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到許家攤牌
白雪惠聽他一吼,雖有些畏懼,卻仍是幾步上前,聲音輕細:“妾身聽說這幾天老爺煩心,那日大著膽子,問了莫管家幾句,知道了大概是怎麽回事,這會兒特意來看看老爺。”
“你來看我有什麽用?”雲玄昶被她說得更毛躁,不耐煩:“你還能幫個什麽忙不成?走走走。”
話一落,室內一靜,婦人的聲音意外地卻明亮了幾分,與前段日子的唯唯諾諾大相徑庭:“老爺如今愁填補兵器的費用,妾身能耐有限,這些年卻有些梯己,雲家大難當前,甘願拿出來,解雲家的燃眉之急。”
雲玄昶一愣,焦躁頓消,卻又不大相信:“你個婦道人家,私用有限,能攢多少梯己?哎,我這回數目可不淺啊。”
那筆私產因為不大光亮,她不敢放在家裏,存在外麵的地下銀莊,便是連霏姐兒被老太太拿走了陪嫁物,出嫁前夜跑來找自己另外要錢,她都狠下了心腸,沒有給。
當時正被弄到家祠受罰,老太太抄家似的沒收了自己的私房,她又哪裏敢亮出來。
如今眼看著那潑出去的水,還在喋喋不休非要將自己趕出雲家的門為止,再不能不拿出來了。
罷,倒也是個好機會。童氏走了,方姨娘沒了,憐娘被驅出家門,後院落空,這筆銀或許能叫她重新被老爺看重。
念及此,白雪惠的手滑進袖口內,摸出一張銀票,雙手捧給老爺。
借著廳內的蠟燭光亮,看清銀票上的數額,雲玄昶倒吸口冷氣,手指有些禁不住的篩動起來,吞吐:“你,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銀子?這是哪裏來的?”
白氏又不是什麽大門戶出身,跟他的時候,就隻有個一起進京逃難的陶嬤嬤,窮得別說陪嫁的財物了,正式進門時的一套配件,還是妻子許青瑤心軟,又礙於麵子,為這遠房表妹打理的。
就算她這十多年在雲家中飽私囊,克扣家用與下人月例,也攢不下銀票上的龐大金額。
雲玄昶對於女人的目的定位還是很明確的,或圖色相,或圖權財,總歸功利性很強,便是當年那鄉下結發妻子,盡管談不上美貌,更沒財勢,卻巴心巴肝,早起晚睡,供自己寒窗苦讀,又供來了京城考試,對自己不無用處。
京城娶的妻子許氏倒是兩廂齊美,容貌既生得不俗,家中人脈和財力亦可供自己大開仕途之門,當時對於雲玄昶來說,就像天下掉的餡餅,隻可惜她那顆心長年不在自己身上,實在是敗他的胃口。
而白雪惠對於他來說,就是為她的那份嫵媚容姿,還有床榻上的迎合與匹配,以至於後來一旦色衰,又有新鮮血液頂上去,對她的興趣也就一減再減。
可今天看來,自己倒是小覷她了?
這可是一筆巨款。
雲玄昶正在震驚,卻見白雪惠雙膝一曲,跪了下來:“老爺,這銀子來得有些不合規矩,老爺知道了,一定會罵妾身,指不定還得——還得將妾身罰趕出門。可老爺看在妾身為了幫雲家脫困,寧可被罰被罵也甘願拿出來,求不要怪罪妾身獲取銀子的渠道。”
這麽一說,雲玄昶更是驚訝,心中卻是隱隱猜到幾分:“你說,我不怪你。”
白雪惠垂頸泣訴:“老爺官任左侍郎開始,職權漸大,在京城的官場有了一定的名望,那會兒就開始經常有人私下找上門,說是有一本萬利的生意,妾身隻用投入一點本錢,放債給賭坊的賭客或者借急錢的人,利滾利,收獲頗豐。妾身嚐試了幾次,果真是賺得盆滿缽滿,這麽一順手,也就做了好些年。”
雲玄昶一聽便明白是怎麽回事,驚出一身冷汗,斥道:“你白癡嗎?那是高利貸啊!他們那些人就是故意找京裏有一些名聲的,尤其官場上的人,跑又跑不了,又不敢聲張!他們那夥人不要你的本錢,是因為他們看中你雲家夫人的名聲!賺了也就罷了,若是賠了,他們肯定會將事兒全部都推在雲家的頭上,到時候,還不是由我來扛?這些錢——原來是這些年,你打著我名聲在外頭放黑貸?難怪!你——你好大的膽子啊!”
白雪惠趕緊道:“老爺放心,妾身也不是個莽撞的,這些年對這個圈子也算是熟了,官員在外麵暗中做這生意的,還挺多的,不止咱們一家,若是不安全,難不成其他人都是傻子麽。再說了,老爺瞧瞧,妾身又不是做了一回兩回,都這麽多年了,賺了這麽多,一次都沒失手,說明這事兒還是挺穩當的,若老爺真覺得不保險,大不了老爺這次的燃眉之急應付過後,妾身就收手,再也不碰了。”
雲玄昶捏緊銀票,久沒動,半晌,瞥一眼銀票上的數額,終是將她拉起來,臉色已是鬆弛了幾分,不管怎樣,有這筆款項應急,江北互市兵器那攤子事兒,也就沒有問題了。
說來,還真是多虧了白氏。
目光落在她身上,雲玄昶心思動了動,那高利貸的油水有多豐厚,他不是不知道,大宣多少白手起家、富可敵國的商人,第一桶金都從高利貸開始,若她真的做了好些年,隻怕還不僅僅這一張銀票。
這麽看來,眼前的白氏,倒還真不能用以往的眼光來看待了。
想著,他的臉色又寬幾分,再想想那不孝女眼下正逼著自己處置白氏,哼了一聲,也得叫那忤逆女嚐嚐不順氣的滋味兒,手一緊,握了握白雪惠的柔荑:“雲家危難當頭,你拿出救急銀子,解決了危機,這份功勞,什麽大錯也都該抵消了。明兒我就叫開來跟阿桃說一聲,讓你遷回你原來的院子吧。”
白雪惠心中一喜,多時的濁氣盡數一空,眸子泛淚,含了笑光:“多謝老爺開恩。”
——
進寶街,香盈袖,熱潮還沒退下,今天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客人進出來往,雖然不似茶樓酒肆之流爆滿,卻絡繹不絕,總沒斷過。
祝四嬸和阿朗負責招待,還有兩個短期傭工在店鋪裏外看場子。紅胭站在櫃台後麵,敲打著算盤珠子,負責結賬,忙得臉蛋紅粉飛飛,因為天氣越來越熱,卷起小半截兒袖子,露出兩截雪臂,麻利地在半空揮舞來去,一笑一顰之間,瑩汗滲出額頭,倒是更添幾分風情。
忙到了近午,終於消停一些,見沒了客人,紅胭扭頭叫祝四嬸和阿朗先去吃午飯。
阿朗大聲誇:“怪不得咱們東家這麽信賴和喜歡紅胭姑娘,誰家請了紅胭姑娘真是福氣,做起事兒來,次次都頂在前麵,吃飯卻次次都是最後。紅胭姑娘,忙了一上午,你也累,要不今天你先吃吧,我守鋪子。”
“你們先吃,我整理下這兩天的賬,阿郎你快點吃,吃完了來看店,我可能還要去一下佑賢山莊那邊,有幾樣貨賣得好,得要加快些補,我跟胡管事他們親自說一下放心些。”紅胭催道。
祝四嬸搖搖頭,笑容慈愛卻又有些憐惜,看了一眼阿朗:“不但請了紅胭是福氣,娶了紅胭的那人更是福氣呢,隻可惜咱們紅胭姑娘如今一心撲在生意上,別人對你怎樣,你就像沒看見……可惜,辜負了大好的年華。”
紅胭將賬簿蓋上,翹起豔豔紅唇,上前將祝四嬸一個勁往裏麵推:“四嬸今兒的話可真多,快點兒進去吃吧,我外麵還得等著你們吃完了來幫手呢,不行,下次東家來了,得提提,看這情形,得多請兩個長工了。”
祝四嬸知道她又在打岔,要是平時,也就算了,這次卻沒依著她,這話再不說就晚了,反手將她一握,又朝阿朗一聲低斥:“小崽子,先進去。”
阿朗知道祝四嬸是要跟紅胭姑娘說私房話,乖乖先去了後堂。
“紅胭,”祝四嬸憐愛地看著,又有些愧疚,一時紅了眼眶,“我那下阿鼻地獄的侄子害了你的清白,你是個姑娘家,就算看得再開,肯定還是有個結,可都過了這麽久了,難不成就打算這麽孤家寡人地過一輩子?那許家少爺明明是想要給你個名分……你一次次地往外推,如今好了,許少都要娶親了,那日上門,為了你,要拒了親事,你還是不當回事兒,將他趕走了。你騙得了東家,我可是每天跟你一塊兒的人,你騙不過我,我就不信你真是對許少無情,不想跟其他女子一樣,要個和美小家。紅胭,你這不是叫我看著難受嗎?你年華正好,出身又不比別人差,如今你父兄罪名沒了,家聲也正了,是大好的良籍女子,難道就這麽委屈過一輩子?”
紅胭被祝四嬸托著的手動了一動,笑了一下:“我如今打理鋪子,日日過得充足舒心,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誰說女子一定就非要成家?我一個人,想必還餓不死的,有大姑娘和你們陪著,日子也熱鬧。”頓了一頓,歎了口氣,卻依舊噙著笑意:“他拒了親事,是他腦門一熱,沒想過後果,他父親能答應嗎?不是我瞧不起自己,正是因為我瞧得起自己,才不能跟他一塊兒,我這人性子強,要我做妾侍,我還不如一個人過,可我這個樣子……許家怎麽可能讓我當他的妻子?現在雖然好了,可過去,抹殺不了。聽說太子爺已經給他安排了職銜,就等他大婚後,便能上崗,他妻家羅氏一門與皇家的關係深,正好能夠助他仕途,如此,人人皆大歡喜。我橫插一腳進去,弄得大家都不舒服,我自己也難受,不如好聚好散,大夥兒都痛快。”
祝四嬸無言以對,正想要繼續勸,卻聽門檻外聲音傳來:“我第一次見你便叫你為我打理外務,就是瞧中你有拚勁,現在畏縮了回去,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祝四嬸循聲一看,忙道:“大姑娘。”
鋪子裏,另一邊的兩名短傭也見過這幕後的東家,按照平時幾人在店鋪裏一貫沒變的稱呼:“大姑娘來了。”
輕紗帷帽半遮了麵,一身貼身的天藍錦裙,襯得體態輕盈,青絲綰作蚌圓單髻,隻斜插一柄青玉迎春花簪,宛如尋常富戶女眷的打扮。
周身的淡雅卻顯得臉色的沉暗更明顯。
雲菀沁示意幾人先用飯,走到紅胭跟前。
紅胭見她聽到自己對著祝四嬸的一番話,眼神驀然一動:“紅胭自問將鋪子打理得還算妥帖,也不知道哪裏出錯惹了大姑娘不快。”
明明知道自己失望的不是這個。雲菀沁氣極反笑:“喪了鬥誌,我自然不快。機會就在眼前,試都不敢試,跟你往日性格完全不一樣。”
紅胭知道她是激將,眉一凝:“是不是他請大姑娘來的?”
雲菀沁也沒說什麽,將她手輕輕一拿:“你說他腦門發熱,我也信,他那鬼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這表哥,從小到大自由散漫,就跟屁股下麵燒了一把柴火一樣,讓他死他也坐不住,從沒見過他對什麽人什麽事這樣上心。太子與他關係不錯,近來又要將他調進詹士府當差,他為了避嫌,從來不來秦王府,前兒上門,傻坐著等了我一夜,就為了要我來勸勸你,確實是腦子有病。”
紅胭一滯。
雲菀沁瞥她:“我舅舅已經準備去羅家提親了,他今兒就打算攤牌了,將婚事給壓住再說,我那舅舅你沒見過,脾氣暴躁得很,我爹都怕跟他見麵,發起火來,罵人還算溫柔的,打起人來,完全六親不認,我那表哥,小時候頑皮,幾次都被揍得半死。怎麽樣,你是還打算當做不知道,平平靜靜過自己的小日子,還是去看看我舅舅打人的場麵,搭救搭救我表哥?”
紅胭忽閃的睫透露出極不安定的心緒,呼吸也重了幾分,終於:“大姑娘,你帶我去一趟許府吧。”
——
許府。
許慕甄早早開了後門,叫幾個心腹下人在巷子口等著,一見下人將表妹和紅胭簇擁過來,迎上去,聲音有些激動:“你來了。”
紅胭抑住心頭波動,隻道:“許少千萬不要跟許老爺說那些胡話,許老爺脾氣不好,你挨的打也不少,你這不是找死嗎。”
許慕甄一愣,道:“哦,好,那你走吧。”
紅胭疑惑:“嗯?”
許慕甄道:“免得我爹發起脾氣來連你都打了,我一個人去說就行了。”
紅胭瞪他一眼,真是油鹽不進,卻知道他這次真的是下了決議已定。
雲菀沁將她輕輕一推:“行了行了,你們兩個人一起,能分散點我舅舅的火力。”
紅胭見許慕甄望著自己,眼睛巴巴的,盯著不放,多時的抵抗仿佛一瞬間功虧一簣,心緒潮湧,五味雜全,終於卸下防備,銀牙一鬆:“你這是何必。”
“狗屁的何必。”許慕甄見她終於默認答應了,欣悅不已,轉過臉,又換了副正肅神色,吩咐下人:“請老爺去大廳,就說娘娘微服來了。”
“是,少爺!”下人從側門跑進去。
許慕甄回過頭,望向紅胭:“你怕嗎?”
紅胭既是已經決定了,就甩開了其他顧慮,此刻隻搖搖頭。
許慕甄猶豫了一下:“萬一爹真的出了重手,你武門出身,到時可得保護我。”
紅胭噗呲笑出來,許慕甄見她開心,也是神清氣爽,一把拉住她的手,往裏麵走去。
紅胭見他牽著自己的手過去大廳,一怔,幾次想要甩開,他這人沒拳腳功夫,手勁兒倒是大得很,幾次甩不開,便也隻得安然被他握著,一路朝許府內走去。
大廳裏,許澤韜聽說外甥女來了,忙出來了,叫下人將茶被備好,在門檻裏翹首等了會兒,隻聽腳步紛遝,雲菀沁從家中走廊那一頭過來,多時沒見著,他也懶得管什麽規矩,聲如洪鍾地大笑道:“沁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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