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絕豔京師 第二百零三章 栽培愛妃

萬掌櫃似是努力回憶了一下,回答道:“誰知道啊,穿的都還挺精貴的,個個手腳麻利,像是練家子,一進來就砸凳摔桌,臨走前還放話,還說了些叫咱們摸不著頭腦的話。

”什麽?“

”說什麽,想要在別國立足,就得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別覬覦別家的飯碗,不然滾回大食去,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呐,我家東翁開店不久,什麽時候覬覦別人家的飯碗了?事後,咱們也去京兆尹衙門報了案,京兆尹大人給咱們立了案,卻一直沒下文,我去衙門問過好幾次,京兆尹大人每次都敷衍咱們,說正在查,又說京城商家之間這種事太多了,就算找著人,也怕是佷難找到證據,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繼續追究了。“萬掌櫃說得麵紅耳赤,十分激動。

聽上去倒像是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雲菀沁做了這麽段日子的營生,同行相互抨擊起來的手段,也不是親自領教過,不過仔細一想,卻又不是那麽回事。

春滿樓那會兒剛開張,能遭誰的嫉恨?就算是競爭敵手請人來攪對方的場子,一般不會使用家奴,二而是會臨時聘用零散的鄉下外地打手,到時給了錢,一拍兩散,對方報官也查不出什麽,最後不了了之,怎麽會是一些衣衫富貴的練家子,還能讓打手大大咧咧地大庭廣眾喊出這種不打自招的話?

初夏知道雲菀沁與那鳳大人有些交情,這次想必會為他出頭,如今聽得也頗有些憤慨,不自覺插嘴:”這京兆尹大人也太不像話了,到底是京城的父母官,百姓報了案,怎麽倒像是搪塞你們似的?萬掌櫃放心,皇城根下,律法嚴明,還沒有查不出的事!大不了,我家主子這就去再跟你一塊兒報一次案——“

話音未落,卻見雲菀沁抬眼,出乎意料,這次並沒積極響應,隻打斷婢子的話:”萬掌櫃,你家老板現在沒事了吧?他的宅子在哪裏?“

”沒什麽大礙了,東翁的宅子就在柳啼道的禦水居。“

那裏可算得上京城的豪宅聚集地,臨著南城的潺潺大河,環境風雅,寓所精致,風水上來說,臨水之地聚財,所以那兒的宅院很受京城巨賈富商的追捧,近些年來,柳啼道的地皮越炒越熱,更是千金難求,而且隻買賣,不租賃,看來,鳳九郎還不是小住,倒像是長期住下了?

雲菀沁點頭:”我知道了,你叫你家老板好好養傷,切勿動怒心急。“

萬掌櫃畢恭畢敬:”謝過娘子了。“又說了兩句,便離開了香盈袖。

雲菀沁順著看了下天色,時候不早了,今天一來二去,在外麵跑了大半天,跟紅胭打了聲招呼,領著初夏後腳出了鋪子,在進寶街巷子口上車回程。

回了王府時,日近西斜。

雲菀沁剛跨進王府,看門的下人就稟說三爺下朝下得早,已經回府了,燕王也跟著一道過來了,兄弟兩人正在西北院子的翰墨閣商談些朝事。

主院是有書房的,正連著起居室,很方便辦公。但西北院子的翰墨閣正臨著一汪水潭,清幽寧靜,沒人打擾,他與人商議決定重要事兒大半會在那裏。

她知道,自從三爺開始料理朝事,秦王府每天門口探頭探腦盼著攀交的人多了,王府的下人遵照主子的意思,向來沒有理會,惟獨隻有燕王次次上門,下人馬上大開中門,灑水掃地,以禮相待。

燕王是他唯一親近的手足,他攬了攝政大事,身邊必須得有個通心意又信得過的人,這人非燕王莫屬了。

上一世,兩人也是同氣連枝,相互依托。燕王在昭宗上任後,蒙受聖寵,風光無限,十分得皇兄器重,行事為人卻圓滑聰明,不出無謂的風頭,不與人攀比,也不拉幫結派,永遠站在聖上這邊。反正前世她依稀聽說燕王因為被昭宗生母赫連貴嬪養育過,最得昭宗歡心,卻從沒聽說過燕王有過什麽張揚行事。興許正是因為燕王處處低調,即便享盡了榮寵,卻沒有被人記恨過,反倒人見人愛,即使仰仗的皇兄提前過世,想必好日子也沒完,算是個有福氣的王爺。

雲菀沁想著,不禁問道:”還在談事?天不早了,還沒用膳麽。“

下人稟:”去問過一遍了,但兩位爺說等會兒,還不餓。“

雲菀沁想了會兒,叫初夏去廚房備些精致糕點與熱飲,等好了,轉了向,去了翰墨閣。

書房外,施遙安見娘娘過來,叩門朝裏麵通報了一聲。

房間內,卷軸砌案,二人隔了紫檀木書案,相商了一下午的朝上棘手要務,正說到前線急奏,又是關於蒙奴難免守兵滋擾邊境民生的老生常談事,這事兒一年少則來七八起,多則一二十起也不稀奇,說大,也構不成開戰,說小,卻也是叫人不勝其煩,每到此時,朝上主戰主和口水仗倒恨不得要比前線還激烈了。

聽見施遙安傳報,室內肅靜了許久的氣氛霎時鬆弛了下來,燕王的唇邊透出笑意,挑挑眉:”三哥,皇嫂來了。“

”來了就來了。“夏侯世廷瞟對麵的燕王一眼,語氣不滿,”叫你協辦朝務那天就跟你說過,不要再這麽輕浮。“

燕王恢複穩重嘴臉:”哦。“隻聽門扇咯吱一聲,繡鞋踩毯,香風隱隱,麗人倩影從簾後一個人進來,提著一個花卉浮雕紅木的五層食盒。

燕王瞄了過去,也不知道裝的什麽,光看足足五層就知道挺豐富,卻聽身邊的男子道:”你來了。“聲音雖不見喜,也不見笑,卻是說不住的溫柔,說罷,袖風一浮,站起身過去,將看起來就不輕的食盒接過來,放在案上。

剛才誰說不能這麽輕浮?燕王暗中搖頭,合著是嚴苛待人寬以利己。

雲菀沁看了一眼案上的卷宗,笑著說:”我聽兩位貴人還沒吃,先叫人弄了些壓餓的小食過來。公務要緊,也不能不顧身體。“

燕王回頭看向皇兄,見他默認,掀開蓋子,將熟食糕點一碟一碟端出來,不消一會兒,水晶蝦餃,鹽水裏脊,鵝心卷酥,杏仁佛手,蜜餞紅果堆了半麵書案,伴著一壺解油膩的普洱,剛好。

燕王年紀輕,禁不起餓,本來還好,一聞香氣,就食欲開了,毫不吝嗇地誇道:”還是皇嫂最好了!”

夏侯世廷夾了兩筷子就放下來,燕王見他吃得少,也不好意思多吃,雲菀沁勸了幾句,兩人才重新提筷。

等兩人吃得差不多,雲菀沁才看一眼攤開的卷宗,情不自禁:“朝上現在有什麽事麽?”

夏侯世廷黢黢深眸凝住她,放下杯子,沒說什麽。

她這才意識過來,一時嘴巴快。他如今擔著攝政要職,朝廷上的軍機大事是不能隨便說的,更別說告訴家中女眷了,於情於理都是不合,正準備打個哈哈混過去,卻見他望了燕王一眼。

燕王嘴巴裏正塞著一截兒蝦餃還沒吞下去,頓時明白了皇兄的意思,皇兄不方便說,自己又沒攝政,說了沒關係,三兩下嚼爛咽了,道:“江北那邊,沂嗣王發來了奏報,蒙奴邊關守兵趁過年的熱鬧集市,欲意洗劫互市,幸虧沂嗣王在邊境待了多年,經驗豐富,一聽說風聲馬上出兵,及時喝止,沒釀成大亂,還捉到了幾個蒙奴兵士,與此同時,蒙奴公告天下,說那些滋擾互市的守兵是逃兵,早被朝廷削籍除族,根本算不得蒙努人了,此次挑釁大宣,也絕不是朝廷的意思,不過念著那些人終究是源自蒙奴,為了表示蒙奴與大宣修好,儲君赫連允代表皇帝,帶著禮物來沂嗣王營帳,表示了歉意。沂嗣王如今特來函,…就是征詢朝廷意見。”

意見?無非就是打,或不打。

蒙奴人的野心顯而易見,這場仗,遲早恐怕得要來一場,可——雲菀沁心中微微一動。

夏侯世廷見她望著自己,驀然問道:“北邊的事,你有什麽想法?”

她沒料到他會詢問自己的意見,這語氣,並非居高臨下地隨意一問,或者開玩笑,而是十分認真的。

這事涉及兩國外交軍務,跟晏陽之亂這種地方內亂又不一樣,太嚴重了,怎麽能隨隨便便亂說,雲菀沁被他一問,呼吸緊湊了。

從來內幃不幹政,就怕落個牝雞司晨的罵名,男子看見女子熱心政事,個個也形同看見狼虎一般。再寵溺這女子,將她密不透風地養在閨閣裏,一邊好聲好氣地嗬護著,一邊將她的個性磨滅到模糊不清,已經算是對這女子的最大恩德和尊重。

可他眼神篤定,語氣也是真心的縱容,這一刻,並沒顧忌她的性別和身份。

她沒辜負他耐心的等待,纖唇一動:“我不清楚北邊是什麽情況,不過光聽燕王剛才的轉述,我隻知道,就算要打,也並不一定非要急在這一次。”

“嗯?”夏侯世廷眸光一動,似是生了幾分興趣。

燕王吞下卷酥,屏住呼吸。

雲菀沁慢慢道:“蒙奴先發製人,已經放話天下八方,說那些是除族削籍,被趕出家園的逃犯,而且對方儲君又馬上主動攜禮上門致歉,從頭到尾這一番舉動,行雲流水的迅速。若是大宣慪不下這口氣,主動開戰,明明是受害者,卻也成了不近人情,故意挑戰火,得不來別國的支持和同情,蒙奴一旦尋求別國支援,也就更有底氣。蒙奴和大宣的爭端年年有,要找個由頭還不容易?之所以還沒開戰,無非是因為兩方都在尋求一個對自己更有利的局勢再開戰,眼下恰恰對大宣不利,又何必非要急在這一次。”

書房內靜默下來。

隔著千裏之遙,光憑著燕王幾句話,她竟能嗅到蒙奴設局的氣味。這是叫夏侯世廷沒曾想到的。

從政能力出眾之人,無非兩種,一種是後天考經驗磨煉和積累出來的,一種便是先天敏感。

燕王望一眼夏侯世廷,皇嫂說的話,跟三哥方才的打算和想法是一樣的,正想著,隻見三哥已望向自己:“給沂嗣王的回函,知道怎麽擬了?”

“知道。”燕王一愣,繼而笑道。

雲菀沁嚇一跳:“我隻是說說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卻聽燕王笑道:“皇嫂放心吧,這隻是草擬而已。便是咱們這麽擬定了,還得過鬱相和景陽王那邊。”

雲菀沁這才釋然了些,夏侯世廷見她一驚一乍,粉嫩微翹的鼻頭滲出些細小汗絲子,唇變笑意更盛。

燕王見三哥看她的神情,就跟自己剛才正餓時看著蝦餃和卷酥一樣,站起來摸摸肚子:“吃得脹,我去外麵轉悠轉悠,消消食,等會兒再回來,三哥準假嗎。”

“準。”夏侯世廷極其滿意地瞥他一眼。

燕王笑眯眯出去了。

正好有事問他,見燕王一走,雲菀沁走近幾步,正要說話,卻見他在書案後,眼神盯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可惜了。”

她話到嘴邊又愣住,疑惑地看著他,他眸中砌著笑光:“愛妃若是個男子,本王定要把你收成門客,好生栽培。”

雲菀沁唇角一翹:“看來三爺如今很缺門客啊,倒也是,攝政的職銜,事多權大,忙不過來吧。”

她話鋒一轉,讓他有些不明所以,察覺她秀眉杏眼中暗藏的不滿,笑意仍是穩健:“嗯,確實忙得很。”

“那還有時辰去砸店打人,然後警告京兆尹不要徹查這案子嗎?”雲菀沁目光粼粼。

夏侯世廷笑意凝結在臉上,半晌仰於椅背上,語氣自在如平緩流水:“噢,你說這事啊。”

完全沒有分毫的愧疚。

雲菀沁還當他得支吾個兩句,或是幹脆咬死不認,反正沒人看見,更沒證據,還準備好了怎麽戳穿他呢,他眼下這麽厚臉皮,倒是叫她頓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你幹嘛要砸鳳大人的店?還把他打傷?”

他也沒猶豫,雙目亮閃閃地看著她,好像比被打得躺家裏的人更無辜:“就是看他不爽了。”

這比剛才直接承認還叫她一口氣接不上來了,還沒說話,隻聽他又補充道:“還有,本王沒有叫人打他,這一點,不要冤枉本王。”

“可他幾天都沒去店鋪了,掌櫃的說鳳大人被打傷了,一直躺在宅子裏養傷,三爺派去砸店的人全是精兵良衛,蠻牛似的力氣,打砸的時候,是不是誤傷了他?”

那可能吧,他不耐了,毫無品德地攻擊:“長得像個娘娘腔,誰知道是怎麽碰到了。”那西域人,居然還會玩博取同情這一套?早知道就真的往死裏打一頓了。

雲菀沁無奈:“鳳大人也算是我友人,幫過我好幾次大忙,不管怎樣,春滿樓和他那邊,三爺以後別再動了。”

友人?嗬。去他的友人。夏侯世廷麵色淡淡,攤開卷宗:“以後的事情以後說。”

雲菀沁撇了一撇嘴,這不是敷衍是什麽,打了個招呼,提起盒子朝外麵走去,正迎上燕王在後麵院子轉悠完了,剛回。

相互示了一下意,燕王進了書房。

雲菀沁出了院子,想了想,道:“初夏,你去庫房,幫我選一份禮,我明天抽個空去柳啼道一下。”不管怎樣,人總是傷在他的手上,總得去看看。

頓了頓,又回頭看了一眼翰墨閣,她補充:“別跟高長史說。”

初夏明白,應了一聲,轉身朝進庫房走去,剛繞過假山,經過後院,隻見前麵呂七兒迎麵走過來。

初夏當她出來當差,也沒當回事兒,卻見她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翰墨閣,悄悄喊住自己:“初夏姐,燕王不是在翰墨閣跟三爺一起議事麽?剛剛是不是出來過?”