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 密召

見韓湘湘羞澀,看似就是個很好拿捏的,少女麵上浮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語氣卻更恭維,抬手輕掌自己粉頰:“瞧奴婢,嘴巴快,該打!也是因為韓小姐一臉福相,宛如觀音一般,美貌祥和,溫柔可人,奴婢見著實在忍不住……不過,遲早的事情罷了,奴婢提早喊一聲側妃娘娘,也沒什麽大不了。”

韓湘湘聽她嘴巴似塗了蜜,心中既嬌羞又喜悅,添了好感,好奇問道:“你叫什麽,在王府哪個院子當差?服侍哪個主子的?”瞧這婢女一身的裝扮,該不是粗使下人,至少也是在屋子裏麵當差的。

果然,少女盈然一拜,清脆道:“奴婢呂氏,賤名七兒,剛進王府沒幾個月,倒也沒固定分配給哪個院子和哪位主子。”

既不是王府的家生子,又是新人,看起來待遇卻不低,韓湘湘一疑。

呂七兒見她臉有疑色,正中下懷,淺笑:“七兒是長川郡晏陽城人氏,前不久機緣巧合,跟了王妃回京。”笑意一散,聲音低了低,添了些憂鬱:“我哥哥與王妃有些淵源,說起來,還算是王妃的救命恩人,哥哥死後,王妃憐奴婢一個人在晏陽無親無故,便將奴婢帶來京城。”

韓湘湘本來跟大部分循規蹈矩的閨女一樣,不關心朝政軍務的,可晏陽之亂事關秦王,所以特別留心,當初會叫小彤偷偷每天去抄邸報回來,時刻關注著,所以也大概了情況。

她知道那場內亂的暴民首領叫做呂八,因投誠朝廷,改邪歸正,與山匪同歸於盡,將功折罪,抵消了責任。

雲菀沁既然混入過暴動災民群,那麽與這呂八一定認識。

眼前婢女也姓呂?……這婢子是呂八的妹妹?

原來如此,呂七兒是雲菀沁恩公的親妹子。

那就難怪呂七兒一個剛進京的女孩能夠入王府供職,一身光鮮亮麗勝過王府老人兒了。

不過,聽呂七兒的語氣和神情有些複雜,好像對於雲菀沁帶她來京城,並沒太多感恩。

畢竟自己是秦王府未過門的側妃,若是呂七兒視雲菀沁為主子,怎會來接近自己,討好自己?

想到這裏,韓湘湘睫一動,婉聲試探:“原來七兒姑娘和秦王妃有這麽一層關係。那麽,七兒姑娘有王妃作倚仗,今後在王府一定前途光明。”

呂七兒苦笑:“奴婢也想在王府掙個前途,可惜沒這福分,再過些日子,隻怕就要被打發出去了,還不知道落到誰家誰戶。”

王府之中,還有誰能將她打發出去?韓湘湘眉一顰:“王妃心好,都把你帶來京城了,還有你哥哥……不是王妃的恩人麽。”

卻見呂七兒臉色微微一緊,壓低聲音,語氣明顯含了幾分冷意:“天下哪裏有叫恩公的妹妹當婢子的,若真是誠心想報答我哥哥的恩,七兒如今對著韓小姐也不會自稱奴婢了。”

韓湘湘一怔,這話的意思,莫非是說雲菀沁過河拆橋,隻是為了個大方賢名才迫不得已將呂七兒帶回來,輕聲阻止:“七兒姑娘不可汙蔑王妃。”

呂七兒忙彎下腰:“七兒失言了,七兒也不是怨恨王妃,隻是隨口說說罷了,韓小姐千萬別放在心上。”頓了一頓:“無論如何,今兒既與韓小姐有緣分,倒也是七兒的造化,若韓小姐過門後,七兒還有幸在王府,也請照拂些,七兒也無以回報,隻是如今畢竟身在王府,王爺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王妃與王爺有什麽動靜,有我在,這些也能跟韓小姐盡快傳達,叫韓小姐早知道……”眉一挑,眼眸似笑非笑:“奴婢也希望咱們家王爺與韓小姐感情增溫,王爺身邊多個如花美眷。”

韓湘湘明白她的意圖了,想必是看中自己的王府側妃身份,想要投誠自己,靠自己繼續留在王府。

再聽她後半段話,韓湘湘心思一動,自己缺的便是與秦王相處的機會,更不知道秦王的喜惡,若府內有個照應的人,指不定與秦王也能早些開花結果,將她手一拉:“快起身。你性子好,生得也端莊淑良,若我是王府的主子,一定舍不得將你放走。”

呂七兒一聽,喜悅不已,知道是將她說動,開始信賴自己了,腰一福,嬌聲道:“那七兒便仰仗側妃娘娘,將前程係在側妃娘娘的身上了。”

韓湘湘臉一紅,問了呂七兒幾句原本的家庭情況,還有最近秦王在府上多半幹些什麽,早出晚歸的時辰等事。

呂七兒自然知道她最想聽的還是關於秦王的事兒,撿重點地答著,見她中途停下,才見縫插針地佯裝不經意:“咦,對了,剛剛奴婢好像瞧見燕王了……燕王與韓小姐似是挺熟稔啊。”

韓湘湘沒料到被她看到,一驚:“我與燕王沒什麽,隻是碰巧遇著了,你千萬別到處亂說。”

呂七兒忙道:“韓小姐這是哪裏的話,七兒既將韓小姐當成未來主子,您的事兒便是奴婢的事,您都是秦王的人了,怎會與燕王扯上什麽關係,事關名譽,奴婢怎麽會瞎說。”

韓湘湘本來就有些忐忑,一聽呂七兒的話,心中的不安都挑起來了,一想到還得去七裏坡還他的帕子,更是臉色漲紅,心思亂了起來,懊悔為什麽當天昏了頭去秦王府的書房偷看,又正巧被燕王撞見,最後還收了燕王的帕子。

呂七兒再不遲疑:“奴婢瞧燕王似是對韓小姐有些糾纏的意思?奴婢剛好像聽見什麽……五天後、七裏坡,還有什麽……帕子?”

連兩人對話都聽見了?韓湘湘臉色漲得通紅。

呂七兒麵露憂色:“韓小姐真要去?”

韓湘湘恰好心急如焚,沒個人商量,眼前的女子看著是個伶俐的,又誠心攀附自己,橫豎她也聽到了瞞不過,也就主動道:“你說,有什麽法子能打發燕王殿下,將那手帕直接給秦王,請秦王跟燕王提醒一下……你看可好。”

呂七兒趕緊勸阻:“韓小姐千萬別跟秦王說,您一說,在秦王心目中的形象,可就真的再挽回不了了!俗話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燕王又這麽受秦王的器重,您要是打小報告,秦王不管相不相信您,都不會怪弟弟輕佻,說不定還會覺得您淫蕩無恥,故意引誘燕王,才叫燕王不知倫理道德,連兄弟未來的妻妾都生了覬覦心。”

“你說的是,我真是太糊塗了!幸虧有你!”韓湘湘驚出一身冷汗。

呂七兒斟酌片刻,悄聲:“叫奴婢看,那七裏坡,怕還是得去一趟,還了帕子,若有機會跟燕王說清楚,免得今後添了誤會。”

韓湘湘頻頻點頭,卻又麵有難色。

呂七兒將她神情盡收眼底,主動提議:“不如叫奴婢陪您去,也好給您隨時出主意,應對應對?”

光有貼身婢女一個人陪著去,底氣不足,小彤跟自己一樣,也沒見過幾個外男。多個人,韓湘湘哪裏不願意,尤其呂七兒又看著精通世故,一喜:“好,那就麻煩七兒姑娘了。”

呂七兒甜聲:“韓小姐太見外了,今後喚奴婢一聲七兒就行了,別太生分了。”

約好當天時辰地點,呂七兒告辭回了王府。

小彤叫了家中馬車,早就過來了,見小姐跟一名王府婢女正在細談,也不便打擾,站在旁邊守著,大半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見呂七兒走了,小彤踱步上前,攙著韓湘湘,朝馬車走去,邊走邊嘀咕:

“小姐,奴婢覺得這七兒姑娘也不是什麽善茬,那雲妃娘娘將她帶回來,她不知感恩,反倒還挑三揀四,奴婢就怕她巴結您也是有目的的,您還是別跟她走得太近了。”

韓湘湘柔歎:“她不過是希望我進了王府後,能將她留下來罷了,她的身世倒也可憐,還遭了王妃的嫌棄,如今也不過是想要找個主子,有個安寧日子罷了。你放心。”

“可……”小彤心裏還是打鼓似的,總覺得那呂七兒雖生得乖巧秀氣,可是花花腸子並不少,這次接近小姐,恐怕並不僅僅是想為自己謀個後路那麽簡單。

自家小姐從小關在閨閣,比兔兒還單純,哪裏有那些市井女子心思多,就怕著了別人的道兒。

可見著小姐執意,小彤也不好說什麽了。

——

國子監,早過了散學時辰。

書香濃鬱的書堂莊嚴肅靜,牆壁上刻有曆代鴻儒教誡名言,此刻鴉雀無聲。

監生們早就在各自府上書童和下人的陪伴下,前後離開。

前排的一張書案後,一襲纖骨的小少年正攤卷伏案。

身後腳步驟起,打破安靜。雲錦重抬頭,看見來人,一訝,忙合卷起身,躬身:“曹大人怎麽親自來了?”

曹祭酒讚道:“聽博士說錦重最近潛心學問,日日最晚才離開,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孺子可教。”

雲錦重有些不好意思,卻見曹祭酒臉上神色一閃,笑意也跟著變了幾分意味:“不過,現在有人想見你,與你說幾句話,錦重先收拾好書本,隨本官來吧。”

有人見自己?雲錦重沒多心,道:“是,曹大人,不過學生的書童和王府的隨扈還在國子監外等著,學生去跟他們先打個招呼。”

話音剛落,曹祭酒卻阻了:“不用,本官稍後叫人去代你說一聲。”

雲錦重疑竇一深,跟著曹祭酒走出學堂,從國子監一處旁門出去,隻見門外已有一頂軟轎等候。

轎身帷幔輕晃,轎門前站著一名皮膚白淨無須的男子,身穿普通便袍,懷揣一束白麈尾,氣勢尊貴。

曹祭酒對著男子拱手,很是客氣:“國子監監生雲錦重到了。”

男子回應:“有勞曹祭酒。”又轉頭叫人打簾,道:“雲少爺,請上轎。”

連曹祭酒都這麽恭敬,這人是……?王府也有不少伺候的閹人,雲錦重在姐夫宅子中住了些日子,也有些熟悉了,此刻聽他聲音纖細,試探道:“請問這位公公,是哪位大人要找學生,又有什麽事情?”

那公公笑起來:“一猜就猜出老奴身份,心清眼厲,倒是與你姐姐相似。”

秦王府裏公公們的架勢,完全比不上這人的一二。雲錦重更是稀奇。他主子是什麽神秘人?

“錦重還不上轎。”曹祭酒見他質問,有些怪責,“切勿耽誤了時辰。”

公公卻是麈尾一揚,態度很和氣,反倒還阻止曹祭酒,不要責怪雲錦重。

雲錦重上了轎子,隻聽一聲令下,轎底騰空,也不知道朝哪裏走去。

他也不敢多望外麵望,隻覺得拐來繞去,好似過了幾道門檻,才停了下來。

下了轎,麵前是個園林,處處修葺得精致無比,雕鏤鐫刻巧奪天工,便是連姐夫府上也沒有這裏的一半奢華。

究竟是什麽地方?

古鬆蒼柏之間是一座傘蓋玉亭,梁柱之間有擋風的薄簾遮擋,裏麵坐著個人,雖隔得遠遠,仍看得清楚,透過薄紗簾,身影輪廓瘦削,似風一吹即倒。

雲錦重心裏砰砰猛跳,被帶著朝前走去,到了亭階外停下,隻聽那公公道:“主子,”回頭瞟了一眼雲錦重,“來了。”

滯了一下,有咳聲傳出,繼而,亭內人道:“叫雲少爺進來。”

話音虛弱,微微夾雜著喘息,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因為本身的緣故。

若是連說話都聽得出這人身子不好,可恐怕還很有些虛弱了。雲錦重有些緊張,不知道到底是誰,卻好似被無形的力量吸附著,隻身進了亭子。

亭子裏,一張鋪著獸毯的榻上,一名男子倚靠上麵,人過中年,臉色蒼白得嚇人,一身緇色袍,雖然麵料是絕頂的奢華,卻看不出身份。

與自家父親應該差不多的年紀,卻比父親瘦得多,又有著父親沒有的氣質。

男子目光挪到雲錦重臉龐上,幾近貪婪地端詳著這男孩的五官,眉,眼,鼻,唇,眸中一閃,如水潮蕩漾,似是克製不住心緒,用了極大的忍耐才壓下來:“你是錦重?”

雲錦重吞了吞唾液:“是。這位大人是哪位貴人,不知找學生來有什麽吩咐?”

男子因為情緒起伏太大,咳了幾聲,隻道:“先不忙,坐吧。”

雲錦重掀袍坐下,暗中打量他,顯然重病纏身,可也擋不住眉目的俊挺高貴,半晌,聽他道:“向來聽曹祭酒說,你在國子監同齡人中,學業當屬第一,在年歲大的監生甚至都是鶴立雞群。”

雲錦重垂臉:“大人笑話了,天下才子簸箕掃,學生不過是一粟。”

男子見他謙虛,心懷欣慰,輕笑兩聲,目光更是專注,暗藏著不動聲色的憐愛:“聽說你如今不住在家中,倒是去了秦王府,跟著你姐姐住?”

雲錦重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可光嗅苗頭,也感覺這人地位不容小覷,隻怕有什麽問題,讓姐姐被人逮著什麽錯處,不管三七二十一,嘩的站起來:“不關我姐姐和姐夫的事,是因為我前段日子生了些病,姐姐心疼我,方才接我過去養病!”

男子見他有些驚惶,俊秀臉龐皺成一團,眼神一動:“不用緊張,沒說怪責你。”

雲錦重籲了口氣,隻聽男子語氣驟然一緊:“怎麽會生病了?你今年要參加重要考試,你家父親沒好生照顧你?就算病了,不也該你父家經心照看麽,雲家是沒人了嗎?怎麽非得由你姐姐來照顧?雲尚書是搞什麽鬼。”

雲錦重不願意將家醜外揚,何況到現在還沒搞清到底是個什麽鬼,隻道:“換季時,學生一時沒注意罷了,姐姐與學生一母同胞,學生母親去得早,姐姐一向對待學生似親母一樣,舍不得學生,才接過去小住。”

男子聽著,眼臉微顫,沉默半晌,才喟道:“沒娘的孩子最難熬,你姐姐算是享了幾年的福,可你還沒懂事就沒了親娘,你自小像個孤兒,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雲錦重心下一疑,怎麽把自己說得像孤兒一樣可憐了呢,再怎樣到底還有爹啊……隻誠懇回答道:“習慣了,也沒什麽,多謝大人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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