔣胤心頭一訝,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懷疑皇上和許青瑤婚後舊情難忘,暗中有了款曲,而雲家的兒子是皇上和許青瑤的婚後私生子,皇上是為了這一對養在臣子家的母子,才暗中照拂了雲家多年?
半晌,他才回過勁:“你弟弟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真有其事,皇上想必也瞞得緊,恐怕不會叫外人知道。不管怎樣,這事可大可小,你不要到處亂問亂說,你弟弟若不是,得扛個亂認皇裔的罪名,就算…是的,”猶豫了一下,道:“君與臣妻通奸,這是毀聖上英明的的醜事,便是皇上認他,太後也不得讓……一旦皇室無法光明正大承認他,他就成了個身份尷尬,又眾矢之的、風口浪尖的人。”
蔣胤這人不吝裝,若是不願意回答,直接就拒絕了,她知道是真心話,苦笑:“我當然知道不能亂說,所以這才先來問國舅,看皇上和我娘究竟在婚後有沒有私下親近過……”
蔣胤手掌微微一蜷,還有些涼意的天氣,竟然出了一手的冷汗,心中如戰鼓在敲,喉結一動:“丫頭……”
雲菀沁見他看著自己目光很有些憐憫和不忍,滿是隱情,心中砰砰直跳,等著他的回答。
正在這時,側門內傳來聲音:
“咦,國舅爺是不是在門口?”
是個太監尖細的嗓音。
雲菀沁趕緊藏到拐彎的牆後。
蔣胤恢複神色,朗聲:“是,有點兒事情,馬上就過去前庭,怎麽了?”
側門裏,牆壁那頭的太監道:“姚公公來了,說是皇上想問問皇後的法事做得怎麽樣,正等國舅回個話,讓皇上安心呢。”
蔣胤道:“我這就過來。”望一眼雲菀沁,歎了口氣,低聲:“我明天晌午左右離宮去天壽山。”
雲菀沁見皇上急召他回話,也沒時辰多問,明白他的意思,隻得點點頭,這地方人多耳雜,也不是個深談的好地方,明天再想法子進宮與他會麵吧。
蔣胤推門進去,雲菀沁聽兩人腳步漸遠,這才離開偏門,喊上在外麵等著的壽仙殿小太監,背離鳳藻宮走去。
小太監見她總算出來,籲了口氣:“秦王妃事可都辦完了?這下能去咱們公主那兒了吧。”
既然是打著長樂公主的名義進宮,壽仙殿那邊是要應付一下,可是現在更重要的是——萃茗殿那邊。
雲菀沁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婉道:“勞煩小公公回去跟公主說一聲,我改日再去壽仙殿看望公主。”
“哎呀,不帶秦王妃這樣的,這不過河拆橋,耍人嗎,公主隻怕已經知道你進宮,看見你不來,得發脾氣的!”小太監隻覺得受了很嚴重的欺騙。
雲菀沁笑著說:“你回去告訴告訴公主,下次我定為她帶些中原沒有的稀奇玩意,她準保就沒脾氣了。”大不了從鳳九郎那兒弄些西域特產,他那春滿樓,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各國玩意,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這秦王妃倒是將自家公主的脈摸得清楚。小太監沒轍,眼睜睜看著她朝萃茗殿走去。
萃茗殿。
殿內,赫連氏正在珠簾內練小楷,今日本聽說她要來請安,遲遲不見人影,現在正午過了她才到,隻在簾子內沒起身,筆耕未輟:“給王妃端茶賜座吧。”
章德海朝雲菀沁努努嘴,暗示主子有些不悅,咳咳兩聲:“秦王妃怎麽這麽晚才進宮,是不是有什麽耽擱了呀?”給個台階,叫雲菀沁好解釋。
雲菀沁也沒辜負章德海心意,並沒坐下來,照實答道:“今日天一亮本來就到了奉天門,可遇著韓大人,說是宮中正興法事,三爺下令禁喧嘩,不方便進出,勸妾身先回府,改日再進宮請安。妾身想,都遞了牌子,又與母嬪說好了,也不能爽約,便在宮外等了小半天,想等法事結束再進宮,幸虧遇見長樂公主派侍婢出宮,才順利進來。”
“韓大人?韓通?噯喲,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奴才就說了,無端端的,秦王妃怎麽會誤了請安的時辰?肯定是有緣故的!”章德海立馬大聲道,又嘖嘖搖頭,“難為了秦王妃,在宮外等到現在?該是連飯都沒吃吧?倒是個有孝心的,來人啊,再去膳房拿些糕點來!”
不一會兒,藍亭等人捧著碗碟牙箸,魚貫進來,小幾上鋪滿了香茶和甜鹹小點心。
章德海趕緊請雲菀沁坐下,笑道:“王妃杵著幹嘛,主子都叫王妃坐了。來來來,先用些點心,壓壓餓,餓壞了肚子可不得了。”
到了這個時辰,雲菀沁還真的是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了,宮中膳食色香味俱全,光是嗅著就叫人食指大動,看了一眼珠簾內影影綽綽的修美人影,猶豫了會兒,剛坐下,接過章德海遞來的牙箸,卻聽簾內人飄出聲音:“沁兒的意思,是說那韓通為難你,阻攔你進宮請安?”
聲音聽似並無起伏,卻有一絲說不出的好笑意味。
雲菀沁頓失食欲,難道赫連氏是覺得自己對韓湘湘有怨恨和戒備,以至於連韓湘湘的父親都要順便打擊?
她將牙箸放下,輕言慢語:“韓大人興許也是按著規矩和命令行事吧。”
章德海聽赫連氏剛剛丟出那話時,捏了一把汗,若阻擋王妃進宮的內衛是別人就罷了,偏偏是秦王未來側妃的父親,那麽,這就有些尷尬了,說重了,顯得是王妃心懷妒忌。
幸虧王妃的回話倒是得體,也挑不出錯處,既說明了她確實是受韓通所阻,耽誤進宮時辰,又和婉大方,並沒繼續抨擊韓通,顯得心窄,惹貴嬪不喜歡。
章德海舒了口氣,打圓場:“那韓通也是,怎麽就這麽一條筋,不懂變通呢。”
赫連氏筆尖舔硯,飽蘸濃墨,氣態勻和:“既是秦王的意思,韓通遵照著來做,應該算是謹守崗位,忠心耿耿,怎麽能叫一條筋呢?”
章德海一愣,豎起手輕拍自己臉:“奴才失言。”
赫連氏腕力微頓,看一眼簾外的女子:“今天沁兒既是來請安,那麽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說。你當是立規矩也好,還是咱們閑話家常也罷,你聽得進去,就聽吧。”
“母嬪請說。”從赫連氏非但沒怪韓通,反倒還誇他,雲菀沁最後一點胃口,全都敗了。
“喪服將除,掐著指頭算,韓氏不到十來日便要進王府了,韓家日後便是秦王的姻親。韓通雖說不算什麽高官名宦,到底在大內當差,裏裏外外,說得上幾句話,人也是難得的老實忠心,很堪用,秦王挺中意他,這月餘秦王在宮裏理事,韓通一直為他瞻前馬後,調理人際。若關係緊密,今後韓通倒也能夠成為秦王的左右手。為了王府,就算你怨恨韓氏,也得敬讓幾分韓通。”赫連氏沉腕,將冀州紫檀羊毫放進玉石筆洗,語氣仍是平平,又補一句,“沁兒與自己娘家父親關係不好,咱們也不指望雲尚書真心實意對待秦王了,可是,你也不要害秦王丟了韓家這門殷實的姻親。”
“王妃與雲尚書哪裏關係不好?主子也別聽一些小人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章德海苦笑著勸解。
“都將自己的父親從王府轟出來了,這父女關係,能好?”聲音淡然。
將爹轟出來的那件事,雲菀沁隻想著故意放給朝上盯著爹的同僚看,卻沒料到也傳到了後宮。
能說什麽?難道解釋爹來王府,是為了開後門,求三爺給他擦屁股?本來消停的事兒,說不定又翻起來,越鬧越大,赫連氏估計更是瞧不起自己,覺得雲家拖累他皇兒。
說多反倒刁難越多,不如不說。
赫連氏見她不語,隻當是默認,聲音亦是加大了幾分:“我的話,到這裏為止。沁兒好生去體會體會吧。”話音似有了倦意。
雲菀沁盈盈起身,語氣溫婉恬和:“母嬪的話,妾身回去一定會好生消化。不過免得母嬪誤會,有句話,還是得說一說。”
“什麽?”赫連氏叫她一雙眸子沒來由媚眼如絲,眉一皺。
“妾身對韓氏並無怨恨,所以對韓大人也談不上不敬讓。等韓氏有本事叫三爺舍得出了妾身的屋子,妾身再怨恨不遲。”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炫耀,赫連氏臉微一變,卻見她已經福身告退。
“狐狸精。果然是個狐狸精。”赫連氏喃喃。
章德海看主子不快,忙道:“姚院判來了多時,聽說王妃在給主子請安,先在偏廳等著,這會兒可要過去?”
赫連氏一聽姚光耀來了,收起神色,點點頭,攙著藍亭過去了偏廳。
廳裏,姚光耀見貴嬪來了,起身,彎了腰行禮:“貴嬪娘娘。”
赫連氏叫藍亭閉上門簾,室內一空,幾步上前,將姚光耀攙起來,溫婉道:“早就說過幾百次,姚院判怎麽就是聽不進去?你我私下何必行這種大禮,快起身。”
“在宮裏,還是得照著規矩來。”姚光耀起了身,笑道。
赫連氏含笑,目中若有所思:“當年是姚院判經過,救了世廷,這些年,世廷的傷,也全是姚院判暗中打點,我都記在心上,姚院判千萬再別跟我客氣。”
姚光耀坐下來,也再不多拘禮,隻按著往日一樣,跟貴嬪稟報秦王近來的傷況。
藍亭是後來進宮的,聽著兩人對話,才知道,原來這姚院判除了在宮闈內為皇上太後等貴人號脈問診,也與秦王有淵源,當年因緣際會,救下秦王,因為是個醫癡,不治好秦王的傷,心癢難捱,誓不罷休,從此私底下一直為秦王治傷,而貴嬪知道這事兒後,每隔一段日子,便以請平安脈的借口,召姚院判來萃茗殿,私下詢問秦王的身體狀況。
問了幾句,姚光耀方才道:“倒是有件好事,三爺這傷,貴嬪一向知道,恐動氣血,需忌色,少欲,故此才晚婚。”
赫連氏點點頭,兒子這傷的難言之隱,她自然也知道,隻是再怎麽拖來拖去,到底是皇子,終究還是得成婚,不過倒也放心,依他性子,就算後院有了女人,也應該有克製力和法子,會懂得愛惜自己身子。
皇兒與雲菀沁**的落紅帕,她也曾私下問過,他隻回應說自有應對,叫母嬪不用擔心,她也就放心了。
“近日王府醫官應先生倒是研出了能調理氣血的固血丸,服用一段療程後,今後敦倫該是無礙。”
赫連氏心胸一寬,開懷道:“果然是件好事兒,剛好要迎側妃了,這韓氏,還果真是秦王的福星啊,一進門,便能開枝散葉了。我本以為不知道還得等多少年呢。”
姚光耀忍不住:“貴嬪娘娘,恕我直言,這福星可不是韓氏,是秦王妃才對。”
“嗯?”
姚光耀道:“應大夫能這麽快調出固血丸,全是王妃出主意,提高了效率。固血丸藥性大涼,雖能抵抗三爺體內熱毒,卻會虧了身子,添溫補藥材又怕抵消藥效,又是王妃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變固血丸的藥性,又讓平衡那固血丸的涼性。”
赫連氏沉默片刻,輕道:“無論如何,世廷身子好了,也是她兩人的福氣。我雖然放心他的意誌和脾性,可他那傷若是遲遲不能敦倫,後院進多了女人,卻沒子嗣,還是會引人閑言碎語,現在可好了,韓氏一進門便能沾雨露。”
姚光耀聽得很是提雲菀沁抱不平,勞心治好了夫婿的隱晦頑疾,難不成叫其他女人坐擁了成果?
雲菀沁是自己掛名徒弟,如何也看不慣她受委屈。
——
出了萃茗殿,雲菀沁正朝奉天門出宮,走到一半,卻聽背後傳來咯咯笑聲:“好啊,三皇嫂真不仗義,拜了菩薩拆廟,就這麽跑了。給赫連貴嬪請了安,也沒說再去我那兒坐坐!”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雲菀沁笑著轉身,走過去道:“長樂公主,實在是今兒事情擠在一起,多得很。下次進宮,一定好好跟你聚聚,到時公主便是將我囚在壽仙殿,我也沒話好說。要不,就明天如何?”正好明天還要進宮見蔣胤,總得找個由頭,今兒剛給赫連氏請安,總不能明天又來一趟,再不方便打著這個幌子,說真心話,便是方便也不願意再去,這幾次每回跟她針尖對麥芒的,能少見也最好少見。
剛巧,長樂公主倒是個及時雨,來得正好!
夏侯婷本就是玩笑話,哪裏真的怪她,再聽她甜言蜜語,主動明天來陪自己,更是喜不自禁,連連點頭,又笑道:“我哪兒敢囚你啊,不怕三哥找我搶人嗎!”又將她手腕一拉,笑問:“不過,你現在事兒都忙完了吧?”
雲菀沁隻當她貪玩性子起來,叫自己現在就陪她,明兒還得打她名字進宮呢,也不想叫她不高興,落落大方:“公主是要請我去你殿裏?”
夏侯婷聲音小了些,湊近幾寸:“今兒看三皇嫂跑來跑去的,也累了,就不叫三皇嫂陪我玩了,你隻陪我去個地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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